第65章 養成帝王

謝清風守在老太太的卧房中,哭了一會兒又呆跪了一會兒,他心中除了悲傷之外卻有一種令他産生負罪感的……慶幸。

這令他痛恨起自己的不孝,可是他無法不承認母親這個時候突然出事,成了他保住全家性命唯一、最好的法子。

他不知自己跪了多久,直到有人進來扶他。

他愣了一下,擡頭看見謝蓮崖異常柔美的臉。

“叔父節哀,若是你有什麽事,叔母和阿棠會傷心的。”謝蓮崖将他扶了起來,又慢慢說了一句:“人死不能複生。”

他在外會稱呼他與拂玉父親、母親,在家卻還是會叫回叔父叔母。

謝清風站起來,雙腿發麻,腦子裏卻異常的清醒,是,如今不是難過的時候,一旦他出事了就會牽連拂玉、阿棠,甚至還有蓮崖。

蓮崖前途無量,阿棠才沒有及笄,拂玉跟了他半輩子……他死了無所謂,但他絕對絕對不能牽連她們。

他擡手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水,啞聲道:“我無事。”他看住謝蓮崖,謝蓮崖如今比他還要高了,“家中就暫且交給你了蓮崖,我要入宮去一趟。”

“叔父要進宮?”謝蓮崖問他。

他點點頭,垂下眼去說:“我進宮請辭,明日就送母親回老家安葬。”

這麽着急?

謝蓮崖心中隐隐覺得不對勁,雖然他希望謝清風越早帶阿棠離京回老家越好,但是他沒想到謝清風會走的這麽急,按照他對謝清風的了解,至少會讓老太太過了頭七,他将太醫院的事務交接完畢才會離京。

為什麽?

是謝清風那邊出了什麽事?

他知道的劇情裏,謝清風并沒有出什麽事,但劇情已經改變了,老太太死了,他不知道謝清風的劇情會不會被改變。

Advertisement

“叔父。”謝蓮崖叫住了要出門的謝清風,對他道:“你遇上任何事都可以交給我來解決,你知道我參加科舉是為了阿棠,入朝為官亦是。”

什麽仕途、名望、權勢、前途他統統不在意。

謝清風站在屋門口,不可思議的看着站在榻邊的謝蓮崖,他一襲黑衣,背後是老太太已經僵掉的屍體,臉上平靜而淡漠,仿佛只是說出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可他說出的話任誰聽了不吃驚?怎麽會……全是為了阿棠?

他不懂。

謝蓮崖又說:“我替叔父入宮請辭便好,叔父留在家中陪阿棠和叔母。”

足矣,蓮崖能這樣說、這樣想就足矣。

謝清風眼眶發熱發紅,蓮崖是個好孩子,就算他真出了什麽事,把阿棠和拂玉交給蓮崖,他也放心了。

謝蓮崖朝他走過來,要跨步出門。

謝清風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不用。”他壓了壓喉頭的澀啞:“只是進宮請辭而已,你留在家中替你叔母收拾,等我回來我們就動身。”

他不能讓蓮崖知道,這件事讓蓮崖知道無疑是連累了他。

謝清風沒再多說什麽,執意讓謝蓮崖留下,換了官服就快步離開了宅子,入宮去。

謝蓮崖到底是不放心謝清風,吩咐鋤禾去宮門口等着謝清風,若是謝清風在宮中出了什麽事,宮中自會有他的人出來告訴鋤禾。

鋤禾應是,小跑着出了宅子。

謝蓮崖這才去找了金拂玉,幫她一起收拾細軟。

------

天忽然陰了下來。

裴鴻度剛從西苑殿回到奉天殿,疲憊不堪的坐在殿中揉着眉心。

內侍馮元奉了茶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他知道陛下現在煩躁不堪,西苑殿的寧嫔有孕好不容易保過了三個月,眼看再有兩個月就臨盆了,卻突然見紅出血了……

太醫在西苑殿救治了快一天,孩子還是沒保住,剛剛小産了。

寧嫔也傷了身子,恐怕以後都很難有孕了。

陛下從寧嫔那裏回來,一路上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打從七皇子裴祯之後,宮中再沒有添過皇子公主,好不容易有妃嫔懷上龍種,也沒有能生下來的……

這些年,已有幾位妃嫔小産了,所以寧嫔這一胎從懷上開始,陛下就命幾位太醫照看,還是沒有保住。

奉天殿中一片死寂,有人在殿外來報,陛下吩咐的畫像畫好了。

馮元看了一眼陛下,他揉動眉心的手指頓了頓,馮元便道:“拿進來。”

馮元上前将畫接過來,揮手讓小內侍退下,笑眯眯的捧着畫軸到裴鴻度跟前道:“陛下可要瞧瞧,畫師畫的像不像?”

裴鴻度慢慢睜開了眼,不用他吩咐,馮元便有顏色的将畫軸在他面前攤開——那畫上畫着身披霞光、鳳凰神鳥相伴的神女。

可馮元很清楚,這神女是陛下下令照着謝太醫家的女兒畫的,連高束的頭發和佩戴的耳飾也皆是那日梅林相遇時,謝家姑娘所佩戴的。

“哎呦,這畫的……”馮元驚嘆,卻沒說像不像,陛下還沒說像不像他怎能說?

裴鴻度疲憊的目光瞧着那神女圖,落在神女是面龐上,像,真像,将謝家女兒畫成神女的扮相就更像了,只是比神女要稚氣許多。

他手指輕輕觸了觸畫像中神女光着的腳,想起神女出現時步步生蓮,那場景如夢似幻……

這麽多年神女再沒有出現過,為什麽不再出現了?

神女指引他找到福源,躲過了一劫,可這些年他的子嗣一個一個亡故,是老天對他的另一種懲罰嗎?

他的手指慢慢移動到畫卷中的那張臉上,那日梅林中謝家女兒騎馬闖到他眼前的畫面便浮現出來,淡漠的眼神、孤傲的神情,太像了。

她今年多大了?

“陛下,蕭姑娘與謝姑娘曾共過患難,今日蕭姑娘在宮中陪皇後娘娘,不如請謝姑娘入宮來陪蕭姑娘游園玩樂?”馮元跟裴鴻度多少年了,再清楚不過他的心思,便順着他的心意開口道:“謝姑娘似乎是喜歡狗,外邦不是新送來一只雪白的長毛犬嗎?奴才猜謝姑娘定然喜歡。”

裴鴻度擡眼看住了馮元,心裏那些煩躁和氣悶便淡了許多,笑了一下,“去辦吧。”

馮元立刻應是,将畫卷放在桌案上就要去吩咐。

殿外卻有人報道:“陛下,謝太醫求見。”

馮元一頓,回頭看裴鴻度。

裴鴻度也有些詫異,他記得太醫院說謝太醫身子不爽利,請假了好幾日,怎麽今日突然來拜見他?

裴鴻度揮手讓謝太醫進來。

謝清風低着頭進殿中,跪下行禮直接開口道:“陛下,微臣的母親昨日突發急病過世了,微臣想請辭回鄉,送母親落葉歸根。”

一句話讓裴鴻度愣了一下:“你母親昨夜急病過世了?”

謝清風頭也不擡的答道:“是。”

馮元心裏咯噔了一下,謝家老太太怎麽早不暴斃晚不暴斃,偏偏在這個時候……按照規矩,陛下是不得不批準謝大人歸鄉守喪,那謝家姑娘自然要随同父母回鄉去,還要守喪三年。

三年啊。

他再去看裴鴻度的臉色,果然陛下的臉色沉了下去。

風從殿外沙沙吹進來,将桌案上的畫卷輕輕吹動。

裴鴻度慢慢合上了那幅神女畫卷圖道:“生老病死,謝太醫要節哀,朕準了。”他沒擡眼問:“謝太醫請喪假即可,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謝清風将頭低的更低,“微臣打算明日一早便動身,盡快回鄉安葬母親。”

裴鴻度擡起了眼,這麽着急。

他沒有再說話,這種狀況也無話可說。

-----

謝清風逃似的退出了奉天殿,他聽見背後殿中“咚”的一聲不知道什麽東西砸在了地上,內侍馮元低低慌慌叫了一聲:“陛下。”

謝清風卻也不敢逗留,直接快步下了回廊,快步走在陰沉的天色下,恨不能插着翅膀飛離皇宮,他每走一步心就跳快一次,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在出了奉天殿,就要去往宮門時卻被攔了住。

他擡起頭看見兩名內侍與侍衛擋在他面前,冰冰涼涼的對他說:“謝太醫,皇後娘娘有請。”

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不跳了一般。

還是沒來得及。

謝清風沒有被帶去皇宮宮中,而是帶去了西苑殿,他遠遠的就能聽見寧嫔的哭聲,那哭聲沙啞的已不似人聲,他便知道孩子……還是沒有保住。

他接手寧嫔的胎太晚了,哪怕是他偷偷改動了藥,帶走了寧嫔宮中那盆花,也為時已晚。

那哭聲在陰沉的天色下哀嚎着,叫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皇後娘娘聽見難道就沒有一絲絲害怕和憐憫嗎?

謝清風低着頭,左右兩名侍衛架着他将他押在了皇後面前。

皇後崔昭坐在西苑殿的迎風亭中,揮手讓伺候的人退下去,慢慢喝了一口茶,任由謝清風跪着,好半天才開口道:“謝太醫,本宮聽說是你将寧嫔保胎的藥換了,你好大的膽子,敢謀害龍裔。”

她沒有提高半點聲音,只是将茶杯在石桌上輕輕一放。

謝清風的心便跟着那茶杯一起“咯噔”了一聲,他擡起頭吃驚的盯着皇後,張口許多憤怒的話在嘴邊,可一句都不能說,寧嫔的保胎藥是太醫院德高望重的老太醫親自負責的,經手了兩個太醫,沒有一個太醫覺得有問題,就這樣給寧嫔吃到了現在。

那方子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就出在熬好的藥裏多了一味藥,而他在寧嫔的房中發現了一盆花,那花單獨放着沒有問題,可要是用了她的藥,只要碰了那花粉和汁液,就會引發小産。

他早想提醒,可王太醫讓他謹言慎行,他在太醫院中幾番調查才明白,那盆花是皇後授意送的,而那幾位太醫也是皇後提拔上來的人。

他做不到看着已成型的孩子被流掉,只能偷偷去掉了那多出的一味藥,又将那盆花打翻了。

這些日子他沒有一日安心的,他稱病在家,心存僥幸,可還是被皇後發現了。

他不能說那藥和花有問題,他只能說:“皇後娘娘明鑒,微臣只是調整了一下寧嫔娘娘的安胎藥以起到更好的效用,那方子絕對沒有問題,若娘娘不信,可以送去大理寺查驗!”

崔昭撥動着茶蓋,笑着看他:“謝太醫知道了什麽?”

謝清風的喉嚨宛如被扼住了一般,不知該回答什麽,只聽崔昭慢慢的笑着說:“本宮給謝太醫兩條路,一呢你意外身亡,此事就此了結。二呢,你謀害龍裔,是滿門抄斬之罪,不止你要死,你的夫人女兒,還有那位京中玉郎謝大人也要跟着你前途盡毀。”

她輕輕蓋上茶蓋說:“謝太醫選吧。”

謝清風跪在地上,聽着寧嫔一聲聲的哭喊,仿佛是他的阿棠和拂玉在哭,他不能連累她們……

------

天色越來越陰,宛若天黑了一般。

馮元匆匆忙忙跨入奉天殿,到裴鴻度跟前低低禀報道:“陛下,謝太醫确實被皇後娘娘的人帶走了,帶去了西苑殿,不知是問什麽話。”

裴鴻度從畫卷從擡起了眼,皇後帶走了謝太醫?

馮元更低了聲音道:“雖不知是問什麽,但奴才打聽到,之前謝太醫替寧嫔娘娘診過脈,負責了幾日娘娘的平安脈,之後謝太醫便告病了。”

裴鴻度的眉心蹙了起來,皇後帶走謝太醫問話和寧嫔的胎有關?

他放下畫卷看着殿外陰沉的天色,若是寧嫔小産之事真與謝太醫有關,倒也好。

看來老天都在幫他留下她。

他靠在龍椅裏,對馮元道:“派人去給謝家送個信,如實說謝太醫被皇後帶走了。”

想必謝太醫的家眷一定心急如焚,他等着謝家的小丫頭進宮來見他,求他救救她的父親。

他心中那股郁郁之氣,忽然消散了,他是天子,救她父親一句話的事情而已,這天下都是他的何況一個醫官之女?

裴鴻度垂眼瞧着那幅神女畫,等她入宮了可以照着她的模樣再畫一幅神女像,他伸手輕輕撫摸畫卷上的神女,才剛剛觸碰到,那畫卷突然從中間“噗”一下着了火。

火燃的直接将整幅畫點着,裴鴻度驚的慌忙起身,衣袖上卻也被點着了一點點。

“陛下!”馮元吓的趕忙用手去撲滅裴鴻度衣袖上的火星,手忙腳亂的端起茶去潑燃燒的畫卷,可水潑到畫卷之上反而着的更厲害了。

“轟”一聲整張桌案着了起來。

“護駕!”馮元護着裴鴻度連忙後退,急喊外面的侍衛撲火。

卻聽外面在喊:“走水了!西苑殿和坤寧宮走水了!”

什麽?

裴鴻度不可思議的盯着那燃燒的畫卷和桌案,這麽大的火,那畫卷上的神女卻沒有被燒成灰燼,只留下一張臉在火光中,仿佛在看着他、冷漠譏諷的看着他……

“陛下!”侍衛在外急叫了一聲。

裴鴻度聽見一聲巨大的“轟隆”聲,擡頭看見殿外一團團赤色火焰從陰沉的天色下掉下來,一個個火球砸在奉天殿的殿外、殿頂、門口。

火如同翻飛的龍一般直接在門口“轟隆隆”燃燒起來,直接将門堵了住,侍衛全堵在火牆外。

“陛下快走!”馮元吓傻了,慌忙護着他,往殿外去,可門口燒着的火築起了火牆,連窗戶也全燒了起來,大火獵獵燒着将他們困在了殿中。

而那桌案的火越燒越大,連龍椅也燒着了。

全是火光,無路可逃。

裴鴻度這一刻才慌了神,推開馮元想要找能出去的地方,突然聽見了背後的哭聲,嬰兒的啼哭聲,微弱又清晰的響在他的背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