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天,岑玉蘭正在對着穿衣鏡化妝,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墨綠色的長裙,頭發半紮着,收拾得很漂亮。

岑玉蘭年輕的時候長得美,當年號稱江州師範的系花。

岑司思看過她以前的照片,和她嬌俏可愛的長相不同,媽媽是那種明眸皓齒的大美人,據說以前追她的人老多了。

“媽媽,你這是要出門嗎?”岑司思剛從琴室回來,她邊換拖鞋,邊好奇。

“司思,別換鞋了,走,我帶你去秦姨家,咱們晚飯去和你秦姨吃。”岑玉蘭整理衣服,扭頭和岑司思說話。

“秦姨?去江北辭家?”岑司思疑惑。

岑玉蘭:“對啊,你沒看見我給你發的消息?你秦姨老想你了。”

岑司思确實沒看見消息。

去江北辭他家?豈不是會見到江北辭?她搖頭,“媽,我今天太累了,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岑玉蘭勸了一會兒,岑司思死活不去。

“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個的都自閉,你難道不想見你秦姨嗎?你小時候和她可親了,你是不記得了?還說讓人給你當媽來着。”

岑司思搖頭,不去。

見岑司思不為所動,岑玉蘭扭頭囑咐沙發上的趙顧景,“你們兩個一會兒吃冰箱裏中午的剩菜,我走了,晚上你記得開車來接我。”

陳顧景起身,給岑玉蘭遞包,“放心,餓不了我們,到時候我和司思随便吃兩口。”

岑司思從冰箱拿了兩個蘋果,洗了,遞給陳顧景,“爸爸,你不怕媽媽今天回來又發瘋啊。”

她還沒忘記之前父母吵的架,其實秦漣漪不會刺激到岑玉蘭,主要是秦漣漪的老公和岑玉蘭不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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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顧景推了推自己眼鏡,他長相儒雅,不怎麽顯老,反正岑司思記憶裏他就沒老過,十年前就是這個樣子。

她聽見爸爸開口回答。

“人無完人,人是一種及其複雜的生物,有時候難免困在世俗的觀念裏,偶爾也會控制不住情緒,生活其實還是要互相包容的,你媽媽就是那樣,我沒生她氣。”

陳顧景說完話,咬了口蘋果,繼續看電視。

上次兩人吵完架,已經和好很久,他們好的時候穿一條褲子似的,岑司思似懂非懂的點頭。

她爸其實是個老古董,每天看的都是中央財經、軍事、農業、歷史頻道,平時生活單調,會做飯、洗衣服。

但說他脾氣好,那也不對,他發起火來比獅子還恐怖,如果說他脾氣不好,他卻比平常見到的所有中年男人都優秀。

他話不多,也不怎麽幽默,是那種很沉悶的男人,只有母親說好笑的事情時,他才會偶爾被逗笑。

岑司思從小和爸爸的關系不遠不近,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有段時間沒有呆在父母身邊的緣故,她不怎麽會撒嬌。

陳顧景教她很多正确的價值觀,她最喜歡和爸爸一起看知識類節目,然後就一些學術話題展開讨論,兩個人甚至會一直聊到深夜。

但平常兩人又會回到傳統家庭的父女關系,偶爾的親昵來自生病的時候,她趴在父親背上。

只要生病了,趙顧景都會背她,一家三口一起走在路上,格外幸福。

至于父母的關系,岑司思感覺他們是相愛的,母親生病的時候,父親會主動承擔所有家務,一點冷水不讓她碰。

曾經岑司思說,她要找一個像爸爸一樣的會做家務的男人,把家務都給他做。

陳顧景糾正她,男女應該一起承擔家務,讓任何一個人全做都不對。

所以,陳顧景三觀真的很正,還無欲無求似的。

前途、功成名就,這些東西陳顧景并不在乎,他在意的是伴侶會怎麽看自己,所以那場由岑玉蘭陰陽怪氣引起的火,最後還是平息了下去。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岑司思總覺得,父母之前還深藏着矛盾,而且似乎故意對她隐藏,就比如她為什麽姓“岑”,而不是“陳”。

岑玉蘭的解釋是小時候在外婆家登記的戶口,就跟着媽媽姓了,岑司思卻覺得其中還有淵源。

兩人吃完飯,岑司思洗了個澡,剛出來就接到了岑玉蘭的視頻電話。

“怎麽了媽?”

岑司思穿着藍色的γιんυā史迪仔睡衣裙,帽子是史迪仔粉色的長耳朵。

“司思啊?”

屏幕裏傳來的聲音,明顯不是岑玉蘭的。

緊接着鏡頭裏就出現了秦漣漪的臉,她身穿月牙色旗袍,頭發盤在腦後,看起來溫潤典雅。

“姨,姨媽,”岑司思結巴起來,急忙将濕漉漉的頭發往後捋,突然被長輩cue,真的是十分緊張。

秦漣漪的旁邊冒出了岑玉蘭的臉,“你秦姨想看看你,你洗澡呢?”

“嗯,”岑司思急忙問好,“姨媽晚上好。”

“诶喲,我家司思越來越好看了,小時候就洋娃娃似的,現在更好看的,”秦漣漪笑眯了眼。

岑司思也笑,“姨媽也好好看,你的裙子好好看。”

秦漣漪臉上堆笑,問她,

“司思,阿辭和你一個班,你們還認得出對方嗎?有沒有打招呼啊,你北辭哥哥可想你了,天天問我要你照片看呢,他小時候經常把你弄哭,每次手忙腳亂的哄你,笑死人了。”

視頻裏的秦漣漪和岑玉蘭笑作一團。

秦漣漪從小對岑司思特別好,岑司思也特別喜歡秦漣漪。

兩家分開這幾年,秦漣漪每年都會給她準備新年禮物,新衣服,耳機、包包,神奇的是每年都洗衣服岑司思穿着都正正好。

要她照片?不可能吧。

岑司思眼下有點尴尬,腦袋不知道怎麽想的,點頭道:“我們認出對方了,也打招呼了。”

她想的是,說過話就算是打招呼了,于是補充道:“北辭哥哥和小時候沒什麽變化。”

說完話,岑司思心下一跳。

江北辭比她大一歲,她從小喊北辭哥哥沒錯,但是好多年不喊,現在這聲"北辭哥哥”聽着特別陌生,異常炸耳朵,心裏甚至心慌意亂了一下。

不過還好,只有秦姨和自己母親在,當事人沒聽見就好。

就在這時,秦漣漪身後一個黑影一晃而過。

岑司思仔細看去,視頻的背景是一面紅酒櫃,紅酒櫃旁邊的牆壁上有一副油畫,油畫邊緣是長長的過道。

那個黑影就是從過道裏閃過去的。

她試探性的問:“你們是在廚房嗎?”

“對啊?怎麽了,姨媽帶你看看家裏面,下次你自己過來玩哈。”秦漣漪起身,将鏡頭環視一圈。

岑司思看見不遠處的沙發上,有一件灰色衛衣。

秦漣漪将衣服拿起來,“啊,阿辭的,他剛才坐這兒。”

岑司思:“……”

所以,剛才那個人影是江北辭。

那聲“北辭哥哥”被當事人聽見了?!

想到這裏,她的臉立馬就像是火燒雲,紅得一塌糊塗,以至于後面和秦漣漪的對話都暈暈乎乎的。

晚上,岑司思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靜,她在心裏祈禱:江北辭當時突發失聰,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星期一,岑司思特意早去了一會兒背單詞,今天早上兩節是英語課。

英語老師是個年輕時髦的女老師,一頭長卷發,挑染了低調的栗色,短短一個月,她的美甲顏色就換了幾次,雖然英語老師有顆叛逆的心,對學生卻及其溫柔耐心。

岑司思啃着面包,默默記單詞。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輕響,耳邊多了一人。

她扭頭一看,差點兒噎着。

江北辭怎麽坐她旁邊來了?

“怎麽了?”

江北辭姿态松弛,伸手将岑司思的面包拉到嘴巴,咬了一口。

“看見我有這麽驚訝?”

岑司思低頭看着面包上整齊的牙印,再看江北辭戲谑的表情。

小臉瞬間就漲紅了,“你,你為什麽坐這兒?”

為什麽咬她的面包?而且突然這樣性情大變,之前看她還一臉冷淡來着,兩人裝作互不認識不是挺好的嗎?現在是怎麽回事兒。

難道是因為那句“北辭哥哥”?

岑司思咬唇,低頭,想找地洞。

“為什麽?”江北辭故意露出不解的表情,“老魏上周五安排了啊,讓我坐老師眼皮子底下,好看着我不要睡覺,不要違反課堂紀律。”

他今天穿了件不對稱oversize黑色襯衣,外搭拉鏈裝飾馬甲,褲子是簡單的黑色牛仔褲,全身上下一身黑,透着一股酷拽勁兒。

岑司思注意到他後脖子上的黑色紋身,是一堆複雜的代碼,看不清全貌,冷白皮上的刺青,顯得有些蠱惑。

岑司思冷靜了些,回,“老師并沒有說讓你固定在第一排。”

并且強調,“而且你的東西都沒有搬上來。”

“謝謝提醒。”

于是很快,江北辭抱着一大摞書上來了。

岑司思:“……”我不是這意思。

“啪!”

一大摞書往桌子上一放,揚起一層薄塵。

江北辭順勢就坐到了她旁邊。

岑司思伸手去翻最上面的英語書,書幹幹淨淨,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寫。

江北辭毫不在意,他彎腰将書往桌箱裏塞,随即從裏面拿出一個玩偶,“這個是什麽?”

玩偶是只史迪仔,身上的布料有些褪色,可以看出它年紀不小了。

岑司思有輕微的戀物癖,這種史迪仔跟了她很多,還取了個名字,叫布布。

之前旁邊沒有同桌,她就偷偷往桌箱裏塞了布布,有布布陪伴就不會覺得孤單。

江北辭将玩偶捏在手裏,大手用力一捏,玩偶腦袋皺在一起,又回彈。

岑司思伸手去搶玩偶,江北辭躲開她的手,不給她,随後将玩偶的臉翻過來,仔細看了會兒,道:“這玩偶有點兒面熟。”

岑司思氣急,搶回玩偶,塞進自己桌箱。

“好像是……”

江北辭漫不經心的說話,仿佛在回憶過去,岑司思坐正身體,急忙搖頭否認,“不是。”

“小騙子。”

江北辭低聲罵她。

岑司思低頭,心虛。

這玩偶是他送的,至于緣由,還得回到那個冬天。

那年她十歲,讀三年級。

岑玉蘭那時候還在化肥廠工作,不僅當會計,還管催賬,她經常一個人坐上綠皮火車,去到很遠的城市,單槍匹馬的催欠款。

而年幼的岑玉蘭就被托付給秦漣漪照看,秦漣漪有先天性心髒病,所以常年在家,并不外出工作。

她小時候很乖,基本上不會給大人添麻煩。

秦漣漪在做飯,她就一個人躲在卧室玩布娃娃,這個布娃娃是她的生日禮物,是親戚送的,很漂亮。

她給娃娃取了名字,布娃娃是她的好朋友,她們經常一起說悄悄話。

突然,房門被打開,江北辭走了進來。

他小時候就長得濃眉大眼的,性格特別狠,是遠近聞名的小霸王。

岑司思一向怕他,因為他經常欺負自己,不是揪她辮子,就是扯她頭花,冬天還往她脖子裏放冰塊,行為非常惡劣。

岑司思從小醒事兒早,小時候覺得江北辭欺負自己的原因,是因為秦漣漪對她太好,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給她,江北辭妒忌,這才欺負她。

那時候她自知理虧,覺得自己分去了屬于江北辭的母愛,所以從來不告狀。

這天,江北辭一如既往,先是扯下她的粉色頭花,拿在繞來繞去玩了一會兒,見岑司思不哭不鬧,他劣根性上來,便去搶布娃娃玩兒。

岑司思不吭聲,但是小姑娘也是有脾氣的,她就犟着不給。

江北辭一看不答應了,男孩子都沒人能搶過他的,何況岑司思這樣嬌滴滴的小女孩。

于是兩人一通拔河,成功把布娃娃撕爛了。

岑司思先是忍着,忍着不哭,忍啊忍的,“哇”一聲就哭出來了。

江北辭一看,手忙腳亂,這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岑司思哭。

因為江心海脾氣特別臭,但凡江北辭做錯一丁點兒事,那就是一頓暴打,小學的孩子,皮帶就打斷了幾根。

情急之下,江北辭捂住岑司思嘴巴,将她拖進了衣櫃。

小小的衣櫃塞滿了衣服,全是皂粉的味道。

兩個人塞在衣櫃裏,擠得不行。

秦漣漪聽見動靜,“小辭?你又在欺負妹妹了?”

腳步聲從廚房走進卧室,江北辭死死的捂住岑司思,并且威脅,“不許說話,聽見沒有。”

岑司思委屈的流眼淚,不知道是不是良心發現,江北辭摸到一臉淚水,在她耳邊放軟聲音,“思思,乖,你不哭,北辭哥哥給你買新的布娃娃,用壓歲錢。”

後來江北辭信守承諾,砸了存錢罐,帶着岑司思去商店買了超多玩偶。

為此被打了一頓,他爸問他錢去哪兒了,他死活不肯說。

買的那些玩偶,岑司思喜歡得不行,全都放着舍不得扔,時間久了,她都快忘記了玩偶的由來。

現在回想起來,曾經他們還一起為玩偶取了名字,甚至用玩偶玩扮家家的游戲,岑司思當媽媽,江北辭當爸爸。

想到這裏,岑司思心裏又是一陣心虛,以及想找地洞的羞恥感,只能在心裏期盼,江北辭不記得這些事。

江北辭饒有興趣的歪着頭看着岑司思,看她白皙的臉頰染上一層紅霞,帶水的眸子濕漉漉的,睫毛忽閃忽閃,嘴唇被咬出血似的,殷紅得像顆要滴水的櫻桃。

他看得入迷,直到上課鈴響,英語老師走進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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