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像這種心照不宣的事情呢，說出口反而有些尴尬了。
公司內部軟件能直接發起對話，他們沒有交情，要麽就是工作上的事情，聊天記錄翻幾頁都沒有一句廢話。
桑筠無意跟他有什麽私底下的聯系，秦眠自然也是這個想法。
她沉默兩秒，“我用內部軟件發給你。”
秦眠點點頭，“行。”
他撐傘離開，大衣下擺在空氣裏劃出的弧度顯得格外潇灑，桑筠回頭看了眼已經關燈的寫字樓大堂，漆黑的空間宛若巨獸的大口，看得她莫名有些心裏沒底。
既然秦眠拿走了鑰匙，就不會做出那種幼稚的放鴿子舉動，他動作很快，十來分鐘就把車給開了過來，在公司門口不遠處降下了車窗，招手示意桑筠可以過來了。
桑筠卻搖了搖頭，不肯挪動步子，擡手在臉頰邊呈喇叭狀，“你先過來下！”
遠遠地，桑筠都能看見秦眠坐在車裏皺起了眉毛。
但看見桑筠只将腦袋搖成撥浪鼓，沒有任何要過去的意思，秦眠忍了忍，只好拿傘下車，走近了問她，“怎麽了？”
他清冷的嗓音混進雨聲裏，有種模糊的柔和感，若不是桑筠盯着他的臉，或許也會被這一瞬間的錯覺影響判斷。
她深吸一口氣，“你背我過去。”
秦眠：？
見秦眠不說話，桑筠又重複了一遍，“我說，你背我過去。”
秦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麽意思？要儀仗麽？”
桑筠沒去理會他的嘲諷，擡了擡腳，示意他看自己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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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眠：“我知道有些鞋不能沾水，但是……”他擡眼看桑筠，“你可不像是會心疼一雙鞋的人。”
桑筠有求于人，忍了忍，沒把話頂上去，“但凡今天我穿的是別的鞋，我都不會提這個要求。”
要是別的牌子，回去後壞了她立馬就能扔垃圾桶裏換上新的，可偏偏她今天穿的是VALENTINO的高跟鞋，漂亮是漂亮了，但它的缺陷也令她有點無語。
“這鞋沾水就掉底，我怕我就走上這麽一小段路，等會兒到車上鞋就廢了。”她皺起鼻子，“那我到家了怎麽辦啊，雨水太髒了。”
秦眠：…………
見秦眠沉默不語，桑筠還真怕這人就這麽甩手離開，她離開時瞥了眼，公司裏沒什麽人了，就算有她也不認識，還不如讓秦眠來，至少他看着沒那麽弱不禁風，平時應該有鍛煉。
于是她擡手戳了戳秦眠的手臂，“紳士一點，嗯？”
秦眠垂下眼看她。
愛漂亮的大小姐在深秋是絕對不可能穿的臃腫的，前兩天見她穿白色的MaxMara大衣，顯得身材修長而高挑，開會時挽起發，只臉頰邊留那麽柔軟的一縷，短暫的溫婉盡管只是那一瞬間的錯覺，卻也足夠在人心上留下痕跡。
秦眠一直都知道她很漂亮。
她今天穿着一件拼色羽毛皮草外套，絨絨的毛蹭在修長的脖頸邊，襯的大小姐巴掌大的臉貴氣無比，又被這場雨浸的有些難得的清冷，很難不讓人去遐想捏住她臉蛋，看見她瞪圓人兇人的樣子。
不知道桑筠自己有沒有意識到，她刻意用上目線去看人的時候，眼瞳會顯得要圓一點，眼珠漆黑明亮，短暫地褪去了那麽點因為美貌而帶來的攻擊感。
桑筠被盯得有些莫名，還以為對方正在想措辭來拒絕自己，心緒煩亂間，忽然聽見一聲很輕的嘆氣聲。
秦眠把傘遞給她，往臺階下走了兩步，在桑筠身前微微彎下腰。
“上來吧。”
桑筠趴在了秦眠的背上，被他用手臂托着膝窩，手攥成拳在身前，标準的紳士手，還能将她背得很穩。
雨好像更大了一點，噼裏啪啦地砸在他們頭頂。
她用的是秦眠的傘，比她的要大一些，剛好能夠遮住他們兩個人，雨簾順着傘沿編織出一個小小的空間，将他們籠罩在其中，仿佛一處避風港灣。
秦眠背她背得很輕松，甚至都沒有往上提過，哪怕桑筠有點要往下滑的趨勢，有他的手臂箍着，她絲毫不懷疑自己會掉下去，更不用說這寬闊的後背安全感十足，就算是桑筠，也沒辦法在這種時候挑刺。
她忍不住用空着的手捏了捏秦眠的手臂，硬邦邦。再張手抓住，因為用力而繃起的肌肉線條很明顯。
“啧。”她的聲音混進一點笑意，“我就知道。”
像秦眠這種吹毛求疵的人，是絕對不會只追求穿衣好看的！！
她腦子裏莫名冒出個念頭：秦眠肯定是有腹肌的吧？是六塊還是八塊呢？有子彈肌嗎？人魚線好看否？
秦眠當然不知道桑筠此刻的天馬行空，他騰出了一只手掏鑰匙，自然沒注意到對方在幹什麽，雨聲太大了，吵得他有點煩。
桑筠的車是一輛紅色的法拉利，倒是很符合她的氣質，秦眠在車庫裏掃了兩眼就發現它了。
打開車門，把人放到副駕駛座位裏，秦眠難免淋到些雨，鬓角有點濕。但事情都這樣了，一開始沒能拒絕，就只能送佛送到西，他抿着唇，利落地坐進車裏，發動車子後單手打着方向盤掉頭。
桑筠則神在在的在座位上收拾起自己來，用紙巾擦掉自己身上沾到的那些雨珠，一邊道，“謝謝啊，秦總監。”
秦眠低哼一聲，沒有表态。
桑筠知道他現在估計有點不爽，畢竟他倆本來就不對付，他不僅被抓來當司機，還順帶貢獻了下力氣。
可桑筠也不是随便誰都能背的，別人想要還沒這個機會呢。
她把鏡子翻下來，左右照了照，慶幸自己的頭發沒有被雨淋濕，滿意道，“別哼了，下次請你吃飯行了吧。”
這回秦眠是有點想笑了，“我們，吃飯？”
“怎麽了。”桑筠忽略掉他語氣裏那點尖銳，用指尖撥弄了兩下頭發，“大不了我們坐一邊吃，誰也看不見誰，誰都不說話，吃完就走人。”
她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所謂眼不見心不煩的方式卻是靠得更近更親密的，秦眠想到了，但沒接話。
雨刷在車窗上來回蹭出響聲，頭頂，四周，到處都是雨聲，他們被包圍着，哪怕路過的車離得再近，都沒有影響那種因為環境而灌輸到大腦裏的錯覺——
這裏是唯一的安全港。
半晌，秦眠開口，“謝謝桑組長的好意。”
秦眠的嗓音冷冷淡淡，就像他的人那樣，公私分明，沒有什麽特別的溫度，“不過你既然借我車了，就當抵了吧。”
桑筠不會為了這句拒絕而感到不舒服，他既然不要，那自己也沒有硬塞過去的必要，當即心安理得地掏出手機玩起來，“随便你。”
比起嘈雜的環境，車裏倒顯得安靜非常。
“不過——”桑筠忽然坐直身體，“我有一個問題。”
秦眠餘光掃了她一眼，有了那麽點預感。
桑筠側着身，朝他挑眉，傲氣又漂亮，“那天為什麽要裝泰國人？”
秦眠開車的姿态很賞心悅目。
他放松着，後背靠在昂貴的真皮座椅裏，看上去略有些閑散，特別是他大部分時間都是用單手扶着方向盤的，手指修長，皮骨利落，淡色的青筋掩在冷白的手背下，不疾不徐的，屬于理性掌控的性感。
桑筠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被引過去幾秒。
她還挺喜歡手好看的人的。
對于這個問題，秦眠平淡道，“你在索契，遇到泰國人很奇怪？”
桑筠翻白眼，“在我過去之前，我明明聽見你跟你朋友說中文了。”
“不對。”她頓頓，敏銳道，“我是問你為什麽要裝泰國人，別轉移話題啊。”
秦眠趁着等紅燈的時候，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因為英語你肯定聽得懂。”
桑筠：……什麽破理由。
秦眠：“那兩天我的座位邊有幾個泰國人買了連票，我聽多了，就學了幾句。”他頓了頓，有點挑釁似的，“你沒聽懂吧？”
他自說自話，“我也沒懂。”
“……”桑筠轉過身去，“神經。”
她甚至覺得自己就多餘問這個問題，他那點惡劣根本不用解釋。
桑筠早就看穿他的兩幅面孔，人前是不可高攀的高嶺之花，人後則是冷心冷情的毒舌男，也不知道江懷瑾是怎麽跟他做了這麽多年的朋友的。
秦眠沒有接話，更沒有生氣。
其實這個問題真正的答案——
算了，沒有告訴她的必要。
桑筠現在住的地方不在小區裏，而是市中心某處繁華地段帶院子的小洋房，開過去不需要多少時間，只是又得麻煩秦眠再背一回。
這場雨大概成心跟她過不去，沒有任何要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起來。
院子的自動門打開，車輛駛入，小洋房的門廊下亮着燈，影影綽綽地模糊在雨裏，卻還是能讓人感覺到溫暖，雨水與光碰撞着，在看不清的夜幕下形成各種光簾。
桑筠側着身子，下意識看向不疾不徐打着方向盤的秦眠。
他半張臉掩在黑暗裏，光影分割線從眉心開始，越過優越的鼻梁，在唇峰處晃了晃，仿佛在炫耀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側臉線條般，哪怕是一個抿唇的小動作由他做出來都很賞心悅目。
桑筠的确看他不順眼，卻無法否認秦眠這張臉的确能打。江懷瑾當年好歹也是央美有名的顏霸，結果也被秦眠穩穩當當地壓了下去，要知道在他來之前，江懷瑾在女同事間還是很受歡迎的。
短暫的安靜過後，秦眠拿傘下車，繞到桑筠這邊來。
雨聲砸在傘面的聲音比之前更大了，誓有不把整個城市淹沒在雨水中不罷休的氣勢，桑筠的副座車門被秦眠打開，她卻不敢探出腦袋，嘀嘀咕咕抱怨，“這雨怎麽這麽大。”
秦眠彎下腰，把傘遞給她，“拿着。”
桑筠乖乖照做。
就在她等着秦眠轉過身去，讓她可以趴到他後背上的時候，秦眠的上半身忽然探了進來，手臂穿過她的膝窩，将桑筠抱了起來。
“哎——！”桑筠一時沒反應過來，腰身往下折，差點倒頭栽進車裏，還好秦眠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後腦勺，将她往自己懷裏帶了帶。
桑筠這才條件反射地用手臂勾住秦眠的脖頸，将自己縮起來，免得淋到雨。
盡管就這麽幾步路，但這雨這麽大，出去站兩秒就能淋成落湯雞。
她驚魂未定，只覺得自己剛剛太過狼狽，都怪秦眠沒有事先打招呼，給她來了個措手不及。
桑筠忍不住擡眼去瞪秦眠，卻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愣了愣。
這位終日板着個臉，将所有情緒都斂在鏡片後的人，居然在笑。
或許是因為靠得很近的原因，桑筠看見他微垂着的眼，瞳仁的顏色略微淺一些，睫毛細細密密，在眼睑下鋪開一片深色的陰影。
而此時此刻，他那雙總是不近人情的眸子因為笑意而彎着，就連習慣性抿起的唇角都往上挑了些，弧度堪稱溫柔。
與此同時，她聞到了秦眠身上的味道，很淡很淡的香水味，說不清是哪款，如果不是湊得那麽近，她絕對聞不到。
這種後調的香氣有點類似西西裏柑橘和羅勒葉的的清新氣味，不算太冷，卻和秦眠本人的風格很接近，桑筠還是頭一回在男人身上聞到這種香水味，很新奇，卻也很喜歡。
要不是他倆關系沒那麽好，她說不定就問問對方用的是什麽牌子了。
恍惚的這小片刻，秦眠步履穩健，将桑筠放到了遮雨的廊檐下，從她手裏接過傘柄，低頭看了她一眼。
昏黃的燈光将她的發絲染成漂亮的深棕色，連水潤潤的眼珠都被燈光浸成琥珀般的甜蜜，她與自己對視兩秒，微微睜大了眼瞪他，“怎麽不提前說一下？”
秦眠知道她問的是什麽，就這麽低頭注視着她答道，“你坐在車裏，背你的話不太方便。”
大小姐肯定沒有背過誰，更沒有這麽抱過誰，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區別，聽他這麽說，氣焰略微降了些，卻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問的根本不是這個。
“行吧。”她撇嘴，“謝了，路上小心。”
就算他不情願，也把她給送回來了，桑筠就勉勉強強記他個人情吧。
桑筠這次沒有看錯，剛剛讓她愣神的笑意再次從秦眠眼底一閃而逝。他這樣冷的人，周身沐浴在暖色調的燈光中，竟然也短暫地有了那麽一絲溫情。
秦眠說，“好的。大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