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南溶
拿着通訊器,陳瀚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聯系基地的方案動機,有請求救援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報告行動的狀況。只要人沒有死光,那他們有義務讓基地知道這一隊人與任務的狀況,特別是在無法進展的情況下。
但是,現在事情的重點已經轉移了,從‘報告’轉移到了‘證明’,而證明的背後很明顯潛伏着‘救援’。
無法證明,就有可能不被救援嗎?
是有可能的,因為渡江救援确實不是一件簡單的小事。
如果派地面部隊過來,對彈藥的耗費與人員的損失都有可能是他們這裏人數的很多倍。至于空中救援,雖然有慣性導航系統可以不在乎外界磁場的紊亂,但各地的氣象狀況很難有良好的,特別是永源這種地區,機毀人亡的幾率相當大,而且直升機那聲勢,走到哪裏便可以将哪裏形成感染者的集中地,對起飛與降落的基地也有很惡劣的影響,不然也不用這麽人行千裏路迢迢。
這等等的付出與冒險,是要有價值的對吧!所以,顧正然就是那個價值?
關鍵一:自己願意進行這個證明嗎?
雖然從他拽着顧正然藏身于此地開始,個人內心的願意已經偏向于讓這人從此天高海闊。但此時此刻,他還活着,還是隊長。無論是為了自身還是隊員,他都不可能主動的放棄這個得到救援的機會。他被困在這裏,廣電大樓那邊肯定也是高強度的圍困,樓內的生存物質又能有多少?
即便物資還可以,顧正然可能還不會見死不救。假以時日,也不是就完全找不到出困的方法,只要脫困,那在涬江南岸要生存下去對他們來說還是不難的。但是,難道他們出來是為了生存嗎?若只為了生存,以往就會想法退出一線,之前更不應該往永源這個地區走。而且,家人呢?現在南北兩岸的外部險惡形勢及人類的勢力劃分,要何時才能暢行與統一?
關鍵二:顧正然會願意給予這個證明嗎?
這人多次想脫離這個事件。現在,也有理由、有條件、有能力選擇不出這個證明,有什麽理由能讓他自己一改初衷!自身現在是受惠于人且走路都要靠扶牆,又有什麽基礎與能力可以要求別人!
“隊長,能聽到嗎?”長時間沒等到回應,李封對通訊進行确認。
“能。”陳瀚收回思緒,問道:“對于任務現狀與對象,你是怎麽向基地作的報告”
“任務現狀簡實報告,任務對象……”李封停了停,道:“隊長,你之前知道顧正然是免疫體的事嗎?”
“不知道。”至少在接受任務時并不知道。
陳瀚側頭看了看默然旁立的人,這人既然已經去過大樓那邊,這件事肯定是無法再隐藏了。側頭之間突然看見了顧正然之前便拿在手上的本子,近距離一看之下立馬便認了出來,那是姚青随身記錄醫療過程的手冊!難道這是他過去的原因!
“他們沒有問,我也就沒有彙報。”李封停了一下,解釋道:“劉宇說無論顧正然身上的免疫力是人工的還是天然的,基地或者是首長應該都不希望有過多的人知道這事,我們只管執行任務。基地的意思是要我們證明任務對象安好,并且還在所控範圍之內,但是這一點……”
陳瀚無語。是的,即便現在顧正然就在他的旁邊,他也無法做到。
突然,顧正然開口道:“我要與南溶軍區的顧英顧上校通話,如果你們能辦到,我就配合你們的證明要求。”
等了一下,那邊未見回複。顧正然輕微蹙眉,看向陳瀚。陳瀚開口道:“丁小光。”
丁小光馬上道:“應該可以,只是需要時間!”
“多久?”
“最多半小時。”
交流了一下對南溶應該怎麽定位己方團體與态度,陳瀚便将通訊器關了,靠在牆上休息。
聯系南溶基地之類的舉動對他們這次行動已經沒有什麽影響了,現在永源地區的情形較之前更為嚴峻,在‘北岸觀光團’的充實之下,感染者于前日就很明顯在加大密度,現在只可能更嚴重。這裏距南岸的幾個大型基地都比較遠,而小型基地的武裝力量要想在這個地區取得優勢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不認為顧正然現在聯系母親是為了想離開這裏,離開一事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易如反掌不是麽!
他們眼下若能全隊順利的回到承京,與顧正然是脫不了關系的。人類若真能因為免疫研究的成功而擺脫現今最大的陰影,與那些免疫體是脫不了關系的。但是,生命的數量就與重量挂鈎?又想起顧正然說過的那句‘我從來不認為生命的數量與重量之間是可以權衡的。’
但是,即便是在治世,每年又有多少國防工作及維護公共治安的人員殉職!難道這些崗位的成型原因不是‘以少數專職、專業人士來保證廣大人民的生命、財産安全’!可又曾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完全沒有。
其實,一直盤桓心中輾轉難釋的郁結,是因為一個态度吧:這人不願意。
從古至今,個人意願都是很渺小的東西。但是換個角度來說,這世上又有什麽能大得過個人意願呢!即便是珍馐美馔、黃袍加身,若接受方心中無意,那也完全變味,何況其它。
這個任務到底是出于親情還是別的原因,他現在還是不能确定。後者好像難以接受,可是難道親情就是那麽的無價?因為是父子之情而非其它,所以他們在這次行動中殉職的隊員就值得了?肯定也不是。輕于鴻毛、重于泰山、值與不值這些等等看法,其實任何外界的事物都影響不了,只存在于每個具體的人之內心價值而已。
一時間沒有交流的欲望,顧正然也在尋思着什麽。室內一片寂靜,樓梯口的砸門聲便清晰起來。這個聲音一直存在,但是因為被堵得很死,樓梯又窄又是上行,感染者也用不上力,所以一直還算穩固。
半小時轉瞬即逝,陳瀚再次打開通訊器時,得到了南溶基地已經聯系上了的結果,只是顧母還正在前往通訊處的途中,顧正然的舅舅顧将軍要求與顧正然通話。
顧正然表示除顧母之外,南溶基地任何人的通訊要求都不予接受。南溶方面詢問了一些情況,小隊本就不是向它求援,設定的因由也是意向承京,只是應有背景的顧某人要求才聯系的南溶,所以通訊節奏便緩了下來,等待顧母的消息。
陳瀚将前後細節與要點思量了一下,問道:“是擔心你媽媽也是免疫體質?她是技術崗位,又是女性,就算是,也不容易會被發現吧。”
顧正然看了他一眼,道:“但是我哥是免疫體的事情已經洩露到南岸基地來了。”
陳瀚回思了一下,蹙眉道:“因為那個從承京出來的研究人員?”
“他在承京那個地方,被原本就在軍區醫院工作的研究人員認出來,很簡單。”
陳瀚默然。趙正旭本就不是一個無名之輩,于災情預警後的特殊世态之下更是顯示出了卓越的個人能力。趙首長的諸多關鍵抉擇,都在他的力行主導之下達到了超乎原定的效果,于軍中已經極有聲望,否則基地也不用發訃告來交待其‘失蹤’的原因。況且之前也在一線停留過幾年,他們這類人員,每年進幾次醫院很正常,身份什麽的,醫院的人員确實比較容易了解。
突然想起顧某人曾經說只要軍隊沒亂,相信母親是沒有什麽事的,只是想去看看而已的話,其實心裏是有這麽多的糾結嗎!擡目看了看面色有些陰沉的人,問道:“如果是呢?”
顧正然神色凝滞了一下,繼而道:“只要她還活着,我總有辦法救她的。”
陳瀚擡起手撐着頭,身體狀況只是将高燒退下去了而已,顯得特別的疲乏,眼前的這一系列事情更是讓人心累。嘆息道:“如果已經需要‘救’的話,我想除了拿你自己去換,也沒有別的什麽辦法了。”
“這也是一個辦法。”
陳瀚:……
他開始懷疑先前同意聯系南溶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抉擇了,雖然似乎并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
如果顧正然懷疑加劇甚至證實了母親也是免疫體,并且眼下情況不明,所以一定要前去南溶,他要怎樣做?如果眼下他并非自身難保,應該會阻止。如果他沒有身負軍令,可能會協助。但這二者,他都不是。
在丁小光将通訊轉接過來時,一個清澈而又不失溫婉的中年女聲從通訊器中響起,“正然!是你嗎?”
顧正然很明顯的放松了一些,回道:“是我。媽您還好嗎?”
“還好,除了工作忙點,與災前沒有差別。你現在在哪裏?臨碧那邊自然災害不大,為什麽下山了?之前給你送的物資出了問題嗎?”
陳瀚想起李封偶爾提說過的、那座山上房屋中驚人的物質貯備量,于生活上很全面且都是密封包裝,足夠一個人生活好幾年。原來都是這位母親給準備的嗎!
“不是,我想來看看您,但一路陰差陽錯,不但沒能過來,反而越走越遠了。”
這時,突然傳出一個沉穩的中年男聲道:“你現在具體位置在哪裏?我派人來接你。”
顧正然沉默了一下,平淡道:“不用了,你從通訊上應該可以知道,我離那邊挺遠的。”
“哥你願意接正然過來!”差不多同時,顧英帶着驚喜的聲音響起,但明顯不是對這邊說的。
“在一知道正旭殉職的消息後,我就派人去接他了,只是現在看來,應該沒有遇上。畢竟你現在只有這麽一個孩子,難道我是那麽不顧念親情的人嗎。”
“正然你聽見了吧!”顧英略為激動道:“你外公現在也早就沒空生你的氣了,過來吧,媽很想你。”
顧正然微帶疑惑而又驀地肅然抓住某些重點道:“我哥他怎麽了?!”
陳瀚默然旁聽到這,深深的有種無語感。這人當初進部隊當的是文藝兵吧!對情況不太了解的人完全無法分辨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哥他……”顧英哽了一下,斷斷續續道:“已經…已經身故了……”
顧正然繼續表示意外與驚愕,“怎麽會!難道承京也失守了嗎!”
“不是,他去指揮一個救援戰,在中途遇上了突發事故。小寶還那麽小,你嫂子又柔弱……”講到這裏,顧英已經說不出話來。顧将軍轉過話題道:“正然你情況怎麽樣?看位置你們在江岸地區,難道是想要過江?那樣很危險,還是回來吧,我聯系這邊最靠近你們那的基地去接應你們。”
顧正然道:“團體想去承京基地,他們很多人家都在承京那邊。要決定往哪裏去,不是我能左右的。”
顧英驚呼,“是挾持嗎!那你現在……”
“您放心。”顧正然打斷她的話,平靜道:“他們對我态度很好,況且去了承京我也還有一半血姓趙,趙首長再怎麽無情,也不會讓我死在外面或別人手裏的。”
“什麽首……”顧英想糾正一下他的稱呼,話到一半又止住,停了一下後道:“你爸也不容易,特別是現在這個世态下。前幾月我與你哥最後一次通訊時,小寶在旁邊說爺爺頭發都全白了。若不是你外公身體不好,這些年我也不會留在南溶這邊。小裴的事情已經過去快三年了,你哥現在也…也不在了,你就不要再與他置氣……”
顧正然聽着那邊從提到兄長開始又哽咽了的話語,沉默片刻之後道:“我明白了。知道您很好,我就放心了。他們在催了,有什麽新的變化,我會盡量要求他們聯系您的。您多保重。”
看着因為關閉以戛然而止的通訊,陳瀚不知道要說點什麽好,于是沉默。
顧正然放下通訊器,靠着牆低垂着視線,也是一言未發。良久,重新打開通訊器,在确定與主機那邊已經連接之後說道:“接承京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