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承京
顧正然與南溶的整個通訊,廣電大樓裏的隊員除了警戒的,全都進行了旁聽。
顧正然斷開通話之後,丁小光也就随即截斷了主機與南溶的通訊。顧正然在這番通話中的态度與內容,有太多的真真假假,他們不能貿然與南溶方面進行更深一步的接觸,需要緩沖。
但畢竟已知的情報太少,還沒有緩沖個明白,便接到了顧正然同意與承京聯系的意向。丁小光得到陳瀚的認可,開始操作。這次是情況分明的,不需要作太多的彙報鋪墊,接通之後兩句說明,便直接轉接了過去。
顧正然幹淨利落道:“我是顧正然。”
承京那邊倒是沉默了一下才出聲:“要回來嗎?”
聲音一響起,衆人都聽出來了,這明顯不是之前通訊處的工作人員,而是趙首長本人。
顧正然頓了一下,平淡道:“現在問這話,不覺得有點假嗎?”
“不管是因為什麽情況,我知道現在你可以自己選擇方向。”
李封與劉宇面面相觑,雖然有些情況沒有彙報,但看來并不妨礙基地對事情的判斷。不過既然顧正然與他們之前不在同一個地方,且雙方都是處于被圍困并近乎槍廢彈盡的狀态,現在又能這麽快就聯系上,這本也就是一個很明顯的疑點。
顧正然也不糾結這些,只是問道:“為什麽派人到臨碧去接我?”
“這是你哥的遺願。”
陳瀚倏地看向通訊器,顧正然也是一怔,他想過一千一萬個原因與理由,但卻獨獨沒有這一條。
“因為他知道你在臨碧已經無法再安身下去了。”
顧正然将思緒歸攏回來,诘問道:“他怎麽知道我在臨碧無法安身?不要告訴我是因為研究人員的走脫,他走時我哥不是已經沒了嗎!”
對于他這明顯知道內情很多的話語,趙首長很是沉默了一陣,然後才說道:“若不是趁着大搶救的忙亂,你覺得那人有機會走脫?他既然當時就走了,又怎麽能肯定你哥那時就沒有搶救過來?”
“我不信!”顧正然道:“這種情況下,他是不會讓我回承京的。”
“他希望我能将你安排到安全的地方,我不認為還能有比承京更安全的地方。”
顧正然沉默了一會,驀地一笑,“你真的這樣認為嗎?十成十,百分百!?”語氣越言越厲道:“算了吧,就像當年一樣,你敢肯定的說你完全沒有刻意讓裴均去死的用心!”
趙首長微頓了一下,平靜道:“他有執行那個任務的能力與職位。”
“是的,一切都是順理成章。”顧正然深呼吸了一口,也重歸于平緩:“我哥也有那個能力,他也是軍人的身份,他順理成章的也應該是如今的結局。我應該慶幸三年前退伍的堅決,才使我今天沒有任何公職可作為理由。我不願意去承京,你,還要我來嗎?”
頻道中長久的沉寂下來。顧正然坐了下來,将通訊器放在了旁邊。
對于他離開511基地之後一系列的猜測,他自己也未嘗願意全信。畢竟雖然趙首長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很頑固、武斷,特別是在裴均的事上,令他終生不能接受。但父子至親,血濃于水,難道不是嗎!就像是王啓之對于王曉峰,以死相托,心甘情願。就算不百般維護,至少也不應該親手推上死路。
他不認為趙正旭的事情完全是趙首長的決策,他了解,他明白,趙正旭也好,裴均也好,都是只要認為應該做,那就是明知前景是粉身碎骨,那也是坦然而往的人。恰恰那些足以致命的事,都被他們劃分到‘應該做’的範圍內。
趙首長之前的避重就輕與現在的沉默,都令他覺得始終報着那麽兩分不相信的态度而想來追尋一個确切的自己像個蠢材一樣。其實想想,想要退伍都只能弄殘的自己對于趙首長來說,又何曾有什麽個人意願可言!只是他太能折騰,所以好像還挺自由一樣。
‘咔噠’一聲,陳瀚将通訊器關了。儲備電理論上可以使用幾小時,但也不好這樣來消耗。
顧正然聽見聲響,側頭打量着他。雖然已經相處快一個月了,但他還是不太能弄懂這人。一方面全心竭力的将這次的任務往圓滿完成的道路上帶領,一方面似乎又并不很希望他去承京。所謂精分當如是?
若是之前,他或可能還會詳加了解以利用這一點來尋求脫身之機。但是現在他已經不被外力束縛,此情此境,便也沒有心思再去追索這其中的因由。看着他關了通訊器又轉身過去坐下,視線在那只依然還腫着的腿上掃過,道:“你想過以後嗎?”
“沒有。”陳瀚觀察了他一下,想找出他這個話題的動機。
顧正然道:“現在開始想。”
陳瀚遲滞了一下,道:“從現實層面來說,這次若不能回去,那就不用說了。若還能回去,憑這腿,也必然會退役。”
“你這腿多半會有後遺症,瘸了是輕的。真回去了,不會被基地扔出來?”
陳瀚看着他平靜的神色,研究他究竟是認真的還是冷笑話,便遺憾的是傾向都不明顯。“對于殉職者的家屬與傷殘軍人,基地并不苛待。客觀的來講,人不能對所有事情都以某種态度一概而論。”
顧正然看看時間,起身到一旁的藥品堆放處分取了一小把,又拿了一瓶水過來,一起遞給他,“你該吃藥了。”
陳瀚……
此情此時,怎麽聽這話都有歧義的感覺啊。
不過這幾番斷斷續續的通訊下來,現在外面的天色确實已經不早了。顧正然将藥與水拿給陳瀚後,轉身走到陽臺上。樓下熙熙攘攘的,如同以往的廟會一般,這已經不純粹是因為陳隊長在這裏的原故了,而是大多都因整體密集度上升所致。
陳瀚從窗戶中看着他的背影,從這個角度來看,比正面更像趙正旭,需要說果然是親兄弟麽!
今生極有可能的最後一次出任務,居然是與趙正旭的遺願有關,這也算是最圓滿不過的了吧。但卻只是有關,說不定實際上還是南轅北轍。這也許就是理想與現實的狀态,它們不一定全無關系,但卻總是又有着霄壤之別。
天色漸暗,氣溫明顯下降了。顧正然回屋支起幾根木柴,用帶回來的助燃劑很容易就燒了起來。陳瀚看着他從隔壁屋拿來一個自制的簡易小鐵架,挂上帶耳的一只鍋燒水。中午吃的是餅幹,這似乎要煮面條之類的。
對這人之前從來都是等着食物分配到手上的印象太深刻了點,現在看其娴熟的動作一點也不比姚青他們差,陳瀚還詫異了一下。不過想來也是,一個人獨居山上,确實也不應該是生活上的廢才。
房間不大,紅色的火苗将室內照得還是挺亮。陳瀚看着坐在旁邊拿着根木棍偶爾調整一下火勢的人,開口道:“你究竟是怎麽打算的,可以說一下嗎?”就算他無法左右這人的行為,但也最好能在通訊器還可以用的時間內盡量了解情況,以便于能夠對幸存的隊員進行最合理的安排。
顧正然側頭看着他,半晌,道:“我自己回承京去……”
陳瀚默然。這是他們此行的目的,但現在卻微妙的令他無語。
“那是不可能的。”顧正然回目看向火堆,用手中的木棍戳了戳木柴的燃燒處,飛起了一蓬細密的火花。“曾經就是曾經,那是永遠也回不去的。”
陳瀚聽音解意,覺得似乎詞語有變,正揣摩着,只聽這人又道:
“返回臨碧?很明顯也不是一個應該的選擇。”他自己很清楚,當初退伍的事情鬧得有點大,雖然消息被壓制着沒成什麽公衆話題,但體制內凡是到一定級別的,差不多都拿回去當教育後代的經驗及反面教材了。作為後續,他定居臨碧也就不是什麽很隐秘的事,南岸這邊也不僅僅只是顧家知道。所謂什麽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那只是萬不得已的選擇。
“還有南溶。”顧正然丢掉木棍,拍了拍手上的灰,繼續道:“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對于我來說,那都是難以容身之地。所以打算什麽的,真沒有。”
臨碧市也是預警中的輕災地區,所以災前聯系時,母親也默認了他留居的決定,并派人給送了很多物資上去。雙方都覺得他當時的處境,不變動可能是最好的。
顧将軍養的是女兒,顧三姨的兒子過于纨绔,所以顧老執意要他歸宗于顧家,但這又令多少人生起了多少種心思!更何況後來他與裴均牽扯不清的關系讓老人也大失所望,所以他從來都不想去那邊給母親帶來難受的話題。
而将時間調到現在,顧将軍有派人去臨碧接自己,卻沒有讓母親知道,這有多不正常!
兄長的訃告是開放性的,又與顧家是那樣的至親,母親得到消息的時間不可能太過滞後。南溶離臨碧那麽近,如果是在得知情況後就去接的他,又怎麽可能走在陳瀚他們的後面!若是全軍覆沒在了路上,顧将軍至少會詢問一下他離開臨碧的時間以便于證實,但是沒有,應該很肯定是去晚了。所以到底是得知了什麽消息之後才派的人,似乎也就不言而喻。
其實從趙首長沒有在知道趙正旭是免疫體時就派人來接他,也明白并不是那麽的絕情到底。也許有趙正旭的堅持,但從事實上看,也還是不能否認在首長的心中,兩個兒子的份量是差也不多的情況。即便一個令他灰頭土臉,一個讓他風虎雲龍。
這世上對他最過上心在意的,始終就是父母兄長這些人,只是終歸還是要被放棄罷了。
回頭想想,其實在他生命中最重的那些人看來,人生之中可以放棄的東西太多了。親情、愛情、生命,等等等等,只要條件産生,哪怕是有人會肝腸寸斷,也必然是義無反顧,全都——好狠的心。
退伍,只是憤恨使然。山居,也只是因為之前聚少散多而有常伴左右的夙願。他有任何想前往或駐足的地方嗎?沒有。那三個地方他都不想或不能去,但除了這三個地方,去哪裏又有什麽差別?他又何必那麽費力的跑來跑去!
這個星球即便接受了隕石的巨大沖擊,又暴發了各種各樣的災難,似乎體積也沒有變小。現在他能去的地方有多少?太多太多,而且還全是別的普通人難以到達的地方。但是有去的欲望嗎?沒有,一點都沒有。
半晌,顧正然拿過通訊器打開,丁小光那邊是一天二十小四在線的,很快就接到了承京去。
這距上次通話也就一個多小時而已,不算很久。
顧正然道:“還在嗎?”
“講。”
“再給首長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吧。”顧正然拎起通訊器走到作為通道用的陽臺上。夜裏寒風更甚,聲音都被吹得不是那麽的平穩,“當年離開時我便說過,這輩子我是決不會再主動踏進承京半步的。但是,我會在現在的位置停留一個星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