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徐子陵也知道寇仲并不是真的被吓住了,而後悔與陰癸派為敵,這不過是這小子說話的習慣罷了,是以并不花功夫去安慰或勸他,說完這句,便轉身出門。

寇仲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苦笑一聲坐下來,将方才斟給安餘的酒端起來,一口飲盡。

“寇仲!”

寇仲微楞,看向去而複返的安餘,訝然道:“小魚兒不是要和子陵去巴陵嗎?怎麽又回來了?莫非後悔了,要同我一同打仗嗎?”

安餘拉開椅子,在他身前坐下,慢條斯理道:“我方才突然想起來,忘了尋你要車旅費,寇仲你有多少錢不妨拿出來,若是不夠我一路上花銷,說不得我也只有勉為其難的留下來,看看有沒有機會壞了你的大事,好讓你趕緊去長安取寶,我也可完結了差事。”

寇仲一面嘆氣,一面掏錢道:“小魚兒這是覺得做刺客兼暗哨這份工作前途不甚光明,所以要改行搶劫了麽?唉,為什麽你來盯梢,卻要我掏車旅費?你們陰癸派不是富可敵國嗎?難道連吃飯的銀兩都沒有?”

見安餘臉色微微泛紅,奇道:“不會真給我說中了吧,真的沒錢吃飯了?”

安餘不和他廢話,向他放在桌上的金銀掃蕩,寇仲忙搶了一把回來,道:“祖宗,不光你要吃飯,我也是要吃飯的,這可是我全副身家,你都拿去了,我吃什麽啊!”

安餘住手,從懷裏掏出一物扔在桌上,道:“我也不白拿你的錢,這個東西,就當賣給你了!”甩頭而去。

寇仲搖頭道:“刺殺、盯梢、搶劫,現在連強買強賣都會了,看來陰癸派教育孩子的方法真的有問題啊……唉,我要這麽一塊絲帕有什麽用呢?咦?”

随手将疊成方塊,繡着精致圖案的“絲帕”打開,卻發現這“絲帕”大的出奇,揭開一層又是一層,再細看上面的圖案,頓時呆住。

這哪裏是什麽手帕,分明是一副大的出奇,更是精細的出奇的地圖,單是能把牆面大的絲絹折疊成手掌大小,只看材質便已經是一件異寶了,更何況上面用各色的最細的絲線繡出的山脈江河城郭道路,精致的讓人難以置信,最細小的小鎮在上面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黑點,鎮名更是小的眼力稍弱一點便辨認不出的地步……

對于有意天下的人來說,這絕對是無價之寶,為它發起大戰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現在卻給自己十幾兩黃金便買到了手……

這是……撿到寶了?

寇仲絕不相信安餘會對此物的價值全然不知,是以心中才越發茫然。

想不通便放下,将地圖揣在懷裏,急匆匆出去,對外面過來的彭梁幫兄弟道:“我要最細的筆,最大的紙,越快越好。”

這種可以當做底牌的東西,他不會輕易給任何人看見。

******

安餘睜開眼睛時,已經日上三竿,他擡起手擋住直射入目的陽光,眯着眼睛看見船頭背面而立的人影,一襲樸素青衣,身形秀逸穎長,漆黑的長發挽起後又披垂雙肩,簡單的操舟動作在他做來也讓人賞心悅目,竹篙輕點處,輕舟如飛,破浪乘風,說不出的閑适悠然。

安餘不由有些失神,難怪出道短短年餘這二人便可名動天下,果然風采逼人,心性超凡。眼前這人分明大敵在側,卻仍能處之泰然,安然自得,且一路上對他照顧有加,這份胸襟便讓人心折。

徐子陵聽動靜轉過頭來,點頭招呼:“醒了?”

看着少年迷蒙的大眼,臉上因挨着船板而印出的紅痕,還有唇角的濕痕,徐子陵心中暗嘆一聲,明明知道這孩子将來會成為他們的大敵,但是即使在他熟睡中,自己也完全生不起任何暗算他的心思來。

不管以後會怎麽樣,他現在還是個孩子,一個沒有任何惡跡的孩子,他無法對這樣一個孩子出手。

想通了這一點,徐子陵反而心中釋然,至于這孩子長大之後會如何,他相信那個時候,他和寇仲已然不會懼怕任何敵人。

卻見安餘伸了懶腰站起來,道:“是否該輪到我來操舟了呢?”

“你懂的操舟了麽?”

安餘臉色一紅,他雖然臉皮甚厚,但到底還是有底線的。徐子陵見他罕見的露出這種神色,忍不住微微一笑道:“這裏水流湍急,附近又沒有人家,若是再給你撞翻小舟,便是你行囊頗豐,只怕也沒有第二只漁船賣給你。”

昨日安餘見徐子陵劃船甚是輕松的樣子,覺得好玩便自告奮勇接了過來,并聲稱“這是小孩子都會的把戲”,誰想在徐子陵手下溫馴的仿佛羊羔一般的小船兒,到了他手裏便成了瘋牛,雖拼盡了全力,還是一頭撞上了礁石,若不是正打坐的徐子陵反應快,将他一把撈了上岸,他這只不會水的小魚兒只怕還要在水裏好生撲騰一陣。

尤自嘴硬道:“不過是失誤罷了,哪裏就會再翻一次?”

徐子陵搖頭失笑,道:“還有小半日我們便要下船改走陸路,還是我來罷。哦,對了,昨天我見你東西吃的甚少,想是吃不慣幹糧,早上便順手逮了幾只出來水面透氣的倒黴魚兒,熬了鍋魚湯,你不妨吃一點。哈,若不是你另買的這條漁船上鍋碗瓢盆樣樣俱全,也未必能有此口福了……嗯,你怎麽了?”

安餘迅速低頭,掩去眼中的異色,微微搖頭。

徐子陵見他不說話,也不勉強,将竹篙放在一旁,任小船兒随風飄蕩,回身入艙盛了兩碗湯來,遞了一碗給他,自己捧了一碗,快快的吃完,便又重新回到船頭撐船。

安餘捧着碗,不知想起什麽,愣了許久,才低頭大口喝起湯來。

許久之後,徐子陵回頭再看時,發現安餘仍在埋頭大吃,再看鍋裏,不由微楞,他早上抓的幾條魚不算小,他不過吃了一小碗,剩下那些只怕便是寇仲那樣的大肚漢也吃不完,不想這少年竟吃的一幹二淨……這幾日安餘在船上吃的很少,那日在梁城,他吃的雖快,卻也并不多,他還以為這少年食量甚小,不想竟這麽能吃。

看見徐子陵怪異的眼神,安餘也有些不好意思,口中卻道:“怎麽,徐大哥做的魚湯是不管飽的嗎?”

徐子陵搖頭失笑,竹篙一點,小船兒箭一般飛馳。

吃飽飯的安餘顯得格外安靜,徐子陵也不是多話的人,安餘仰躺在船艙發呆,徐子陵撐着小舟,這般順渠而下,頗有幾分悠然自得。

過了半日,便到了通濟渠和淮水的交界處,原本還有一段水路便可到達江都,可惜李子通鐵索橫江,攔了去路,徐子陵不想節外生枝,便在這裏棄舟登岸。安餘卻是無所謂的,反正徐子陵去哪裏他去哪裏就是了。

下了船,兩人直接去了最近的城鎮,買了兩匹馬兒作為腳力。

見安餘對這兩匹毛色駁雜的驽馬頗看不順眼的樣子,徐子陵道:“如今四處打仗,馬兒們可比人還精貴,各處都給搶個精光,能在這裏買到兩匹,已是通天的運道了。聽說蜀道難行,那時便要棄馬步行了。”

安餘拍了拍屬于自己的那匹灰色馬兒的毛臉,點頭道:“入蜀前,我們便找個頗有身家的人将這兩匹馬兒高價賣了,也省的放在荒野裏給野獸或流民捕了來果腹。”

徐子陵訝然道:“一路見你花錢大手大腳,怎的突然又小氣起來?随意送了人就是,何須‘高價’那麽麻煩?”

安餘道:“這亂世,沒有一點本事的人怎能護得住我們的好馬兒?何況輕易得來的東西又怎肯珍惜?自然非要‘高價’不可。唉,可否不要摸我的頭呢?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徐子陵笑着收回手,道:“一路上總吃幹糧,知道你吃不慣,來,這次讓我請你大吃一頓,唔,這一家看去生意頗為興旺的樣子,希望做的東西能對得起它百年老店的招牌。”

“嗯……我倒不是很餓,不過你為什麽好似突然變得心情很好似的?”

徐子陵笑而不答,将馬兒牽去栓在門口,引安餘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道:“這樣便不怕有人趁我們吃飯,悄悄打我們的寶貝馬兒的主意了。”

安餘探頭朝窗外看了一眼兩匹馬兒一眼,唔了一聲,便探頭開始看店裏挂着的寫滿了菜名的木牌,喚了小二過來點菜。

徐子陵笑着看他和小二說話,安餘說的不錯,他的心情的确很好。這些日子和安餘一路同行,兩人關系日漸融洽,時不時便會忘了這會是他将來的大敵,而将他看做是可以把臂同游的朋友,亦或者需要照看的兄弟。但是偶爾想到今後可能要和他刀劍相向,生死相搏,心中難免悵然若失。

但此刻卻又釋然。

一個人的心性如何,有些地方是掩蓋不了的,給漁民數倍的金銀買一條小船,尚可認為他奢侈慣了,可是能為兩匹馬兒想的這般周到長遠,這樣的人,總是值得一交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