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不去。”安餘斷然搖頭,道:“師姐請自便吧。”
婠婠的判斷他是相信的,既然石青璇已然有了退敵之策,再加上一個徐子陵,自然更加萬無一失,他無需為山上之人的安危擔心。
只聽那動人的簫音,他便知道這個恍如空谷幽蘭般的女子,喜愛的是遠離塵世喧嚣,過最悠然寧靜的生活,與花草魚蟲為伍,享受內心的寧靜和滿足。
安餘在音律上的造詣不下于石青璇,是以對這位遺世獨立的美女極具好感,但是石青璇的母親是祝玉妍的宿敵,父親更是祝玉妍最恨的人,他們三人之間,關系錯綜複雜,但絕稱不上友善。
他在山下,尚可以盡情的聆聽石青璇仿佛是來自大自然的最美天籁,亦可以對那未見面的女子心生無限向往,但是一旦上山,便會将這一切如美夢般打破,是以,他雖無法阻止婠婠,卻可以不讓自己成為另一個惡客。
婠婠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樣,道:“罷了,由得你。”
翩然而去。
安餘在樹下盤膝坐下,靜等着婠婠或徐子陵返回。他走的是近乎于由音入道的路,方才聽石青璇一曲簫音,獲益匪淺,是以需要消化一番。
祝玉妍曾說過,安餘最天才的地方不是他的根骨和悟性,而是他的心性,最是心無旁骛。
比如此刻,他既決定了絕不上山,亦認定了山上之人并無危險,那麽他便再不會去想諸如‘山上發生了什麽事?婠婠會不會和徐子陵他們沖突起來?那四個邪人會不會有什麽出人意料的手段’等等問題,而是安心坐下來,閉目靜悟。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破空聲傳來,從他身側不遠處急掠而過,超出數丈後又倒轉回來,在他身前頓住。
只聽他在半空中腳不沾地便能身形倒轉,且尚能落地如飛花,安餘便知道此人武功應該遠在他之上,不由微微皺眉,原來他不去找麻煩,麻煩也會自己找上門來。
“咦?咦……咦!”
三聲陰陽怪氣的咦聲傳來,帶着無比的驚訝,贊嘆和興奮之情,讓人只聽他的聲音便覺得毛骨悚然。
“這位小哥,長得好生标致,是從哪裏來的呢?”
安餘此刻才睜開眼睛,便看見一個身量極高的人站在他面前,唇厚鼻勾,臉如黃蠟,瘦骨伶仃,一副行将就木的樣子,眉梢額角滿是凄苦的深刻皺紋。一雙眼卻仿佛打量貨物一般,将安餘從頭到腳一遍遍打量,一面發出啧啧之聲。
安餘亦學着他的模樣,上上下下打量此人,罷了露出笑容來,帶着幾許羞澀,幾許天真,甚至還帶了幾分淘氣和幾分滿意,聲音亦清澈歡喜,緩緩答道:“你從哪裏來,我便從哪裏來。”
那人露出警惕猶疑之色,向後退了幾步,道:“你知道老夫從哪裏來?”
安餘訝然道:“前輩自己從哪裏來的都不知道嗎?”
“哈!哈哈!”似乎被安餘的回答逗樂,來人大笑幾聲,聲音尖利,如鋼刀刮骨般難聽:“那麽小哥在這裏做什麽呢?”
安餘再次露出笑容:“等人。”
“哦?”來人四下看了一眼,道:“此處荒無人煙,小哥在等什麽人呢?”
安餘笑道:“誰說沒人,你不是人嗎?”
“啊,原來小哥是在等我嗎?你知道我是誰?”
安餘再次打量一番,道:“讓我想想……聽說你們師兄弟四個,周老嘆和金環真伉俪情深,自然不會孤身一人來此戲耍,丁九重愛戴帝冕,那麽你就應該是尤鳥倦了?”
尤鳥倦終于變色,之前他只當這少年在故弄玄虛,畢竟他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便是從娘胎裏練功也厲害不到哪裏去,但是此刻聽他說話,分明就對他的來歷一清二楚,亦知道在山上的是他們四人,再不懷疑這少年是有備而來。
安餘再次欣然一笑,他知道自己武功遠遜與對手,但他曾遍讀師門藏書,亦包括了對天下各個好手的概述和評價,知道此人最是膽小多疑,若能讓他疑神疑鬼,雖勝他仍不易,但是驚走他卻不難。
含笑長身而起,伸手拔出長劍,淡淡道:“聽前輩足音,似乎受傷不輕。若是前輩完好無損,我此刻自然有多遠就滾多遠,但是現在麽,我倒要試試能不能将你留下來了……晚輩姓安命餘,前輩記住了,莫要去了陰曹地府,尚不知是何人手下游魂。”
見安餘竟敢主動出手,尤鳥倦終于相信他不是在虛張聲勢,忙道:“且……”
“慢”字尚未出口,眼前便只剩了波光粼粼,陣陣浪花拍擊之聲鋪天蓋地,尤鳥倦露出驚駭之色,卻知此刻便是想退走都不成,騰身而起,幻出萬千掌影,迎擊上去。
掌風四溢,劍光如雪,兩個人都是越打越驚,忽然安餘一聲輕呼:“啊,師姐,你得手了?”
分心之下,重重劍影中終露破綻,被尤鳥倦一掌拍開劍鋒,脫身而出,騰身而起。
安餘驚呼:“師姐,快攔住他!”
半空中,尤鳥倦速度巨增,轉瞬間便不見了人影。
安餘臉色一白,噗通一聲跌坐在地,連噴兩口鮮血。臉上露出苦笑,果然還是內力不成,偏偏他的劍法走的亦不是速戰速決的路線,遇到一般人便罷了,遇到徐子陵或尤鳥倦這樣的好手便露了怯,方才若不是他主動露出破綻,等功力不濟時,只怕下場凄涼。
正要閉目運功調息,耳邊突然傳來尤鳥倦難聽的聲音。
“好小子,你果然是在使詐!”尤鳥倦笑聲桀桀,得意之極。
“是啊,我自然是在使詐。”安餘微微一笑,道:“我不使詐,你如何肯回來?”
尤鳥倦笑聲一頓,神色驚疑不定,最後冷哼一聲:“老夫先擒下你再說!”
騰身出擊。
見尤鳥倦看似兇猛的撲擊中尚帶着三分退意,安餘冷冷一笑,一拍地面,騰身而起,比尤鳥倦身形尚高了三分,長劍由上而下,攜着驚天氣勢,萬劍化一,劈斬而下,長笑道:“尤鳥倦,你可以去死了!”
只聽一聲尖嘯,尤鳥倦以比來勢更快的速度暴退而去,安餘一劍擊空,落在地上,看着尤鳥倦身形消失的方向,全然沒有追擊的欲望,哂笑道:“尤鳥倦,當真是如驚弓之鳥般膽小,這樣的人,竟也能上魔門之大高手之位。”
正要盤膝坐下,只聽前方尤鳥倦發出一聲慘叫,聲音瞬息遠去。
于是微微皺眉,靠着樹幹坐下,道:“師姐,你早來了?”
“師姐若不早來,怎會知道魚兒你的武功已經進步到如此地步呢?假以時日,師姐都打不過你了呢!”婠婠從樹後悄然現身,手裏尚提着一個昏迷不醒的紅衣女子。
安餘笑道:“我如果不好好練功,将來如何為姐姐撐腰,挾制未來的姐夫呢?”
婠婠将手裏的女子随手扔在地上,嬌笑道:“那姐姐以後就指望魚兒給人家做主了!不過,剛才可是姐姐替你出了口氣呢,那尤鳥倦傷上加傷,沒有數年,絕對恢複不了元氣。”
安餘嗯了一聲,望向摔在地上的紅衣女,皺眉道:“姐姐,這是……”
“魚兒心疼了?”婠婠嬌笑道:“放心,這不是石美人,是金環真,可惜走脫了周老嘆。方才你說‘得手了’,姐姐還以為你看見姐姐了呢,原來只是詐他的。”
安餘不置可否,道:“姐姐捉她做什麽?”
婠婠答道:“邪帝臨死前,将如何吸取邪帝舍利的方法分別教給了師尊和他的四個徒兒,但他原就不懷好意,是以抓幾個人問問總是好的,畢竟邪帝舍利是他們師門之物,理應比我們更清楚它的功用。”
安餘點頭不語。
婠婠道:“師弟你受傷不輕,耽誤不得,我來助你運功療傷。”
安餘點頭,盤膝坐直。
婠婠慢慢轉到他身後,伸手按向他肩頭。
眼看婠婠如玉的右手将要撫上左肩,安餘身子忽然向右一側,他背樹而坐,這一側,婠婠的手便按了個空,且連追擊都被樹幹擋住,安餘暴退數步,目光落在婠婠指縫間的藍光上,臉上的稚氣瞬間褪盡,冷冷道:“姐姐這是什麽意思?”
婠婠嘆道:“師弟應該知道的,這是師門秘制的跗骨針。怪只怪師弟言語不慎,語中有擺脫師門之意……你不知道這是師尊的大忌嗎?”
安餘瞬也不瞬的看着婠婠手中閃爍着藍色幽光的骨針,口中淡淡道:“姐姐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不過是玩笑話兒罷了。”
婠婠幽幽嘆道:“是不是玩笑又有什麽關系呢?魚兒你應該也知道,跗骨針對人無礙,只有在師尊秘法的催動下才會讓人劇痛難忍……只要你以後聽師尊的話,不起叛逆之心,此針不僅對你無害,而且還能有助修行,且十年之後便會自行化去……魚兒你武功原就不如姐姐,如今更是身受重傷,不如主動讓姐姐下手種下此針,姐姐自然會告知師尊,讓師尊知道你的忠心,省的動起手來讓魚兒傷勢加重,姐姐亦心懷不忍。”
安餘淡淡道:“姐姐莫要騙我,我聽說門中除了師尊,誰也不知跗骨針的煉制和使用之法……可見婠婠姐姐來之前就接到了師尊的命令,與我之前說的話有何關系?”
婠婠不置可否,道:“此針煉制不易,耗費大量天材地寶,能助人增長數年功力,非是懲戒,而是獎勵,師尊賜下此物,正是對你的愛惜。魚兒還是莫要反抗了。”
安餘冷冷道:“師姐當我是傻子嗎?若是跗骨針,便是種下又如何,發作也不過是劇痛罷了。這分明就是奪天針!”
婠婠頓時默然,許久後方嘆道:“弟弟你相信姐姐罷,姐姐總是為了你好。種下奪天針之後,弟弟便可只一心過自己的日子,娶妻生子也好,練功悟道也罷,便是想娶一個靜齋的女子也不是不行……雖然有可能會被人控制神智,但是一生最多只有三次,且一次也不超過一炷香的時間……師弟你只需不看不聽不想,安安心心過自己的日子就成,唉!”
安餘沉默良久,終于擡頭正眼看向婠婠,眼中顯出複雜難明之色,道:“師姐,我聽說……要用奪天針控制傀儡,一次便要永遠耗費三成功力,也就是說,師尊只要控制我三次,她一身武功便會灰飛煙滅……我自認心中對師尊從未有過叛逆之心,師尊的話,不管願不願意,我總是聽的,師尊為何還要付出這般代價來控制我?何況我武功亦非絕頂,她這麽做值得嗎?”
婠婠欲言又止,搖頭道:“師尊的意思,我如何會知道?但是正因為代價太大,所以師尊絕不會輕易動用,你……”
“師姐,”安餘斷然打斷道:“人一生哪怕只做一次令自己痛悔不及的事便已嫌太多,何況還是三次?此話再也休提。”
頓了頓,又道:“師姐方才說起,這是對我最好的選擇,想必還有其它的路給我選吧?否則此針入體之時,便是我橫劍自刎之時,我絕不會給任何人操控我的機會,莫說是一炷香,便是一時一刻也不能。”語氣斬釘截鐵,讓人絲毫不懷疑他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