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婠婠見狀,也不再多勸,道:“師尊的确留了第二個選擇給你,只是……”

安餘沉聲打斷道:“姐姐請說。”

婠婠道:“只要你能完成師尊的夙願,殺死一個人,自然一切好說。”

聽到夙願二字,安餘默然:“石之軒?”

婠婠點頭。

安餘嗤笑一聲,道:“師尊還真看得起我,石之軒是什麽人?連四大聖僧聯手都留不住他,我拿什麽來殺他?”

婠婠不答,道:“師尊說,只要你能殺了此人,便告訴你你家鄉何處……”

安餘猛地擡頭,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婠婠道:“之前你奉命去了一趟巴陵,其後香玉山派人傳信,說其間有人夜入香府,逼問十年前拐賣孩童之事……這個人是你吧?”

安餘臉上血色褪盡,終于知道問題出在了何處,咬着唇不說話。

婠婠看了他一眼,嘆道:“你應該知道本門的規矩,此舉已經算是叛門之舉,師尊沒有令婠婠清理門戶,已是仁慈了。”

“……我知道了。”

婠婠道:“師尊說,若你能殺了石之軒,便讓你們一家團圓,但是五年之內,若是他或者你還活在這世上,便用師門最慘烈的刑罰,讓那他們哀嚎十天十夜才死去。”

安餘臉上不見了任何表情,靜靜聽完,淡淡道:“也就是說,五年之內,如果我殺不了石之軒,又不想雙親受苦,便只有飲劍自盡一途?”

婠婠并不答話,道:“我還要将金環真送去最近的據點,末了還要跟上師妃暄……師弟你好自為之。”

安餘漠然看着前方,仿佛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五年,他也不過十九歲,一個十九歲的少年,拿什麽去殺成名多年、可與天下第一高手寧道奇相媲美的人物?

婠婠又道:“之前讓師弟你順道将地圖拿去給蕭銑拓印,現在已經完成,想必師弟也不願再回師門交付,不如就交給姐姐替你帶回去吧。”

安餘這才轉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弄丢了。”

婠婠皺眉,安餘淡然道:“從巴陵去彭梁的路上,花銷太大,一不小心錢花完了,便将它賣了十幾兩金子吃飯,現在連錢都已經花掉了,地圖更不知流落到了哪裏。”

婠婠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罷了,丢了便丢了吧。”

提上金環真,翩然而去。

安餘神情木然,對婠婠的離去似一無所知,許久,他的身體才慢慢的顫抖起來,越來越劇烈,直如風中的落葉一般,他慢慢蹲下來,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膝,也未能抑制住身體的顫抖。

胸口的悶痛越來越劇烈,越來越多的血從口中溢出,滴在衣襟上,灑在地上,星星點點,觸目驚心。

夏日炎炎,卻覺得周圍冷的刺骨。

他不是第一次認識到師門的殘酷無情,但是當這種殘酷落在自己身上時,才真正明白那種滋味。

他終究還是太嫩了,太沉不住氣……

門中的規矩,孩童入門之時,會專門有人去誅其滿門,美其名曰“斬俗緣”,他一直在害怕,父母是不是已經被師門所害……擔心如果真的是那樣……他該何去何從……

現在,他已經不用再想,不必再擔心……因為師門根本就沒有留給他叛或者不叛的選擇……

不管怎麽樣,至少現在知道他們還活着,至少還活着……至少還活着!

他慢慢站起來,只略動一動,便又有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

他用袖子拭了拭了唇角,開始上山。

往日裏,窮山絕谷在他腳下如履平地,此刻走着羊腸小道卻格外艱辛,腳下似灌了鉛一般,每一步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

終于腳下一空,重重跌在地上,一連掙了數次也未能爬起來。

他知道自己受傷太重,後又因心情激蕩導致雪上加霜,向着恍如遙不可及的山頂望了一眼,終于不再堅持,喘息片刻後,起身避在小道不遠處的假山後面,開始閉目調息。

“子陵果然是信人。”不知過了多久,一把好聽的聲音響起,清澈溫婉,恍如天籁。

“魚兒既然信我,我自然不能辜負他這份信任。”徐子陵的聲音依然如往日般沉靜:“我怕他在山下,會遭遇那幾個邪人,雖以他的武功也不懼他們,但是一旦動手,只怕難免會受傷。”

“既然子陵這麽關心他,為何又托青璇設法将他拖在成都一段時間?”

徐子陵道:“我此去巴陵,要對付的是香玉山,此人與陰癸派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我不願他為難,更不願和他刀劍相向,也只有支開他幾日了……”

石青璇輕嘆一聲,道:“子陵想過沒有,你們二人立場不同,日後只怕總免不了要刀劍相向。”

“将來的事,誰說的準呢?只是但凡有一分可能,我便不願于他為敵……”徐子陵嘆息一聲,轉道:“石小姐的傷勢才稍有起色,還需盡快運功療傷才好,不需再送了。”

石青璇微微一笑,帶着幾分頑皮:“人家下山是因為住的地方并不在山上,誰是要送你呢?走吧,你不是急着見那條小魚兒嗎?我也想見見他呢!”

聽着二人的腳步漸漸遠去,安餘睜開眼睛,又慢慢閉上,他原是想向徐子陵告別而來,那個在他失去爹娘之後,唯一會關心他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人,唯一會在夜半将他摟在懷裏安撫的人,唯一能讓他安心摟着胳膊熟睡的人,唯一讓他只是想想便酸了鼻子紅了眼睛的人……總想,無論如何,也要和他說聲再見。

此刻卻不知為何,不願出現在他面前,不願讓他看見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

片刻之後,徐子陵的呼喚聲從山腳傳來。

安餘向山下愣愣看着,聽聲音忽遠忽近,愣了片刻後,低下頭,運起方才聚起的少許內力,奮力向山頂掠去。

******

許久之後,徐子陵又回到那棵大樹下,站在安餘和尤鳥倦打鬥過的地方,地上深深淺淺的劍痕縱橫交錯,被掌風劍鋒擊碎的樹枝山石散落一地,可見之前的戰鬥何等激烈。

夜已深沉,月光如水,在樹下投射出斑駁的光影,風吹過樹梢,發出類似于波浪般的聲音,不嫌嘈雜,反而顯得越發靜谧。

鼻端纏繞着濃郁的血腥氣,風吹不去,徐子陵就着月光,努力的分辨地上斑駁的劍痕殘枝,試圖重組那一戰的細節,試圖說服自己,那地上大片的血跡不是屬于那個孩子的。

最終卻無望的放棄,臉上露出苦笑。

出發之時,他還在想着路上如何甩開這陰癸派的小妖,但萬萬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說他出身魔門也好,說他心機深沉也罷……但在徐子陵心中,那條小魚兒,始終是那個每晚都要抱着他的胳膊、貼着他的肩膀才能入睡的孩子,始終是那個會在半夜裏想起娘親在他懷裏哭得不能自已的孩子,是那個會一口飯不吃,也會将自己撐得一晚上難受的任性少年,是那個會為兩匹毛色駁雜的老馬擔憂的心軟少年,是那個生氣時、吃飯時都會鼓起軟軟的腮幫子的粉嫩少年……是那個只要想一想,就會讓人心軟心疼的孩子……

如果,如果自己不先留下為石青璇療傷,會不會就不會發生這樣事?

徐子陵一掌擊在樹上,落葉簌簌如雨,正如他此刻心情:他怎麽會想到尤鳥倦真的會和安餘遇上?怎麽會想到受傷遠遁、宛如驚弓之鳥的尤鳥倦竟然會真的和他動手?竟有本事傷的他如此之重?

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看痕跡,他分明在這裏療過傷,可是現在又去了哪裏?

輕嘆一聲,在樹下盤膝坐下,坐到月兔西沉,旭日東升,又不死心在附近山頭找了一遍,末了,又回到樹下,坐到天黑又天明,終于深吸一口氣,轉身離去。

那裏,還有一個受盡苦楚的素素,在苦熬歲月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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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cp是徐子陵啦!最愛徐子陵,大唐第一美男!當然,現在大唐第一美男換了小魚兒當,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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