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今夜月明如水,少年躺在房頂,一身紅衣在身下層層鋪灑,顯出幾分潇灑,幾分頹廢。
壺中美酒已盡,少年努力了許久,終于将壺口最後一滴弄進嘴裏,随手将酒壺扔了下去。
酒壺落地,卻出奇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反而激起一個人影,躍上房頂,在他身邊坐下:“你何時愛上了杯中之物?”
少年垂眸看了他一眼,分辨出眼前的人,傻傻一笑:“原來……随便扔個酒壺也能砸出一個徐子陵來……這世界真可笑。”
“小魚你醉了。”
安餘将胳膊枕在頭下,着天上的明月,一雙眼清亮明澈,哪有半分醉意?
“徐大哥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很喜歡看月亮,有時候甚至會覺得,我愛上了它……”
“皎潔、美麗、明亮、溫暖……最重要的是,它肯理我。你看,我走它也走,我住它也住。不管我看它還是不看它,它總在上面看着我,跟着我,仿佛,我是世上最重要的、唯一的那一個。每天晚上,它都在上面等我,每次我一擡頭,就可以看見它在那裏……”
“哪怕陰雨綿綿,哪怕烏雲遮天,我也知道,在雨的那邊,雲的那邊,它就在那裏,等着雨雲散去……永遠不會厭煩,永遠不會放棄。”
“有一次,師姐問我想要什麽,我說想要月亮。師姐取笑我,但是還是送了我一個月亮……”
“她用一個銅盆,裝了一盆水,端到我面前,說:‘這是屬于你的那一個月亮。’”
安餘自嘲的笑了幾聲,道:“後來漸漸大了,我才明白她的意思。原來,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它跟着每一個人,看着每一個人,等着每一個人,溫暖每一個人……我卻以為自己是不一樣的那一個,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
徐子陵默然許久,才緩緩道:“小魚你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安餘揮手制止他來扶自己,道:“你知道我沒醉……我在等鳥。”
徐子陵一愣。
安餘卻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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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坐一卧,在月光下,美好的像一幅畫。
翅膀拍擊空氣的聲音響起,徐子陵還未反應過來,安餘已經騰空而起,再落下時,手裏已經多了一只白鴿,笑道:“來了!徐大哥跟我來。”
徐子陵跟着他落在院中,安餘從鴿子腿上綁的銅管中取出紙條,将鴿子關進鳥籠,轉身進了書房,點上油燈。
安餘将紙條交給徐子陵,自己去書架上拿了一本詩集過來。
徐子陵低頭去看,道:“長安來的?怎麽全是數字?”
安餘将詩集翻開,一面核對一面道:“鴿子送信并非絕對穩妥,常有意外發生,所以我們陰癸派喜歡用密語。其實很簡單,每四個數字代表一個字,前兩個代表頁數,第三個是列,第四個是行。雖簡單,卻不怕人破譯,因為對方并不知道是哪一本書,哪一個版本。”
說話間,兩人聯手,已經将紙條上數字破譯出來:“李淵已死,李建成秘而不發,衆人皆安,婠婠将至洛陽。”
安餘露出笑容,道:“得手了!”
又道:“徐大哥今日說的事,明天應該就會有消息傳來。”
徐子陵心潮起伏,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天下,天翻地覆,再不複之前的局面。
寇仲争霸天下之夢,再也不只是一個夢。
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完成這一壯舉的,正是自己身邊這個笑的溫和的少年。
“我需立刻将此事告知寇仲,小魚一起來吧!”
安餘搖頭:“夜了,我想睡了。”
“……好。”
洛陽城仍是一派兵荒馬亂的景象,城外被營寨壕溝圍的水洩不通,城內寇仲持續調動兵馬,組織民夫收集守城資源,營造出一副兵兇戰危的緊張樣兒。
在洛陽包括王世充在內,依舊人心惶惶時,寇仲和跋鋒寒卻悄然出城,寇仲前往陳留,和少帥軍會合,準備給毫無準備的徐世績來個狠的,而跋鋒寒則前去接收安餘所言的四千土匪軍。
洛陽城的防務則由徐子陵接手。
長安的消息經由安餘的小院源源不絕傳出。
“密谕之事已經處理妥當。”
“李建成秘密扣押天策府留守之人。”
“朝中秦王派系的大臣被借故下獄。”
“……”
見徐子陵進門,安餘将新鮮出爐的消息遞給他看:“興昌隆與廣盛行當街鬥毆,被城衛軍抓捕,廣盛行衆人當日釋放,興昌隆下落不明。”
徐子陵嘆道:“李建成好快的手腳,這樣下去,李世民在長安的勢力沒多久便要被他鏟除殆盡了。”
安餘點頭,道:“但是最關鍵的問題不在長安,而是李閥的轄地中,有許多城池是李世民手下出來的大将在鎮守,李建成沒敢第一時間登基,顧慮的應該就是他們。否則他這邊登基,那邊李世民登高一呼,所屬諸城紛紛造反,那才可笑。”
徐子陵道:“李元吉應該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果斷趕回長安。他留在南方,不僅全無根基,而且還會逐步被兵多将廣的李世民所蠶食。但是回到長安,李建成不得不借助他的人馬去穩定地盤,抵禦李世民,只不過這些地盤穩定下來是誰的就難說了……李建成占了正統名義,而李元吉則手握重兵,兩個人誰笑到最後各憑本事。”
安餘道:“笑到最後的,不用說自然是仲少。”
徐子陵失笑。
輕巧的腳步聲響起,一個修長窈窕的身影端着托盤進來,嬌笑道:“小魚啊,看看為妻這次弄得東西怎麽樣,可入得了口?啊,子陵也來了!一起嘗嘗我的手藝!”
為妻?
徐子陵臉色白了一白,看着殷勤擺弄碗碟的婠婠一眼,道:“原來婠大姐還有這門手藝,是該嘗一嘗。”
婠婠白了徐子陵一眼,道:“難道只許子陵會做飯不成?”
安餘揉了揉額頭,道:“師姐,青菜好像不能涼拌吧?”
婠婠怒道:“怎麽會是涼拌的?還熱着呢!”
安餘用筷子敲了兩下,硬硬的菜梗和筷子相撞發出‘篤篤’的聲音,婠婠頓時消聲。
安餘看了婠婠一眼,轉而去夠那條賣相不錯的魚,伸到一半又縮回來:“這次有破開嗎?”
婠婠氣的酥胸起伏,道:“不放心就別吃!”
婠婠打發嬌嗔,連安餘都招架不住,直接将一根豆角扔進嘴裏,咬了一口,忙又吐出來,苦笑道:“不是我不給師姐面子……這東西不煮透,吃了上吐下瀉,唉!”
婠婠怒了,将四菜一湯全堆在徐子陵面前,道:“你愛吃不吃,子陵……”
徐子陵道:“我剛才用過……”
婠婠狠狠瞪着他,等他将要投降時,又撲哧一笑,道:“算了,饒了你們兩個!”
将東西撤到一邊,道:“早就料到你們不會喜歡,已經交代丫頭另做了。”
施施然坐下,對徐子陵道:“子陵交代的事,人家已經做妥當了呢,絕對萬無一失,因為話就是從宮裏傳出來的,而且經過了李建成的許可。”
徐子陵訝然道:“你們還有人可以影響李建成的決定嗎?”
婠婠道:“不是還有人,這個人就是韋公公。”
見兩人目光呆滞,笑道:“韋公公在出手時,還大喝了一聲‘有刺客’,驚動了侍衛。我們出手的地方原是精挑細選過的,等侍衛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得手,他們只看見李淵被我斬殺,而韋公公正在和石之軒搏命。唉,這是做不得半點假的,韋公公向來視師尊為……李淵一死,他就對石之軒出手了,石之軒也沒有留手,一掌将他擊成了重傷。”
又道:“李建成要接手李淵的勢力,很多地方要仰仗韋公公呢,李淵的死訊沒有他的配合根本就不可能捂得住,現在他在李建成面前很能說的上話。李建成恨不得李世民被纏在南方永遠騰不出手來,韋公公的建議自然是欣然采納。”
徐子陵點頭道:“現在便只希望,李淵的死訊傳開前,消息能傳到洛陽。”
“什麽消息?”寇仲推門而入:“哈,婠大姐也在,咦,竟然有吃的,餓死了!”
三人眼睜睜看着他毫不客氣的端起碗筷便吃,又一口噴了出來:“天,這是什麽東西!”
婠婠氣得跺足:“寇仲你去死!”
寇仲道:“哈,原來竟是婠大姐的手藝,真是、那個……咳!和婠大姐你的刀一樣犀利……”
婠婠撲哧失笑,道:“懶得理你們呢,人家逛街去了。”翩然出門。
幾人當然知道她是為他們騰出說話的空間,徐子陵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你不是去了陳留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寇仲嘆道:“窦建德死了!”
“什麽?”徐子陵失聲驚呼。
窦建德應他們之請來援,可惜又忌二人之能,不肯聽勸,他們早料到窦建德不是李世民的對手,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敗亡的如此之快。
寇仲道:“我收到消息,立刻趕了回來!唉,窦建德貪功冒進,中了李世民的詭計……李世民本可用更小的代價收拾窦建德,卻突然不惜犧牲,速戰速決,甚至出動了玄甲兵,我懷疑……”
徐子陵接口道:“他已經知道了李淵的死訊?”
寇仲點頭。
徐子陵道:“這是預料中事,李世民不可能不留下暗探在宮中……他下一步會怎麽做?”
寇仲道:“返回關中是最不智的做法,李建成和李元吉在關中嚴陣以待,打就是亂成賊子,不打就要任人宰割。如果我是他,會用最快的速度攻下一個足夠分量的據點,先站穩腳跟再說。”
“洛陽?”
“洛陽。”寇仲道:“洛陽位置之重且不必說,且被圍困許久,彈盡糧絕,現在唯一的援軍已死,李世民不可能不來摘取戰果。”
徐子陵嘆道:“洛陽之圍才解不到兩日,唉!”
寇仲拍案道:“現在擺明只有李世民一個人的兵,我還怕他個鳥兒。他要攻洛陽,守虎牢,逼陳留……這種情況下我就不信還打不過他!”
安餘不懂軍事,一直安靜聽着,此刻才笑道:“仲少這句話說得豪氣沖天,但是我怎麽聽得有些氣虛呢?”
不等寇仲反駁,又道:“李世民會公開李淵的死訊嗎?”
徐子陵道:“當然不會,首先便是群雄的态度,尤其是被師妃暄說服歸順的人,知道他失去根基又失去了可以正常登位的可能,只怕立刻會改變主意,其次是李世民手下的兵将,大多來至關中,若是知道此事,定會軍心大亂,其三,李建成知道他公開了李淵的死訊,立刻派人來接收他的隊伍,讓他回長安奔喪,他去是不去?”
安餘搖頭道:“我果然在軍事上沒有天賦,幸好我只管殺人便夠。”
寇仲起身道:“我要先去祭拜一下我的五髒廟,然後再想想如何迎接三日後便會抵達的李世民的大軍,怎麽也要給他備點大禮才是。你們兩個要不要一起?”
看一眼桌上的飯菜:“別告訴我你們已經被婠大姐喂飽了。”
安餘起身道:“可是少帥請客?”
寇仲笑道:“自然是子陵請客,現在洛陽的柴米比黃金還貴,除了子陵還有誰有那麽多的銀兩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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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新文寫紅樓啦,過幾天就開張了。
番外大概沒了吧,這篇寫的很失敗,到後面實在沒勁了。
洛陽城樓到底有多高我也不知道……黃易大大說有三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