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碗飯還未吃完,便聽到親兵來報:“秦王派人送了一口棺材過來。”

徐子陵神色微變,起身道:“是窦建德!”

寇仲面沉如水,放下碗筷:“我去迎一迎。”

徐子陵嘆道:“我也去,小魚你?”

安餘跟着起身,道:“一起。”

一輛馬車馱着棺材慢慢靠近城門,遠處是黑壓壓的李唐大軍,寇仲親自出城,牽着馬,将馬車迎進洛陽城。

窦建德的死訊對寇仲徐子陵來說不是什麽新聞,但是王世充等洛陽守軍卻是第一次聽聞,王世充熱淚泉湧,悲呼道:“夏王!”

所有人都知道,他哭的,不僅是窦建德的身死,更是因窦建德的死去,洛陽城再無外援,他唯一的希望破滅。

城門吱呀關閉。

寇仲沉着臉,登上城樓。

對面唐軍在旗幟招展,向洛陽城推進,戰鼓轟天,馬蹄人足踏地之音震撼大地。

至第二重壕塹五丈處,在一聲號令下,又肅然立定,顯得訓練有素,上下齊心,給人無限的威脅。

城牆上守城将士面如土色。

李世民率領衆将,緩緩而來,直到第二重壕溝的外沿才停下,面對城牆上的王世充、寇仲等人。

李世民目光在幾人身上掃過,落在寇仲臉上,道:“如今夏王已死,洛陽城再無援兵,少帥仍要冥頑不靈嗎?”

寇仲長笑道:“秦王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寇仲,又何必多說廢話?”

李世民輕嘆一聲,轉向王世充:“洛陽被圍已久,人困馬乏,彈盡糧絕,再也堅持不了多久,鄭王是洛陽之主,當為洛陽城将士及百姓着想,和平解決此事對雙方都是更好的選擇。否則一旦開始全力攻城,刀槍無眼之下,世民再不敢保證什麽。”

王世充神色大變,目光閃爍的望向寇仲,嘴巴張合了幾下,沒有開口。

李南天見狀大喝道:“鄭王何必看旁人,洛陽乃鄭王之洛陽,是戰是降,鄭王一言可決。你身邊的寇仲,早非昔日義薄雲天之人,他勾結魔門,倒行逆施,再無信義可言,鄭王若仍這般倚重,等到被其侵吞蠶食之時,後悔莫及。”

王世充身邊大将拓拔野聞言亦喝道:“天下誰不知,少帥寇仲和徐子陵自出道以來,從未行過任何背信棄義之事!你休要行挑撥離間之計!”

李南天冷笑道:“既然如此,敢問少帥,你身邊的紅衣少年是何人?是否魔門之首陰癸派的弟子?是否邪王之子?是否殺人如麻毫無人性的血衣殺神安餘?”

瞬息間,城樓上下鴉雀無聲。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安餘臉上,有憤怒有驚恐,有難以置信。魔門,在普通人眼中,是恍如妖魔鬼怪般的存在。

李南天大喝一聲:“請少帥答我!”

寇仲提氣,正要說話,卻見安餘上前一步,淡淡開口,他雖然劍傷未愈,內力卻已經恢複,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聽的一清二楚。

他聲音清冷淡漠,仿佛在說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人有善惡,但是一樣是血肉之軀,又分的什麽聖魔?無非是成王敗寇,勝者稱聖,敗者為魔。當初慈航靜齋支持楊堅登基,而稱聖門,為正道之首。現如今天下大亂,武林中的格局也該變一變了,你李世民一日未曾統一天下,她慈航靜齋何敢稱聖?我陰癸派也未必是魔!”

李南天冷笑道:“說的好聽,但是任你舌綻蓮花,也難掩飾你魔門中人來無惡不作,為禍四方的現實。”

安餘嘲諷一笑,道:“我從未聽說天下有什麽武功,可以将好人變成壞人,壞人變成好人的,說我魔門中人個個無惡不作,何其可笑!站在這裏的,有十萬之衆,不妨各自扪心自問,在爾等家鄉,橫行一方,欺男霸女的,到底是我魔門,還是所謂的名門正派?”

此言一出,四面嘩然,不光是城樓上的洛陽守軍,便是紀律森嚴的唐軍都有些騷動。

連徐子陵和寇仲都不由産生同感來,他們幼年所在的竹花幫絕對是正道幫會,但是卻對他們兩個小孤兒都百般欺1辱壓榨,對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跋鋒寒卻啞然失笑,橫行一方的到底是誰?當然只能是名門正派,魔門中人行蹤隐秘,便是站在你面前,你也認不出來。

顯然想到這一點的不只他一人,李南天正要說話,安餘冷冷開口,道:“魔門也罷,正道也好,哪一個門派之人不是良莠不齊,有好有壞?我不敢說我魔門沒有一個壞人,你可敢說天下名門正派,全是良善君子?”

李南天臨出口的話頓住噎住。

見他無語,安餘冷然一笑,向前一步便邁上城垛,洛陽城高達三十餘丈,安餘臨風而立,衣袂飄飄,狀如天神,聲音響徹四野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确便是你口中的殺神安餘。我安餘,出道不足一年,劍下伏屍近千,你說我殺人如麻,我安餘認了!死在我劍下之人,有魔隐邊不負,有倒行逆施尤鳥倦,有突厥颉利可汗的心腹康鞘利,有兩百突厥勇士,有數百秦王手下玄甲兵,有上百土匪,還有唐軍無數!但是!”

他聲音一提,道:“但是,惟獨沒有一個婦人,沒有一個孩子,沒有一個不入戰場的無辜百姓!我是殺人如麻,但是殺尤鳥倦這樣的人是錯?殺突厥人是錯?殺敵軍是錯?殺土匪是錯?”

“我安餘此生,沒做過一件背信棄義之事,我安餘此生,從未欺男霸女,從未強取人一針一線,從未對不會武功的普通百姓動武!你李南天呢?!”斷喝道:“你說我毫無人性,要怎樣才算有人性?!”

李南天臉上青白交加,如何說的出話來。

安餘哂然一笑,負手昂首:“我安餘,雖出身魔門,雖殺人如麻,卻俯仰不愧于天地!”

“你要借我安餘之名,攻擊寇仲,卻是打錯了主意!我安餘,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站在任何人身側也不會辱沒于他!”

退下城垛,站到徐子陵身邊。

他說這麽多,不只是為了寇仲,更是為了徐子陵。他不願有人因自己之故诟病徐子陵,不願他因為自己承擔壓力,是以才會一改常态,在衆人面前出言自辯。

肩頭忽然一沉,多了一只手掌,清潤的內力源源而至,安餘道:“不過就說了幾句話而已,哪裏就會有事?”

卻任由那人将內力源源不斷輸入,在自己經脈中流轉。

城下,李世民揮手阻止李南天繼續說下去,道:“戰場之上,多言無益,鄭王,你可想清楚了,是戰是降?”

“是戰是降?!”

“是戰是降?!”

第一聲是衆将運足內力齊聲斷喝,第二聲卻是十多萬唐軍一起怒吼,聲音可驚天地。

王世充臉色蒼白,神色恍惚,嘴唇輕顫。

寇仲和衆将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王世充嗫嚅一下,喘息着道:“除獻城投降外,我們再無其他選擇。”

此言一出,他身旁所有的人,包括王系将領、外姓将領、保護王世充的七、八名親随高手,寇仲等人,十多名飛雲衛及守衛城牆的士兵,人人呼吸頓止,寬廣的城牆上鴉雀無聲。

許久之後,寇仲嘴角溢出冷笑,他甚至連臭罵王世充一頓的心情也無,淡淡道:“鄭王既然獻城投降,便已是敵人俘虜。從此刻開始,大鄭亡國,洛陽再不是你王世充的。來人,将王世充拿下!”

王世充聽得臉色劇變,王玄應高呼:“造反啦!造反啦!”

“铿锵”之聲不絕,所有人同時拔出武器,牆頭立時彌漫起劍拔弩張的火爆味,大戰一觸即發。

寇仲四人神色冷漠,徐子陵甚至還有閑暇為安餘運功療傷。

寇仲唇邊笑意擴大,直至仰天長笑,暴喝道:“誰肯與我寇仲共存亡!”

“我!”聲震城牆。

卻是外姓諸将、飛雲衛和遠近聞聲的千百守城戰士,轟然應昭。

王世充此時才知道外姓将士,竟全投到寇仲一方,臉上血色盡褪。

跋野剛和邴元真兩把劍同時抵住王世充後背。

洛陽城從此易主。

李世民長嘆一聲,道:“世民給你們三日時間處理夏王後世,三日之後,将全力攻城。”

一擡手,十多萬唐軍開始有條不紊的後撤。

……

三日期限已經過了一日半。

王世充投降的願望得以實現,寇仲派人将王氏族人全部送出城去交給李世民。王世充雖然投降,卻沒有獻城,且他的依靠董淑妮,已經由唐皇李淵的愛妃,變成了太妃,日後際遇可想而知。

安餘和徐子陵站在城頭,眺望遠處唐軍大營的燈火,安餘道:“在城裏悶了許多日,我想出去逛逛。”

徐子陵看了他一眼,道:“你傷勢尚未痊愈,不要亂打主意。”

安餘道:“只是出去逛逛罷了。何況我身上只是皮肉上,早好的七七八八,只要我不用右手劍,便萬無一失。子陵不知,我左手劍和右手劍同樣厲害,只可惜我尚未練會分心之術,否則雙手雙劍,威力足可增加一倍。”

徐子陵還要再說,安餘道:“你不陪我去,我便自己去了。”

徐子陵無奈,和守城士兵商議了信號,拉着繩索滑下城樓。

跟在安餘身後,看着他直奔唐軍大營方向,徐子陵無奈道:“不是說只逛逛嗎?”

安餘淡淡道:“我對争霸天下的游戲一點興趣也沒有,只知道戰争早一天結束,百姓便可早一天過自己安穩的日子,我也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還有比殺了李世民更快捷的結束戰争的方法嗎?子陵放心,我絕不會将自己陷于死地,如果事不可為,我會立刻撤退,除非前面是專門為我設的陷阱,否則在這種人人倉促應對的情況下,絕對沒有可能留下我……子陵在外接應,我先去摸一套小兵的衣服。”

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見。

徐子陵阻止不及,只得慢慢靠近唐營,藏身暗處。他沒有安餘那般善于隐藏,去了反而礙事。

幸好以安餘在師妃暄和了空聯手之下都能取了空一條胳膊的可怕身手,實在不需擔太多心。

剛剛隐身暗處,便見安餘如飛而來,身上仍然是那身紅衣,忙現身道:“怎麽了?”

安餘拉着他飛奔,道:“我們上當了!”

徐子陵仍舊沒有發現追兵,道:“出了什麽事?”

安餘道:“李世民擺了空城計,除了外面幾個帳篷以外,裏面全是空的!”

徐子陵一驚,兩個人同時将輕功運到極致。

……

小院中。

寇仲拍案道:“好厲害的李世民,他來試探一下我們知不知道李元吉已經撤走之事,看能否從王世充手上兵不血刃的取得洛陽,發現事不可為之後,立刻許下三日之約,将我們拖在洛陽全力備戰時,他卻轉戰他處!如此果斷,讓人不得不佩服。”

跋鋒寒皺眉道:“問題是他現在到底去了何處?”

寇仲沉吟道:“長安他是不會去的。窦建德雖死,劉黑闼還在,李世民取之不易,而且若要取窦建德留下的地盤,這樣帶大軍來洛陽繞一圈實屬不智。這樣就只剩下兩個選擇,一個是襄陽,一個是江都。”

徐子陵道:“李世民不大可能去襄陽。”

跋鋒寒道:“為何?”

徐子陵指着地圖道:“第一以襄陽為據點,格局太小,第二襄陽早就在他囊中,他若去襄陽,何必用此疑兵之計?”

寇仲道:“我也認為他會去江都,首先江都是長安和洛陽以外最堅固的城池,絕非襄陽可比,其次江都的李子通已經降唐,不管他有幾分真心,前不久他已經被我打殘,大唐的援兵是他唯一的指望,絕不敢也沒有能力将李世民拒之門外。”

跋鋒寒道:“其三,他前往江都的途中,可以和徐世績會合,打鐘離、陳留的少帥軍一個措手不及,否則何須設法将我們拖在洛陽?”

寇仲嘆服道:“果然不愧是李世民,果然走一步看三步,算無遺策,可惜他怎麽也想不到,會遇上小魚這樣藝高膽大之人,敢潛入他軍營內部去探路……幸好發現及時,他們不過先走了一日,我和老跋現在就動身,哈!現在輪到我們給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老天爺果然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子陵和小魚留下,萬一洛陽有變,就靠你們了。”

安餘起身道:“我同你們一起。”比起應變守城,他還是更适合殺人。洛陽城之堅天下無雙,有徐子陵主持大局,便是有變,也能支持到他們三個回來。

寇仲點頭,三人東西也不收拾,立即上路。

寇仲雖然口中說的豪邁,但是其實不無憂色,以李子通之能,仍能倚江都,力抗天下霸主杜伏威精銳的江淮軍及沈法興的江南水師,這樣的雄城落到李世民手中,再想攻克簡直難如登天。

李世民手上有十萬精兵,又以江都為據點,仍是他寇仲最大的強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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