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夫人會短暫昏厥。”

梅很清楚自己的母親和霍克利夫人之間那種暗暗較勁的交情,于是溫溫和和地說道:“霍克利夫人是位脆弱敏感的女

性,我們都要多體諒她容易犯暈的神經。”

衆人均笑起來。

明戈特老太太拍了拍梅的手:“你是我唯一的外甥女,我還指望你能多陪陪你媽媽,我已經和她商量過了,你和紐蘭的婚禮就定在一年後舉行。”

這個消息梅已經聽韋蘭太太透過口風:“是的,外婆,我也舍不得離開媽媽,紐蘭會體諒我們的。”

這點紐蘭倒是必須表現得毫無異議,出于習俗,嫁女兒的人家多少都會顯得不情願,哪怕韋蘭太太實際上對自己的女婿很滿意,她也不得不做出不甘不願的樣子盡量将女兒在家中多留一些時間,這樣待嫁的女兒會顯得更金貴。

哪怕全紐約都明白這對人兒堪稱絕配典範,出身良好最有前途的阿切爾先生和花朵一般高貴美好的韋蘭小姐,女方提出的一年時間已經顯得很迫不及待了。

而明戈特太太更明白自己女兒的私心,她當年将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嫁給外國人,至今都是紐約上流社會的談資,但韋蘭太太的英國銀行家丈夫,使這位婦人也是一位見多識廣的人。

她告訴梅紐蘭大學時曾和一位年紀比他大很多的婦人交往,這在紐約的年輕人中一點不稀奇,青春懵懂的少年,又稍有社會地位,他們身邊多是不能輕易冒犯的好女孩。那麽年長的、充滿成熟女性魅力的、空虛的婦人,則是他們釋放好奇和焦躁的理想宣洩對象,這在紐約年輕紳士們的生活中實在太尋常了,仿佛已經成了必經的人生之路。

梅對此有所耳聞,而韋蘭太太告訴她紐蘭也沒用有免俗的時候,她熱戀的火苗突然被撲滅了。她仍然愛紐蘭,但更為謹慎,而且當她偶爾去紐蘭的辦公室時,曾經令她敬仰贊嘆的充斥着艱澀厚重的法律書籍的房間,突然就和壁爐裏可供燃燒的柴火沒兩樣。

但梅覺得媽媽的話很對,如果這事兒無可避免,那麽發生在婚前比在婚後好。

哪個男人不在這上面犯點糊塗呢?至少他在年輕時受到過誘惑,那麽就不會在婚後因為沒有經驗而抵抗不了誘惑。至于紐蘭,梅想,他是有大才幹的也必定能做出大事業,但是回到家裏,她會使他成為最好的丈夫。

明戈特太太是喜歡這個外孫女的,但談不上鐘愛,因為梅的身上缺乏那種年輕姑娘惹人喜愛的活力,而她是個喜歡熱鬧的老太婆,但這不是梅的錯,她繼續說道:“梅,我的好孫孫,你媽媽實在已經很謹慎了,換成別人家的母親,恐怕巴不得明天就讓紐蘭和女兒進禮堂呢。”

紐蘭很适時地表态:“我可是求之不得,可是梅還得做段時間乖巧的女兒。”

他一說完這句話,梅果然很乖巧地表示同意,他突然覺得意興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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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戈特老太太的習慣是

從不留人吃飯,紐約大多數人也知道她家的晚宴不好吃,這大概是家財萬貫的老太太唯一令人诟病的地方。

因此幾個年輕人坐了一個小時左右就準備離開,明戈特太太讓暫住在家裏的艾倫代替自己送送客人。

她這才恭喜梅訂婚了,還怨怪她沒有早些來看自己,梅只說結婚的時候一定會邀請你,希望艾倫表姐到時候一定要賞光,便出了門朝馬車停着的地方走去。

紐蘭出于禮貌問了她一句:“回來以後還習慣紐約的生活嗎?”

艾倫略嫌苦澀地笑了,但并不妨礙她天生的樂觀:“這裏是我的家鄉,就是實在太冷清了,我已經和外婆說過我要從明戈特大宅搬出去,新宅的地址我會寫信通知親朋好友,你到時候能來看看我嗎?”

紐蘭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艾倫很執著地看着他,眼中有真誠的期盼,他只好取下帽子行了個禮,有些慌亂地出了門。

鮑伯自始至終保持了良好的風度,但即便是他這樣一個不守規矩的人物,也是無論如何想不明白,一個守寡未滿半年的寡婦邀請一個才訂婚的男人上門拜訪是為了什麽。

他看了看走在面前腳步倉促的紐蘭,恰好也看到和梅并行的瑪麗回頭和自己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懷疑和不贊同,鮑伯明了深冬的風把艾倫的邀請也吹進了瑪麗的耳朵裏。

那麽梅呢?她聽見風的聲音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艾倫和紐蘭第二次見面,不用懷疑,電影裏她就是那麽奔放地邀請的。

至于紐蘭的過去,電影裏他曾為了逃避艾倫想要和梅提前結婚,梅敏銳地問他是不是有另一個女人,她還不知道艾倫的插足,但紐蘭年輕的時候和一個熟婦風流過。電影裏沒交代,不過原著詳細寫過。

最是那一低頭的嬌羞,美麗的梅,可恨的是邊上的渣男……

第九樁醜聞

奧蘭斯卡伯爵的遺孀艾倫小姐在紐約處于一種很尴尬的境地,她開朗熱情,是她的祖母明戈特太太最喜歡的小輩,這也是她得以在喪夫之後回到美國定居的原因。在她服喪将屆半年之期時,明戈特太太廣發請帖想在家中舉辦一次宴會,她認為青春正艾的孫女還有大好人生可以追求,正好趁此機會以全新的形象露臉。

然而紐約的上流社會前所未有地團結起來,竟然只有兩家答允了明戈特家的請邀請,其餘人家全部秉持了一種沉默的回應,表達了自己不會去赴宴的立場。

這可把老太太氣得胸悶,然而私下裏她清清楚楚,艾倫并沒有像明面上那樣遭到真正的冷待,她總是會在一周內收到三兩束鮮花,可是當這些花嬌嬌豔豔地被插在花瓶裏,明明看起來是恣意綻放的模樣,卻偏偏有些到了極致後蕭瑟頹敗的氣味。

明戈特老太太心裏敞亮,艾倫有亡夫的財産傍身,這才引來一些居心不良獻殷勤的男人。當然其中也有出身不錯的,但是他們仍然一轉身就翻臉不認人,拒絕承認曾向奧蘭斯卡伯爵夫人示好。。

私底下的勾搭可以被說成是風流韻事,但沒有男人會冒着被人說三道四的風險真正來維護這個曾鬧離婚又新寡的婦人。

因此艾倫再與她談起要搬出去的時候,明戈特太太沒有盡力阻止。這孩子畢竟年輕,也許多給她一些空間,她能靠着自己找到一個能夠一生相依的男人。。

只是這個女人再次出人意表,韋蘭夫人将收到的信函遞給鮑伯和梅過目,兩人臉色均都微妙,瑪麗便好奇地問了一句:“奧蘭斯卡伯爵夫人在信裏寫了什麽?”

其實艾倫只是遵守約定告知親人好友自己換了新居,但鮑伯仍是把信紙輕飄飄地扔在桌子上:“媽媽,我知道我們和明戈特家息息相關,但是如果外婆老是這樣幫助艾倫,我們的麻煩可不小。”

梅将信紙遞給瑪麗,瑪麗匆匆浏覽,原來是奧蘭斯卡伯爵夫人搬到了西二十三街的一處房子裏,并誠心邀請大家去做客。

瑪麗并非紐約人,而梅鮮少踏足遠離城市中心的地方,但是鮑伯心裏很清楚,如果紐約在他離開的四年間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實在不敢想象竟有單身女人會住到那兒去。

西二十三街是出了名的手工勞動者的聚集區,稍微好些的宅子外牆也早就剝落了,快要倒塌的木屋更是随處可見。那裏有裁縫、工人和賣假貨的,還有一些寫着亂七八糟的小說的“作家”住在那裏,他是否可以大膽猜測艾倫是小衆讀物的忠實讀者?

哪怕是在遠不

如紐約的辛辛那提,鮑伯也沒見過這麽簡陋的地方。

他只好略帶不悅地提醒了一下家裏的女人們不要去奧蘭斯卡伯爵夫人的新家拜訪,如果實在有必要,不如還是去明戈特外婆的家。

梅很周到地設想紐蘭是不是知道了這件事,他的媽媽阿切爾夫人和妹妹詹尼經常只待在家裏,靠着些新鮮的趣聞打發無聊的時間。梅不敢肯定艾倫的新家是不是已經變成了“趣聞”之一,所以她很快上樓給紐蘭寫了封信提醒,免得他因為被明戈特家連累遭人調侃了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梅從書桌上拿筆和信紙的時候,才注意到她這段時間太忙了,忙到把紐蘭送給她的書忘在了腦後。

紐蘭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學生,還是個切實接觸過這個社會的年輕有為的律師,他喜歡未婚妻的得體純真,也喜歡這份純真下應付上流社會的熟稔老練,這讓他覺得有面子又放心。可他又矛盾地覺得這樣的梅只是一個22年來特定社會階層培養出來的蒙昧的少女,他夢想為她揭開眼前的眼罩,讓她在自己的帶領下睜大雙眼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所以紐蘭在訂婚之後,贈送了一本新近出版的《尤利西斯》給她,希望她能通過閱讀這本文學界的新星得到對這個世界的新認知,更歡迎她随時來向自己求教,進一步貼近他的內心世界。

可梅明白自己之所以将這書棄之腦後,就是因為她已經在這本書的第一頁經歷了無數次挫敗。

她更喜歡在陽光下讀十四行詩,對着春天的田野作畫,然後在舉行射箭比賽的時候毫無懸念地贏得冠軍,在韋蘭家的郊外大宅外縱馬,哪怕是坐在沙龍和宴會上正襟危坐地聽着來自各方的小道消息,她也能利用這些東西給韋蘭家或者給自己未來的夫家弄些好處來。

她有那麽多事情可做,她在人情世故上有把握比紐蘭處理得更好,那她為什麽要浪費時間,捧着一個打着創新的旗號,描寫一個到處奔波的小市民、語言出離淩亂的作品折磨自己呢?

所以梅下定決定還是将書扔到了一邊,伏案下來耐心寫信,只是她不知道信寄出之後她最親近的兩個男人也各有打算。

紐蘭·阿切爾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未婚妻家裏又有了些無傷大雅的小麻煩,雖不至于攪得人天翻地覆,卻着實如鲠在喉,三番兩次導致的流言蜚語都是因為同一人。

男人們因為交游廣闊,因此對淑女們從不踏足的西街都有所了解。艾倫和這條街一樣已經年華老去,再見時,她早年的那種恣意張揚已經完全失去了蹤影。站在紐蘭面

前的是一個裹在黑衣裏的,卻又不是裹得那麽嚴實的蒼白的女人,他印象裏18歲的少女艾倫紅撲撲的臉蛋永遠留在了她嫁人的那一年。

現在的這個女人瘦削、憔悴,比她的實際年齡看上去還要老些,當年的吉普賽女郎一樣的姑娘嫁做了貴族婦人,雖然紅顏老去,但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沉穩凝練的自信,甚至比在場的許多“時髦”的太太小姐還要低調樸實。但她臉上的笑容卻總是比別人更燦爛大方,這種對比使得紐蘭覺得她充滿了一種代表美的神秘力量。

艾倫沒有那麽糟,他這樣說服自己,仿佛這樣可以讓自己心甘情願去求人和奔波。紐蘭想到梅在信中輕聲細語的殷殷囑咐,突然從心裏升起了一股使命感,他要為梅做點什麽,如果為艾倫争取尊重能讓梅開心的話。

于是他很快以韋蘭家的名譽遭到損害為由,要求母親阿切爾太太和自己一起去拜訪紐約最有名望的家族範德盧頓家。

高貴的路易莎·範德盧頓接待了自己的親戚,然後聽紐蘭義正言辭地說出自己的請求:“奧蘭斯卡伯爵夫人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我覺得我們所受到的教育和天性中的憐憫應該讓我們去關心她,而不是以拒絕明戈特家的邀請的方式羞辱她、排斥她,所以我今天才來請求您。”

路易莎知道紐蘭是為了梅來的,不過老夫人知道人性中有許許多多複雜的東西,她活了那麽多年,因此總覺得紐蘭的眼睛裏有些別的意味,但她立刻覺得自己過于敏感了,梅·韋蘭小姐這樣的天使值得男人為她付出一切,于是她溫和地回答:“可是明戈特太太已經把宴會取消了,近期也沒有聽說有誰家會辦宴會。”

紐蘭知道瑪麗作為格蘭瑟姆伯爵家的長女,範德盧頓家會給她很高的禮遇:“那麽瑪麗·克勞利小姐的歡迎晚宴呢,我想明戈特家和韋蘭家都不會反對範德盧頓家多邀請一位客人吧。”

路易莎歷經世事的目光仿佛洞悉了紐蘭的所有內心活動,當然她不會令紐蘭感覺到,面子功夫永遠是最考驗一個人先天出身和後天教養的準繩,于是她給了紐蘭和不得已跟着來的阿切爾夫人一顆定心丸:“那下周二的宴會,我和我的丈夫會多邀請一個人來。”

紐蘭的感謝無以表達,路易莎只淡淡地讓他不要客氣:“你能對未婚妻的家人如此盡心,真是一位好心眼的年輕人。”

不知為什麽,這話聽得阿切爾夫人心驚肉跳,但是她又說不出兒子身上有什麽不對勁,可是那種不安的懷疑已經紮根在了心中,她只好強顏歡笑:“紐蘭,你趕緊寫信告訴梅這個好消

息吧。”

梅接到紐蘭的好消息時也很意外,若說她寫那封信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提醒紐蘭不要為風言風語所激怒,兼之可能還有一些她自己不能說出口的擔憂,而将要成為自己丈夫的紐蘭會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

因為梅作為一個合格的淑女,無法針對這種尴尬的事件去說三道四,哪怕是對着韋蘭夫人說,媽媽也會指責自己有傷體面。說給自己的未婚夫聽,還是個不算多話的男人,這會讓她覺得安全,只是她沒有想到紐蘭如此積極,竟然就這麽邀請了範德盧頓家出面,這讓她的心情頗有些微妙,又覺得對不起瑪麗。

于是她在晚飯的時候告訴了瑪麗這個消息,沒想到瑪麗反而一臉好笑地看着她:“梅,你為什麽要覺得內疚,難道你真的覺得在範德盧頓家的宴會上我會找到如意郎君嗎?”

梅當然明白瑪麗雖然在尋找另一半,卻十分自矜身份,也并沒有很想在美國落腳的感覺,不過韋蘭家可沒什麽事情能瞞過自家小姐,于是她笑道:“那麽瑪麗,我可是知道你有很多來自英國的信哦。”

瑪麗當然會收到來自英國的信,有她的父母姐妹、閨中好友的問候,當然還有……她想起那個男人生澀而又執着地不斷發來的信件,字裏行間有些稚嫩卻樸實的關心,對于慣于上流社會年輕男女暧昧把戲的瑪麗小姐來說,突然激起了她心湖上的一絲漣漪。

鮑伯看着兩個姑娘其樂融融,頗感安慰,但他的視線仍然複雜地最後落在梅手邊的信紙上。他也是一個成熟的年輕男人,正在談婚論嫁的年齡,也接觸過一些年輕的姑娘。

他不想拿可笑的男人的經驗和直覺來說事兒,但是現在他真的很擔心梅,尤其擔心她那副無憂無慮對所有動靜無所覺的模樣。鮑伯打算哪怕是未來自己被嘲笑為捕風捉影的無聊男人,他也不能放任一點危險的苗頭存在。

晚飯後,梅看着他奇怪地穿了一身呢外套并戴着一頂鴨舌帽出了門,她也懶得問,自己的哥哥一向是個不在規則內的連親生妹妹都看他不慣的人。

而梅曾經發誓,永遠永遠都不原諒自己的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影帝丹尼爾·劉易斯也是個帥哥,發際線倒是真的挺高,艾倫的造型太難看了,演員本人不錯~

下章桑頓有戲份,不過他在美國卷裏戲份少,我希望梅如果和渣男分開,一定是為了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因為為了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不然她就和渣男一樣了……

第十樁醜聞

鮑伯自然不知道他在為梅奔波的時候,被自己費力保護着的妹妹正在腹诽他,且根本看不起他這明顯不做正事的行為。

他輕車熟路地來到離西街有兩個街口的地方,這裏臨近郊區,城市不斷地發展向外擴張,所剩不多的幾個廠子放工以後,下班的工人們正聚在此地的小酒館裏放松聊天,也有一些紅着臉喝得酒意上頭的正在抱怨雇主摳門。

鮑伯拉低帽檐,靈巧地閃過擁擠的人群,在角落裏坐下,傑克已經在等着他了。鮑伯年少的時候也是一個滿懷着好奇心的少年,在這個繁榮的大都會裏到處探險,那時距離此地500米開外的地方還有一家紐約幾乎銷聲匿跡的棉紡廠,他就是在那時對那些轟鳴着的龐大紡織機器一見傾心。

傑克是他在棉紡廠認識的小工,鮑伯靠着他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地在廠房裏溜進溜出。

這曾是一份年少的友情,當然貧窮的傑克也靠鮑伯的一些小恩小惠填飽肚子,這種古怪的友誼一直維持到鮑伯逃出家門:“韋蘭少爺,您可總算回來了,不過我真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呢!”

“少油嘴滑舌,”鮑伯打斷他,看着面前和自己歲數相仿卻臉膛粗黑的年輕人,很上道地叫來兩紮啤酒:“我有事讓你辦,最近你給我盯着西街二十三號的動靜,對我有大用。”

傑克是此地的地頭蛇,鮑伯一說他就知道是最近引起住戶們紛紛猜測的新鄰居:“那個單身女人啊?聽說還是什麽伯爵夫人,住到這塊地頭,看上去可不像什麽正經人啊。”

鮑伯才不會承認這種女人和自己是親戚,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卷鈔票在桌子底下送過去,傑克心領神會:“好好,大少爺你就等我消息吧,我什麽都不問你,也不會把消息透漏出去。”

說着,他就拿兩根手指掩在袖管裏卷着鈔票塞進了口袋,然後告訴鮑伯自己得先走了:“我得去打點幾個小崽子,我每天還要上工,不能一直親自看着。”

鮑伯看着他滑溜地一會兒就消失在人群裏,心裏的一塊大石頭這才落了下來。

他是個不稱職的少爺,但傑克是個稱職的地頭蛇,不管奧蘭斯卡伯爵夫人惹來多少非議,香閨進了多少男人,但是她都不能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妹夫身上。這種想法或許有失公允,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兩人之間有不正當的情愫,然而他想着紐蘭那張倨傲實則軟弱的臉,心裏煩躁非常。

他幾乎煩得把嘴裏叼着的煙屁股都要咬爛了,就和周圍那些貧窮的因為舍不得吸完的煙而把煙屁股咬爛的工人們一樣。他寧可自己煎熬,也不想梅

去煩心。

可是讓梅一無所知活在純真的世界裏,自己給她解決全部的麻煩,這樣真的好嗎?還是給她足夠的信心,讓她自己去面對問題好呢?

鮑伯太明白了,一旦紐蘭被勾引得意亂情迷,鬧出大亂子來,無辜的梅都會成為流言蜚語攻擊的對象。這和她做人正不正派沒關系,而是在所有人眼裏,十全十美的韋蘭小姐在純粹作為女人的戰争中失敗了。

梅管不住自己的未婚夫,被一個年老色衰的寡婦所勾引,鮑伯相信有那麽多妒忌梅出身和美貌的姑娘,會熱衷于假裝驚訝而憐憫的用善良的字句幸災樂禍地表示自己的同情,然後一邊故作譴責越軌的人,一邊順利将這“趣聞”一傳十十傳百,足以讓一個無辜卷入的人此生再難出現在人前。

這是他不能容忍的,雖然梅一直在和自己鬧別扭,可是他也不能讓外人欺負她。

鮑伯正盯着冒着泡的啤酒沉思,冷不防面前坐下一個人,他擡頭一看,竟是和自己差不多裝束的桑頓。只見桑頓拿下帽子抹了把被冷風吹亂的頭發,也要了一杯啤酒,然後他翹着腿落座,渾然融于環境,意外和了然的眼神盯着鮑伯的裝束:“韋蘭少爺,你從化妝舞會溜出來了嗎?”

鮑伯暗嘆了一口氣,感懷紐約實在太小,實則他的一舉一動早就落在了桑頓眼裏。

他一邊等着從辛辛那提到紐約的貨運火車,一邊看似漫無目的地在市內游蕩。美國與英國的紡織工業的競争已經慢慢趨向白熱化,自己的馬爾克勒工廠即便如今發展得如火如荼,但桑頓心知這樣的境況至多維持2年。

與英國相比,美國更加開放,距離物力人力更為廉價的殖民地也更近。而桑頓為避免風險始終将自己的貨源定在利物浦,居高不下的成本一直是他的軟肋。

他打聽到紐約近郊只有一家棉紡廠,就以看貨的名義三番兩次地上門,廠主不甚熱情地接待他,也不阻止他東游西逛,據說是因為這家廠子最近也要搬遷了。

紐約這樣的城市最終要把這些工廠都驅逐出去,桑頓想到米爾頓終年陰霾的天空,也明白紐約市要維護環境的決心。

傍晚的時候,他跟着工人下工的腳步來到了小酒館,順道休息之外還能聽聽這些低階層的牢騷,工人的牢騷有時也能讓工廠主受益匪淺。

然而紐約真小,他見到了自己在辛辛那提遇見的那位大少爺,他對鮑伯印象良好,卻也覺得此人過于天真,這樣的天之驕子從未經過生活的歷練,沒有經歷過從天堂跌進泥巴的苦楚,才能撇下家人一走數年,花

費了無數金錢研究根本賣不出的機器。

哦,不,賣出去了,自己就是那位主顧。

桑頓站在吧臺另一側的角落裏,意外地看着鮑伯頗為熟練地和一個滑溜的小子做生意,他狀似無意地問起酒保,那兩頰通紅像是個常年醉酒似的胖老頭思路清晰地回答他:“那是傑克,傑克·道森,混跡在這一帶的小流氓,從他15歲起這裏就沒人敢惹他了。”

這可真是個驚喜,桑頓很識趣地又要了杯最貴的捷克果啤,看着那小流氓像條蛇一樣混跡在酒館中,從那卷挺厚的鈔票裏只摸出幾張最小的票子打點了幾個衣衫破爛的小子,事情交代完一群人就立刻散開了,一看就是常做的老手。

他覺得鮑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于是不客氣地也想給對方一個驚喜,施施然坐到了鮑伯的面前。

鮑伯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娛樂了桑頓,不過愉悅的酒精在胃裏發酵的感覺讓他一點都沒有計較的意思:“我可是紐約名門宴會最不受歡迎客人的第一名。”

桑頓來了點興趣:“為什麽,能邀請到韋蘭家唯一的男丁可是一種榮幸。”

“那可未必,”鮑伯仰頭灌了好大一口酒:“因為有女兒的人家不想找一個瘋子做女婿。”

桑頓覺得有意思極了:“但你有一個全紐約男人都渴望娶回家的妹妹。”

鮑伯怔楞了下,仿佛面前調侃他的人不是那個嚴肅少語的桑頓。

良久,他才帶着淡淡的失意問道:“桑頓,你有妹妹嗎?”

桑頓不明所以,但仍點頭:“我只有一個妹妹,她叫範尼。”

鮑伯聽到桑頓肯定的回答,神情乍然有些迷茫,仿佛無法想象桑頓作為親切體貼的好哥哥的樣子,但桑頓一定比自己有擔當,于是他略帶羨慕地說:“她一定視你為世上最可靠的親人。”

桑頓嗤笑:“如果你說的是開支票的速度,那我的确非常可靠。”看着鮑伯一臉不解,他繼續說道:“範尼喜歡很多東西,她喜歡住豪華漂亮的大房子,一定要是全米爾頓最好的;喜歡穿她買得到的最漂亮的衣服;彈德國進口的鋼琴,告訴每個人她離了這架高雅的樂器自己就不能活;她還去最昂貴的沙龍炫耀我又為她置辦了多少東西。”

鮑伯吃驚不已,等到他反應過來桑頓的話時,不由苦笑起來:“我倒寧願梅也能像這樣提許多要求給我,哪怕讓我疲于奔命也行。可她什麽都不要,若是她有一個最大的願望,那肯定是永遠都不原諒我。”

這兄妹倆之間奇怪的氣氛,就算是桑頓這樣的陌生人

也能感覺到,于是在這個酒酣耳熱的夜晚,桑頓放任了自己的好奇心,他不知是因為感同身受想要寬解一下鮑伯,還是對那個水晶娃娃般符合櫥窗展示規範的小姐産生了點好奇心:“家人之間,怎麽會有不能原諒的誤會?”

鮑伯苦笑:“當然不是誤會,我給我的母親造成了傷害,但她會因為我是她的親生兒子而原諒我;我對自己妹妹的傷害,她也可以因為對我恨之入骨永遠不原諒我。如果她願意懲罰我,我情願把韋蘭家的一切留給她,可她什麽都不要,只想我離她遠遠的。”

其實事情并不複雜,但是命運使然,使得一切變成了一個死結。

鮑伯大學畢業那年青春正艾,21歲的年輕男孩準備不顧家人的反對去尋找自己的夢想,他瞞着父母買了去辛辛那提的火車票,一待就是四年。

其間他不是沒有回來過,但那唯一一次的回家早就了永遠的傷害和隔閡。

1912年的冬天,萊文遜家在辛辛那提的紡織工廠發生了罷工動亂,這是美國中部幾個州最大的工業集團。騷亂持續了一夜,最後被警察鎮壓,然而鮑伯因為長期待在廠房流水線上,被喪失了理智的工人于動亂中被打破了頭,在醫院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

是他認識的一個下層工友将他拖到小診所去的,而這時萊文遜家為了找他已經快急瘋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紐約的家裏已經從報紙上得到了規模浩大的罷工事件的消息,而萊文遜家拍來的電報更讓韋蘭家雪上加霜,鮑伯已經失蹤了三天。

他的父親在第三天早晨就再也沒能起床,因為中風被送進了紐約最好的醫院。鮑伯一回到萊文遜家得到了父親病倒的消息,頭上還紮着繃帶就跳上了回紐約的火車。

可是老天注定他得不到家人的原諒,火車因為大雪封路停在了山區,鮑伯甚至自告奮勇加入了清雪的隊伍,可是鵝毛大雪讓一切努力付諸流水,他們才清出一段鐵軌,惡劣的天氣又馬上将一切掩蓋成茫茫雪原。

鮑伯連父親的葬禮都沒有趕上,迎接他的是冰冷的墓碑、母親的嗚咽和妹妹仇恨的目光。

明明是冬季,可他卻像被燒紅的鐵板上的耗子,一刻不得安寧和平靜,幾天以後他就回到了辛辛那提,在梅的心裏他永遠是個不負責任、自私冷酷的人,可鮑伯不願意就這樣把自己數年的辛苦随着父親的逝去和親人的仇恨盡數放棄,不然他付出了這麽多,才是真的完全沒有意義。

桑頓聽着他酒醉般的絮叨,想起了自己做學徒時,曾經為了每周省下4個先

令,整整兩個月沒有好好在雇主那兒吃過午飯,餓極了就靠像石頭一樣的面包和冷水充饑。

但幸運的是,他有個把他視為世間最好的母親,她無條件地支持自己;還有一個不通經濟的妹妹,她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他覺得自己比鮑伯運氣好些。

桑頓問他:“那今天為什麽來這裏?”

“為了做一個好哥哥,哪怕梅永遠不知道,或者她不會領情,”鮑伯晃晃杯子裏所剩無幾的金黃色的酒液,揚手又把酒保叫來:“但即便這樣,我也得保護她。”

“像個騎士那樣?”桑頓彎唇笑道。

鮑伯想到紐蘭,不由皺眉:“如果她找不到騎士,我就得給她一輩子做騎士,或者……或者把馬和劍全部交給她自己用。”

桑頓聽着這孩子氣的話笑起來,擡手和鮑伯碰杯,為永遠得為妹妹操心的哥哥們幹杯。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忙了,所以遲到了一下,sorry

咳咳,電影裏的韋蘭爸爸是個隐形人,所以我把他炮灰了。

妹妹們都是可愛的小花啊,桑頓先生你把韋蘭妹妹摘了吧

第十一樁醜聞

今夜的主角是瑪麗,梅照例穿了一身白色的晚禮服,只是在發髻上別了一朵媽媽給她新買的紗綢做的山茶花,整個人顯得既清新又妩媚。她輕輕推開瑪麗的房門,發現自己的女仆安妮正從爐火上拿起烤熱的鐵夾給瑪麗做卷發,薄薄地貼在頭上的波浪般順滑的頭發,在夜晚靜谧的燈光裏蕩漾出一股動人心魄的光澤來。

梅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開玩笑地捂住了瑪麗的雙眼,吓得安妮趕緊把鐵夾拿開,結果她那難得淘氣的小姐毫無新意地說道:“猜猜我是誰?”

瑪麗“撲哧”一聲,笑着彎了腰,梅的手就順勢脫開了去,這讓她有些意興闌珊:“啊,瑪麗,雖然屋子裏就我們這些女人,但是你也可以裝作不知道的。”

結果坐在鏡子前地那人只含笑看着她,順手拿起了一枚花形的鑽飾別在腦後,合着身上黑色緞子加薄紗的禮服,整個人顯得特別流光溢彩。

梅突然想起自己打聽到的消息:“雖說範德盧頓家把你當做貴賓,不過據說他們的目的實際是為了才來紐約不久的表親聖奧斯特雷公爵。”

“哦?這位公爵很有名望嗎?”瑪麗出于自己過去20年的生活環境,照例關心了一下。但她在紐約的短短數月,卻着實見識了一番貴族在這所謂新大陸生活的不易。紐約人根本不把到處漂泊的貴族放在眼裏,對他們甚至還有幾分不信任的傲慢,仿佛十個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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