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生嫌隙
賈敏醒來之時,見元春一個人在床邊打絡子,不似平時喜興模樣,關切地問道:“怎麽了?不是你姑父今天過來麽?怎麽不去找他玩兒去?”
卻是林海自己都沒發覺,他對小孩子極其有耐心。往日裏去榮國府時,因他科舉高中探花,賈政對他頗為推崇,總要把兒子賈珠拿出來,讓兒子以林姑父為榜樣,一定要好好讀書,将來不以祖蔭,自求上進。賈珠一開始還很拘謹,自問過林海一次先生留的問題後,便往往見了就纏着他問書本上的字句、功課上的疑難,賈政多在一旁訓斥兒子不可輕慢貴客,他也不覺得如何,一一耐心回答指點。
而元春在家中雖金尊玉貴的,但實在是沒有什麽同齡的姐妹玩伴,她養在賈母身邊,和姑姑賈敏感情最深,姑姑出嫁時她還頗有些怨恨姑父搶走了自己最喜歡的姑姑。她年紀尚小,不需避諱,有時林海攜賈敏探望岳父母時,元春也會纏着姑媽,漸漸發覺了林海對小孩子的溫和态度。她周圍的男人,大伯賈赦每每來向賈母問安都會被祖母譏諷幾句,他只唯唯而已;老爹賈政不用說了,除了問安幾乎見不到面;哥哥賈珠雖然感情好,但總要讀書上進,到是時時說林姑父給他講了許多先生不曾講的東西,讓他于讀書上開了竅。元春既見了林海這樣的,便當成了依靠,時常纏着要去林府小住。
賈敏也疼愛元春,林海又體貼她在府中孤單,元春便在林府也有了自己的居所。這次賈敏要來華棠院散心,元春這樣的小尾巴便也跟了過來。
元春聽了姑媽問話,悶悶地道:“被趕回來了。姑父那裏來了個徒老爺,他家的三公子又說有什麽要事要和姑父商議。”
小女孩無心之言,賈敏聽了卻暗自心驚。她面上不顯,只對元春安撫幾句,便說自己有事,叫人帶她下去,另叫自己從府中帶來的貼身丫鬟飄雪、踏雨出去喊了兩個華棠院的管事頭子過來問話。卻是從林府準備此行時,林海一反之前她偶爾出游時的大張旗鼓,丫鬟小厮一大堆的,只說華棠院自有下仆,讓她不用帶太多人手,最後挑挑揀揀,她只帶了四個婆子和四個丫鬟便出了門。
待到了華棠院,賈敏發覺這裏絕非平日無人長住只是偶爾住人的樣子,更兼這些下仆她雖見得不多,卻個個精明能幹的樣子,将她的一應起居飲食打理得比在林府都舒心。在府中時,有些地方還得她自己想起來吩咐下去才有人辦,這裏的下仆的仔細程度,讓她這個大家主母都無可挑剔,心中便有些疑惑。
賈敏此番能來華棠院,也是她提了幾次之後林海妥協的結果。林海高中探花之後,聖上為狀元、榜眼賜了京中宅邸,為探花郎賜了西山別院。眼見着狀元、榜眼歡天喜地搬進新居,探花郎這裏,卻是除了林海自己,府中其他人都沒有去過別院。林謹知回南回的早,他走時華棠院還沒有收拾出來,賈敏本以為自己必然是除了夫君以外第一個入住這裏的,誰知來了方知正院還接過駕。這倒也沒什麽,景德帝一年之中在西山行宮住的時日與在禁宮所居幾乎兩分,且時常出游,各個大家的別院接過駕的着實不少,華棠院位置又好,林海又是翰林院清貴之官,接過駕也屬平常。
只是賈敏問過了這幾個據說林家自得了華棠院便另置的下人管家之後,心中那疑慮漸漸成了憂慮。
她是知道有位“徒老爺”的存在的,林海只道徒景之徒老爺是自己在姑蘇就認識的好朋友,後來搬到揚州乃至入京趕考,都一直都沒斷過往來。如今徒老爺也在京中常住,林海雖從不參加其他同僚友人的晚宴,但遇有徒老爺下帖子,他往往便去赴宴,更時常時間晚了就不回府安寝了。
這位徒老爺家中是做什麽的?林海以往并沒有和賈敏仔細分說過,賈敏自己也不怎麽在意,畢竟在大夏,男人的交游和妻子交代一聲那是體貼,就是什麽都不說也屬自然。
但這日從管事的口中得知,這禦賜的華棠院徒老爺也是常客,就連徒老爺家的三公子也時常來往!賈敏追問那位徒老爺又是個什麽人?那兩個管事的互望一眼,只道是個游商,如今在京中常住,打理自家鋪子。
趕走了那兩個管事的,賈敏便有些坐不住。她本也不是沉不住氣的人,但懷了身孕的女人行事多與平日有所差池也是難免,此時她心中有個念頭自覺瘋狂,卻又止不住想要去證實,便只帶着飄雪一個,就出了東院的門。
徒景之視華棠院為林海和自己來往的私第,卻也知道賈敏要來住些日子是名正言順,林海能拖上一年多才答應賈敏,也已經算是盡力了。他也只能半含酸意地讓林海以接過駕為由把正院鎖了,免得讓賈敏住到他和林海平日起居的寝閣中去。
自答應了讓賈敏到華棠院小住,景德帝也跑到西山行宮住着,林海從城中過來探望妻子時,他也非要見上林海一面不可。
Advertisement
這次司徒逸要讓林海取字,徒景之心裏早有感覺。自秦淑妃喪後,司徒逸對林海的依戀他也看在眼裏,那絕不是少年人對長輩的熱忱,只因那種眼神和舉動,當初他在姑蘇無名小廟休養時,也在林海的身上見到過。只是一來林海自己并不曾察覺,全然以長輩的心态對待司徒逸,二來徒景之對林海的感情也有信任的一面,三來他也知道司徒逸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種什麽感情,且終究做不了什麽,也就不去理會。
只在這回的事上,徒景之提前和林海打了招呼,反正司徒逸也沒什麽可能将來登基為帝,那這孩子既然願意低調,又想讓林叔取字,也就随他吧,如此林海才只三兩句話就答應了司徒逸所求。到是司徒逸在這回誤打誤撞,又選在了徒景之來見林海時出現在後園,讓徒景之心中很是煩悶,幾乎要懷疑這個兒子是不是天生地能夠感知他在不在林海這裏,好過來攪局。
司徒逸走後,林海并不與徒景之多話,就要去探望夫人,徒景之多日不見他,哪裏肯輕易放他走?雖不能盡興,兩人到底也耳鬓厮磨了好一陣子,又約下了晚間在西院相會,徒景之方才回轉行宮。
賈敏并不曾進得西院,她走出東院不遠就警醒過來,深悔自己行事孟浪,轉而去了後園。在亭中獨坐時,她眼看着落花遍地,草木豐盛,分明一派大好的夏初風光,心裏卻百轉千回。
女人在情感之事上最為敏感,人人都道林海與賈敏兩人是才子佳人的良配,但賈敏自嫁過來便能感覺得到,林海對她雖然十分體貼,實則心中另有他人。
她與林海成婚一年多,知道林海是個長情的,又在京中時日尚短,那心上之人絕非來京之後方結識的。初時賈敏以為是那兩個屋裏人中的一個,但自見過了碧桃、春桃之後,便知絕不是她們。後來她也曾想過些妓館定情之類的話本故事,又在與林海貼身伺候的紅菱、紫蘇相處探話後,得知當初游玩揚州之時似乎有個相好的花娘,不過後來老夫人生病召喚,之後搬到揚州長住也不曾找過人家,早就斷了聯系,她也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然而賈敏初為□,又得了林海這樣家世清白、科舉中第、家資豐厚的夢中佳婿,心滿意足之餘,自然想求得更多。更何況且這良人還對自己的日常生活關心備至,冬日冷了念着讓她加衣,夏日熱了還會主動吩咐廚房給她做些消夏良品,更在內宅事務上對她遷就。
紅菱和紫蘇是跟着林海有好些年頭的大丫鬟,紅菱也就罷了,早早便打算和王奶奶一樣,将來放出府去做個小門小戶的當家奶奶。而紫蘇內心雖知林大人另有所愛,但碧桃、春桃這樣的都能收房,她自認無論行事還是樣貌都不差,若賈夫人總也無孕,必要給大人置妾,那她也就有機會了。賈敏連那還沒影子的心上人都不想忍,何況身旁這麽個心大的?便在王奶奶徹底交權回南之後,半是為了立威,半是為了私心,竟尋了個錯處,将紫蘇發賣了……
她卻不知日常生活上的這種種體貼,于林海而言,都是聯想前世朋友們對待妻子的尊重而留下的痕跡而已,而內宅之事上,因他對賈敏本就心存愧疚,便在這些地方上盡量不與賈敏起沖突,只暗中命人将紫蘇買下,送回揚州,讓王奶奶安養開解。
歷經年餘,賈敏并不曾找到過林海心上人的蛛絲馬跡,卻又逢自己懷孕,又逢父親喪事,一時她也就放開了,想着自己樣樣不差,若能再生下兒子,日子長了,則丈夫的心必然回轉。
然而來得了禦賜的華棠院,賈敏聽了管事的所言,那個徒老爺不過一介游商,稱呼一聲“老爺”都是擡舉他了,又回想林海不單每每因徒老爺相邀而在外留宿,竟還讓他先于自己在這禦賜之地留居!
賈敏畢竟聰敏,她只覺心中悲涼,那個她總也不想去猜的結果,如今只怕已經明晃晃擺在眼前了。不說大夏不禁南風,便是她在深閨之中也知道當初大哥賈赦的一些秘聞,今日拿來與林海做比,也知那個徒老爺只怕仿佛當日的賈赦一般,不管為求什麽,竟舍身去糾纏林海這樣的清貴之人。
當日賈赦一來是忠順親王那邊要速速了斷,二來也是他自己知道無望,又被父母厭棄,兩廂逼迫之下,終究頂不住世俗之眼而回返正路。在賈敏眼裏,男子之間有情也不是什麽怪事,林海若只是拿徒老爺當個玩物也就罷了,但竟讓人住到禦賜別院裏,越過了她這個當家主母,就實在不能忍了。
賈敏自想到了此節,稍稍有些提振精神。想着大夏有的是開鋪子的坐商,更有那金陵薛家似的皇商,便是地方大員也要恭敬對待的,但聽府中下人所言,這個徒老爺從當初在姑蘇、揚州,都是一介游商,只是這幾年才在京城定居,又從來名聲不顯,想來不會是什麽大買賣。憑着自家榮國府的勢力,還不是随便找個理由就能壓服的麽?
只是賈敏想到林海終究與徒老爺已經相交多年,若自己出手太狠,怕林海一時轉圜不過來,于夫妻情面上不好看。且自己這一胎尚不知男女,不若等生下孩子,若是女孩也就罷了,若是男孩,她到時自可做長遠打算!
自這日之後,賈敏更加珍惜身子,再不去整天哭泣老父之喪,而是謹遵醫囑,吃食運動上無不精心,但求将這一胎穩妥生下。但心裏既然有了根刺,在林海面前時,賈敏自然從不表露,可見了林海只為她安心養胎而高興,并不曾對她仔細觀察,更不能發覺她有心事,那刺便時時紮得她難受。
================================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這算不算黑啊,我覺得還不算太黑賈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