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何以慰君心(中)
平王司徒逸,乃是大夏朝景德帝司徒偃第三子,母親是靜敏皇貴妃秦氏,景德三十八年年初被立為皇太子,景德三十八年六月初六即皇帝位,奉景德帝為太上皇帝,第二年改元景仁,後世通稱為景仁帝。
司徒逸立為皇太子的典禮,因着景德帝不願返回禁宮,便在西山行宮平日處理政事的治平殿外舉行,只是為了顯示鄭重,工部不顧寒冬,将治平殿所在宮苑擴大了一倍,景德帝又将這處新宮苑重新定名為大明宮,算是符合了古禮。此後不但立皇太子的典禮在此舉行,便是景德帝傳位于景仁帝的大典,也在此處,西山的大明宮由此便與大內禁宮有了等同的地位,不再被稱為行宮,而是與大內分庭抗禮,稱為西內,成為大夏朝的定制。
雖則事起倉促,但舉朝皆知景德帝自西山大火之後一直龍體欠安,除了義忠親王司徒遙和秦王司徒迪被軟禁之外,平王和五皇子、六皇子都在行宮侍疾。大朝會因為太醫進言,只在正旦一日接受朝賀算是舉行過一次,就連每日常朝也漸漸成了每兩日、三日才臨朝一次,只有內閣和六部、蘭臺寺長官參與的內朝訓政,還依舊照常進行。不過以往即便是皇太子司徒遙入朝多年,也很少參與內朝訓政,而這些時日中,景德帝與諸臣處理朝政,身邊多有個平王旁聽,景德帝還經常詢問平王的意見。平王從來在朝中不顯,這些日子對政事上與內閣諸臣和六部長官對話,初時還有些緊張之感,自己的建議被駁回時還能看出不滿來,但不久就神色如常,再難從面上看出心意來。且無論說到農桑還是商事,乃至武備之事上,平王都有一番既順應景德帝又見新意的見解,不光內閣諸臣和六部長官暗中心驚,把那對平王的輕視之心漸漸丢棄,便是景德帝自己,對這個三兒子也刮目相看。
而在立皇太子的典禮之後,直到此時,內閣諸臣宿于西內的非常狀态方才解除,準其各自歸家。就在滿朝上下都以為平王成了皇太子,義忠親王和秦王被軟禁在自家王府,這下皇子們的争鬥有了結果,朝政也該慢慢恢複正常的時候,景德帝宣布了自己要傳位于皇太子的打算。
皇太子司徒逸接連上書表示尊奉父皇,滿朝大臣也紛紛上折子請求景德帝收回成命。自然景德帝接連駁回衆人所請,嗣後聖旨三下而皇太子三讓,父子兩個把古禮的戲份做足了,方才定下了六月初六舉行傳位大典。
就在滿朝上下為這歷代少有的盛事而忙碌的時候,蘭臺寺大夫林海卻上了一封折子,道是因病不能履職,請求辭官。林海是原先的平王,如今的皇太子,将來的嗣皇帝的老師,朝中若有過三皇子黨的話,林海必然是其中之一,正在三皇子如今将要登上帝位,滿朝都以為林海再歷練幾年必然可入內閣為宰輔的時候,卻要辭官!而景德帝不似以往老臣致仕的請求還要做足三請三駁的戲份,竟然也就立時準了。這其中的奧妙在幾位內閣重臣各自演繹之後,漸漸便有流言傳開:道是景德帝雖然龍體不适以致對朝政倦怠,起了傳位的心思,但畢竟君臨天下近四十年,權柄是不能全放的。當了太上皇,可以一邊不受皇位的約束,一邊還能繼續掌權,如此林海便會十分尴尬。即使林海深得景德帝的寵信,可終究是三皇子一脈,将來司徒逸繼位,他必然會夾在太上皇和嗣皇帝之間,不好做人。何況林大人自從景德三十八年開年,的确有病在身,內朝訓政蘭臺寺大夫本應參加,卻因病時常缺席,選在三皇子登基前辭官,也不失為保身之計……
外間沸沸揚揚的傳言,到了林海這裏自然一絲風聲也無。自從景德三十七年西山大火之後,他每日都陪在徒景之身邊,除了本官之事,又要擔心徒景之裝病裝過了頭再引發朝堂不安,加上即使景之決定傳位給行之了,有些事情時日不到也不能讓行之知道,于是又要不讓徒行之看出端倪,加上冬日嚴寒,他心緒起伏、日夜操勞之下,竟致風邪入侵,全仗着往日裏他還算重視鍛煉而硬撐着。景德三十八年開年,他在正旦大朝會繁瑣的禮儀結束之後,內朝訓政時,又因徒景之要詢問大明宮改建事宜,因林海曾對建築之事有過進言,被工部的人當了高手,硬是拉上他一起回奏,事關景之和行之父子的大事,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為工部謀劃一二,好不容易熬到內閣諸臣和工部相關官員退出,他實在頂不住,竟就一頭栽倒在徒景之的懷裏。
徒景之從好幾年前就想着傳位的事情,自己雖然為了和如海在一起而放棄皇位,可不等于要放棄皇權。做了太上皇,自然不必再遵守大朝、常朝、內朝等諸般外朝規矩,也不必再留戀後宮,更不用被全天下的眼睛盯着行蹤,日常起居自然随心所欲,便是周游天下也于朝堂無礙。而依着景德帝對自己以往朝政的回顧,自覺嗣皇帝并不需要太過有能,如今大夏正是守成之時,嗣皇帝只要遵循祖宗和自己定下的諸般政策,好好延續下去足以。彼時本想着司徒遙當了這麽多年太子,多少也該有些擔當,便存了個看他到底如何對待司徒迪的意思,倘若能安心聽話,又能容得下跋扈的弟弟,自己這個當父親的便可以為他鋪好道路,在傳位前将司徒迪處置了,好讓司徒遙能順利登基并對自己感恩侍奉。可沒想到這些想法全是一廂情願,司徒遙以為父皇對自己早就厭棄才提拔司徒迪,而司徒迪又因為景德帝的不作為而越加嚣張,終究釀出秋狩之變和西山大火的禍事出來。
徒景之傷心之餘,在林海陪伴之下,又得了徒行之的良好表現,終于反省了自己對兒子的教育。他也知道徒行之以前和司徒遙、司徒迪并無什麽本質不同,對着父皇也都多有怨怼,如今這樣孝順而又有能的樣子,除了行之自己的努力,也實在是因為如海的教導和開解。徒景之一邊傷感一邊卻又有些欣喜,只覺得如海果然是世上最合我心意的人,不光情愛上我們兩心相知,便是朝堂上,如海也為我教出了一個好孩子。
如此徒景之便定下了傳位徒行之的決斷,便漸漸龍體欠佳起來。
而自從徒景之與林海結識以來,雖然也聽說了以前林海大病過一場,可這些年來林海除了偶爾風寒發熱,并沒有什麽身子虛弱的時候,加上最近朝中事務繁雜,林海又不願讓他擔心,竟讓他沒有留意到林海的不适。
徒景之自從秋狩那日摔到了右手,經幾個太醫會診,都道可以痊愈,但至少百日之內不能肆意行動。身為皇帝,倘若不能親批奏折,如前朝有些皇帝将批閱奏折的權力交給太監和內閣,在徒景之看來,簡直就是将大權奉與他人之手,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加上那時倘若被人知道他右手不能寫字,只怕朝中會更加動蕩。可如此驚天之秘,無論外朝還是內宮,都沒有傳出風聲,景德帝之後依舊能批折子、下手谕,并無人看出端倪——這自然都是林海的功勞。
林海于書道上本就有心得,加上他與徒景之通信來往多年,平日見不到景之的人,便只好拿景之的信來揣摩,漸漸對徒景之的筆跡十分熟悉,當日輕狂之時,不光景之的筆跡,便是朱轼、林謹知的,他也能順手拈來,還曾經刻意用徒景之的筆跡回信。徒景之接到信自然心驚,那時林海不知他的身份,但模仿他人筆跡于書道上已經落了下乘,而模仿皇帝的筆跡更可以加諸罪名了,好在他一向能為林海找理由,便想着自己已經成年,筆跡變化不大,而如海卻是從少年人漸漸長成,且書道上如此有能本該嘉許,只是為了如海好,還是叫他藏拙為妙。後來林海收了性子,又得了朱轼和景之的叮囑,于此項上便再不曾展露過,只一門心思修習絕對看不出寫者心态的館閣體以備科舉。
如今徒景之右手百日內行動不便,又不願讓外人知道,便将林海這門手藝用上了。每日裏兩人湊在一張炕桌前,徒景之翻看奏折之後,便由他口述,林海再用朱筆将他的話寫出來。冬日裏外界寒冷,行宮寝閣裏卻溫暖如春,兩人冬日的大衣裳都穿不住,只着中衣還覺得熱,徒景之又總是不肯好好坐着,湊到林海的身邊看他寫字,林海往往寫過幾本折子,便覺得愛人的手不老實起來,摸到自己身上更是熱得不行,不得不寬衣解帶方能有稍許涼快。不過點火的雖是徒景之,可總歸他右手不利索,終究便宜了林大人……如是這一年的冬天,雖是外朝風雲起伏的日子,在徒景之和林如海的記憶裏,卻另有一番旎旖風光。
正當徒景之好不容易挨過百日,右手又能順暢寫字的時候,林海卻一頭栽倒在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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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握拳)決定了,不管字數多少了,我總要把想寫的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