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蔚藍色天幕下, 黑與白分明。

方淨澄克制着心髒深處的顫栗,腳步變得沉重緩慢。

兩年了,距離沈頤棠徹底離開他的世界已經兩年了。久到方淨澄已經習慣, 已經不會再主動想起他。

仿佛有某種玄妙的感應, 那道身影轉過來,塵封的記憶被喚醒。冷白的面容一如從前, 只是更清冷淡漠, 看着沒有一絲溫度。

方淨澄停住腳步站在原地,大腦停止運轉。指甲深陷進手心的痛感提醒他看到的都是真實。

兩人的距離已經很近了, 近到互相伸出手就能觸碰彼此,可誰都沒有動,隔着兩年的時光對望着。

方淨澄看着他, 目光細細描繪過他眉眼的每一寸, 他想說點什麽,可所有的情緒擠壓在胸腔裏讓他什麽也說不出。

“好久不見,淨澄。”熟悉的清冽的聲音,好像什麽也沒有改變。

方淨澄克制着,假作平靜地回應:“是啊。”

沈頤棠看着他:“沒什麽想問我的?”墨黑的眼眸裏翻湧着什麽。

方淨澄深吸一口氣, 看着他的眼睛:“兩年前醫院裏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會說你死了?”

“我爺爺生命垂危, 二叔急着除掉我繼承家産, 我将計就計。”沈頤棠言簡意赅。

聞言方淨澄垂下眼眸, 把前後的事情串起來過了一遍:“你是艾德裏安家族的人?”書上的筆記不是巧合, 沈老爺子重視沈頤棠也不是單純因為親情,還有近年關于這個神秘家族的新聞報道, 稍微聯想下也不難猜, 哪本書裏的主角沒有個美強慘的身世呢, 止步于沈家還是有些局限。

沈頤棠并不意外:“是。”

方淨澄又問:“你假死的事情陸修知道嗎?”

沈頤棠:“開始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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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裏的意思方淨澄明白過來,陸修很早就知道了,但是沒有人告訴他,如果今天沈頤棠不主動出現,他只會以為沈頤棠真的死了。

方淨澄看着他臉上的淡漠,不由地湧起一股憤怒,一種莫名的、難言的、無法克制的情緒在燃燒他的理智。

沈頤棠死時,他愧疚、難過、後悔、崩潰,他感覺被世界抛棄,黑暗籠罩着他的生活,痛苦比之媽媽去世時更甚。如果那時有人告訴他沈頤棠還活着,他大概欣喜若狂。

可到了今天,在他痛苦過,已經接受沈頤棠離開時,沈頤棠告訴他都是假的,甚至他是被刻意隐瞞、不被信任的那個,被狠狠戲耍的感覺很不好受。

可他沒有立場指責沈頤棠。他知道爆.炸時,他在車裏對沈頤棠說的話沈頤棠都聽見了,沈頤棠知道他是個騙子。

方淨澄繃住臉僞裝成平靜:“這樣,我知道了。”

方淨澄把視線從沈頤棠身上移開,俯身将懷裏抱着的白色花束放在媽媽的墓碑前,那裏已經擺放了一束同色的鮮花,鮮亮的白色襯托得深灰色碑石上黑白色的照片更加黯淡。

方淨澄怔怔看了幾秒,直起身子,沉默地立着。

“到我了。”沈頤棠的氣息靠近。

脖頸後微微的涼意讓方淨澄往旁邊挪了些許,并沒有回頭。

沈頤棠卻沒有縱容他逃避,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扯到自己身前,一手捏着他尖細的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肢體間的接觸有些強勢的粗暴。

冰冷的氣息籠罩着身體,方淨澄仍是克制着,不讓自己顯出一點可恥的脆弱,平靜地回望着他:“什麽?”

沈頤棠審視着方淨澄的臉,不放過任何微小的情緒,可任憑他怎樣看也無法從這張漂亮的臉上看出一點特殊的波動,那雙會騙人的眼眸依然澄澈幹淨。

時至今日,沈頤棠本還是留了一點期待的,可此刻那點可憐的期待被擊得粉碎,幾個沉重的呼吸後他冷聲:“你和我說過的話,哪句是真的?”

方淨澄靜默片刻後:“除了愛你都是真的。”

簡短的幾個字将沈頤棠逼得眸底發紅,手上的力道無意識地加重:“方淨澄,你怎麽敢的。”

方淨澄擡手推他,似乎游離在他的情緒之外并不在意:“你弄疼我了。”

沈頤棠下意識松開手,看着他臉上清晰的紅色指痕愣神。稍微用了點力氣就傷到了他,這樣脆弱的小家夥,他的心是怎麽長的?

沈頤棠閉了閉眼,盡力将翻湧的黑色情緒壓回,心髒一陣一陣地抽疼,臉色也蒼白了許多。可看着方淨澄臉上的無動于衷,身體的疼痛便算不得什麽。

沈頤棠沉聲:“方淨澄,你究竟有沒有一點真心?”

冰冷的壓迫感讓方淨澄想避開沈頤棠的目光,沈頤棠從來沒有用這樣冷而壓抑的眼神看過他,像在看一個等待判決的罪犯。

他确實有罪。

方淨澄迎着沈頤棠的目光:“一開始沒有。”

多狡猾的回答,沈頤棠嘴唇彎起冰冷的弧度,再度伸出手撫摸方淨澄被風吹得失了溫度的臉,力道輕柔:“沒關系,就算你一點真心也不願意給我,我總是喜愛你的。”

更深切的冷侵入身體,方淨澄看着他嘴邊的笑,心中有某種警示升起。喜愛,對寵物之類才說喜愛。

“你別這樣,不像你了。”方淨澄向後退開,警惕地看他。

沈頤棠笑:“怕什麽,在阿姨的面前我總要讓她安心。”

“過來,讓阿姨好好看看我們。”

方淨澄還要退,卻被沈頤棠一把扯入懷中禁锢住,怪異的寵溺語氣:“乖點。”

方淨澄掙了掙,竟然沒能掙開這個看着身嬌體弱的病秧子。

沈頤棠攬着方淨澄,視線落在墓碑鑲嵌的黑白照片:“阿姨,以後我會好好照顧淨澄的,您放心。”

詭異的感覺讓方淨澄顧不上再抵抗,任由大手覆蓋在發頂揉弄。

方淨澄忽然想知道,沈頤棠這兩年都經歷了什麽。記憶裏的沈頤棠從來不會這樣。

晴好的天氣忽然變幻,幾滴雨從上空墜落。

方淨澄擡眸看沈頤棠,他和沈頤棠之間太複雜了,他騙了沈頤棠,沈頤棠同樣騙了他。他明白沈頤棠在執着什麽,任誰被騙了感情也無法輕輕放下。

可是能見到沈頤棠還活着他還是開心的,他不想再糾纏什麽了。

“沈頤棠,你曾經勸我不要偏執,現在我也想勸勸你。”

“既然知道我騙了你,就該及時止損離我這個騙子遠一點,珍惜你寶貴的時間,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

原本克制的黑色情緒重又翻騰,放下,怎麽可能。七百多個日夜,他堅持下來的信念就是懷裏的人。

沈頤棠不再說話,沉默地帶着方淨澄往墓園外走。

黑色的車輛前立着個樣貌端正的年輕人,見到沈頤棠便道:“boss。”說完拉開後座的車門。

方淨澄被他強硬帶入車內。

“我開車來了。”

“我讓人給你開回去。”

方淨澄:“……”

車子一路開得飛快,車內寂靜無聲。

目的地是離A大很近的別墅區,位置在中心地帶。

沈頤棠把方淨澄帶到房間裏。

房間看着不像才住人的樣子,方淨澄猜沈頤棠回來有段時間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要等今天到墓園裏堵他。

沈頤棠:“以後你和我住在這裏。”

“不行。”

沈頤棠沒理會方淨澄,徑直起身去了卧室內的書房。

方淨澄躺倒在床上,用手臂蓋住眼睛。

不知過去多久,身側忽然一沉,方淨澄被撈入一個堅實的懷抱,淡淡的薄荷味很好聞。

方淨澄假作睡着了,漸漸真的睡着了。

沈頤棠看着他安靜的睡顏,暖色的燈光下瓷白的面容看着很乖巧,如過去那些夜晚。

沈頤棠親了親他的眼睛,放任自己也沉入黑暗。

——

方淨澄是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的,伸出手正準備從枕側撈過手機,手卻意外落在一團絨絨上,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沈頤棠放大的俊顏。

沈頤棠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方淨澄确認這點後才放松下來,細細地觀察着他。這時候的沈頤棠才讓方淨澄有了他回來的真實感。

手機還在震動着,方淨澄用另一只手向後摸到手機關掉了聲音。

伸出手指在沈頤棠淺粉色的唇瓣上碰了碰,而後換上自己的唇輕輕貼了下。

沈頤棠平穩的呼吸打在臉上,方淨澄腦中浮現的是醫院裏他用着呼吸機的模樣。

方淨澄是真的開心沈頤棠還活着,兩年前他就想沈頤棠不是主角嗎,怎麽會那樣簡單死了呢。可那時候他不會想到是假的。

方淨澄滿足了,輕輕拉開沈頤棠圈在腰間的手,從床上起身。

動作放得很輕,沒有驚動到沈頤棠。方淨澄拿着手機往房間外走。

已經晚上九點多了,雖然是周末學校沒有課,可他本來今晚和孟覺還有梁晏淮有約,他一直沒到孟覺才打電話來問。

邊給孟覺發了消息解釋,方淨澄邊往外面走,到大門口時卻被攔住了。

“方先生,沈先生交待過不能讓您離開這裏。”門口守着的保镖說到。

方淨澄沒和他争辯,正想轉身回去把沈頤棠搖醒,就聽保镖喊:“沈先生。”

沈頤棠外套都沒穿,單薄的黑色絲質襯衫被風吹得鼓起。

沈頤棠:“你想去哪?”

方淨澄不客氣的:“找朋友聚會,不可以嗎?還是說你把這裏當M國了,可以肆無忌憚地限制人身自由?”

沈頤棠沉着臉:“你以為騙了我後還可以輕易脫身?淨澄,你以後只能待在我身邊。”

方淨澄:“哦,那一起去。”

沈頤棠沉默了幾秒,拉住方淨澄的手往裏面走。

明白他的意思方淨澄也沒反抗,跟着他回房間等他換好衣服。

重新坐在車裏時,方淨澄在副駕駛上靜靜看着沈頤棠。其實他們都不說話的時候還挺和諧的。

約的地方不太遠,二十分鐘就到了地方,是A大附近的一家火鍋店。

等方淨澄領着沈頤棠到桌位時,梁晏淮愣住了,好半天沒能反應過來。

孟覺是第一次見到沈頤棠,聽完方淨澄的介紹後就熱情招呼起來。

“頤棠哥,你看看還想吃點什麽。”孟覺說着把自己手機遞給沈頤棠讓他加菜。

沈頤棠微笑:“謝謝,讓淨澄看吧,我不挑。”

孟覺:“那行,淨澄你自己掃下,同步的。”

方淨澄:“……”這前後差異。

不過方淨澄還是重新掃了點餐碼認真選自己要吃的,他也是真的餓了,午餐到現在什麽也沒吃。

梁晏淮才緩過神來,對沈頤棠:“你沒事啊?”

沈頤棠:“沒事。”

梁晏淮點點頭,兩人也不算熟,暫時也想不到再說點什麽,而且他總覺得沈頤棠的眼神說不上友善。

孟覺和方淨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沈頤棠和梁晏淮負責沉默。

好在服務員很快把鍋底和菜都送了上來,有東西吃也不用說話了。

孟覺喝了口酸梅汁:“淨澄,我和晏淮白天去見過那個陳老板了,聊得不錯。”

“他答應投資了?”方淨澄問。

孟覺回答:“差不多,對我們的給出的計劃書挺感興趣,說考慮下明天答複。”

方淨澄點點頭,從鍋裏撈了點筍片。

他們已經大三了,學習之餘也有創業的打算,也省了之後找實習。

“什麽計劃書?”沈頤棠忽然問到。

孟覺解釋:“啊是這樣的,我和淨澄還有晏淮想開個顧問公司,提供法律和金融方向的服務,另外還有計院的師兄一起開發個線上平臺,現在還缺投資。”

沈頤棠:“嗯,計劃書可以給我看看嗎?”

孟覺看看方淨澄又看梁晏淮。

梁晏淮:“可以,回頭讓淨澄發你。”

沈頤棠:“嗯。”

方淨澄埋頭吃飯,沒有參與他們三個的話題。

梁晏淮看出來不對勁,趁着方淨澄上洗手間跟過去。

“他怎麽回事,不是說死了嗎?”

方淨澄:“沒死,弄錯了。”

梁晏淮不太理解:“那火化的是誰?”

方淨澄邊烘手邊回應:“沒火化,他被他家裏人帶回去了,死亡通知書也是假的。”

梁晏淮皺起眉,還要再說點什麽,就被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想知道不如直接來問我。”

沈頤棠突然出現,洗手間不算寬敞的空間顯得逼仄。他走到方淨澄和梁晏淮跟前,用身體把他倆隔開。

梁晏淮有些尴尬地後退一步,把剛才要對方淨澄說的話問出來:“你為什麽要騙淨澄,明明還活着,那段時間淨澄有多難過你知道嗎?”

聽完沈頤棠轉身看背對着自己的方淨澄:“你為我難過?”

方淨澄還沒回答,梁晏淮眉頭皺得更深了:“你這說的什麽話,難道你以為淨澄的心是石頭做的嗎?你不知道他對你的感情?還是說他傷不傷心你都不在意才能騙他這麽久?”

梁晏淮一聲聲的質問敲擊在沈頤棠心上,如果梁晏淮說的是真的,為什麽方淨澄一句也不問,平靜得像個事外人。

沈頤棠想聽方淨澄說:“淨澄,你心裏有我對嗎?”

方淨澄頭也不回,冷淡的:“沒有,我石頭心,沒有感情只會騙你。”說完大步離開。

沈頤棠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唇瓣抿成一條直線。

“沈頤棠,我不管你有什麽苦衷,騙淨澄這麽大的事是你不對。淨澄對你怎樣你心裏也清楚,別光聽他說什麽。”說完梁晏淮也走了。

沈頤棠站在安靜下來的洗手間裏,擡頭看鏡子裏的自己,深邃的輪廓仿佛籠了一層陰影。

“你們怎麽這麽整齊?我是不是也該去一趟顯得合群?”孟覺看他們三個前後腳地離開又回來,玩笑道。

方淨澄夾了一筷子肉到孟覺盤子裏堵他的嘴。

本來吃完是要再一起讨論下計劃書拉投資的事的,但是沈頤棠也在也就作罷。吃完後各自回去。

梁晏淮和孟覺一起打車回學校,方淨澄和沈頤棠站在路邊。

方淨澄:“你自己回去吧。”說着要去招出租車。

沈頤棠拉住他:“跟我回去,還是要我抱你回去?”

方淨澄橫了他一眼:“你要是介意我騙你的事,你就痛快地報複我,我認,別和我扯亂七八糟的我不感興趣。”

沈頤棠垂眸看着他:“你喜歡我的事叫亂七八糟的事?”

方淨澄:“我喜歡的人早死了。”

沈頤棠:“淨澄,我就站在你面前。”

“哦,你非要當他那你就是吧。”

沈頤棠有些無奈,他确實不該用死亡來騙方淨澄。

可他以為方淨澄不是真的喜歡他,也不會因為他的死太難過。他死了,方淨澄可以沒有阻礙的繼承沈家的家産,也可以讓二叔不至于把手伸到方淨澄身上。

可這些都是借口,方淨澄在意的是他的欺騙和不信任。而不信任的根源又在方淨澄身上。

誰能容忍被愚弄,尤其被喜歡的人玩弄。沈頤棠忍不了,方淨澄也不行。

沈頤棠認真的:“淨澄,我們重新開始好嗎?”白熾的路燈落入他墨黑的眼底,如盛着溶溶月光,不見清冷只見柔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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