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8章
蘇家,乃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富商巨賈,具體有多豪奢——多年前,蘇祖父前去空靈寺祈福,随身攜帶巨資,盡換做金紙,與空靈寺頂洋洋灑下,薄如蟬翼的金紙滿天紛飛,亦無法回收,引得當地平民争相撿拾。
後有蘇家揮金如土之稱,累積巨資,到蘇子安這一代,子嗣單薄,蘇父有一妻二妾,如今活下來的只有蘇子安與蘇雲堇一子一女,并不是正妻善妒,苛待妾室,而是生下他們後,蘇父前往外地,不幸遇到山賊,傷到了子孫根。
可以說,往後偌大家業,都是蘇子安和蘇雲堇的,而蘇雲堇,作為小妹,自然也備受寵愛,可再寵愛,也不會讓女子讀書,更不會讓她去什麽什勞子書院。
臨行前是個酷熱的夏日,學院開學日期臨近,因為路途遙遠,蘇子安便要提早出發,送行的除了父母,始終不見小妹。
蘇子安問了句,母親和善一笑:“她那疲懶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應當是睡過頭了,還在繡榻上呢。”
蘇子安不置可否。
小厮駕駛馬車,正要出發,身後傳來大丫鬟急切呼聲:“老爺、夫人、少爺,小姐不見了!”
一家人頓時慌了神。
大丫鬟描述,早上伺候小姐洗漱,哪想叫了幾聲,床上人一句不應,她當即起了疑心,掀開隆起的床被一看,哪是小姐,分明就是枕頭衣服堆成的假人!
丫鬟瞬間慌了神,才有了今天這一幕。
全家人尋找,母親含淚說着,怎麽也不能耽誤兒子出發,蘇子安卻停了下來,目光落在小厮一側的書童上:“雲堇。”
父母詫異地看過去,蘇子安不慌不忙:“你還要任性到什麽時候?”
一直默不作聲的書童擡起頭,露出一張微黑臉龐,麻布頭巾,粗布衣裳,看起來像極了瘦弱書童,可那雙亮晶晶的眼,叫蘇夫人一眼認了出來:“你這個嬌奴兒,你險些要了娘的命啊!”
嬌奴兒,蘇雲堇的小名。
蘇雲堇抿緊嘴唇,說出的話叫人大吃一驚:“阿娘,我想跟哥哥一起去書院。”
Advertisement
“胡說什麽!”蘇父暴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一個大家閨秀,去什麽學院?”
蘇雲堇眼睛驟然暗下,不甘哀求道:“女兒從沒求過您,只這一次,我想去盛麓書院,我想讀書。”
“絕無可能!”蘇父甩袖,氣得半死。
“爹爹,為什麽?就憑我是女子嗎?誰說到女子不能讀書?我和哥哥一樣聰明,我會努力讀書,我想讀書。”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我看你的心野了,自古以來,哪有女人讀書的?”
“哥哥,你幫幫我,我之前偷偷讀書,做的文章被你帶去學堂,夫子還誇我有天分……我想讀書……”她哀求地看着蘇子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哥哥,求你。”
“子安。”蘇父揮手叫來下人:“耽誤了時辰可不好,快将少爺送走。”
“還有你,愣着幹嘛?還不快把小姐迎回府,這樣一身打扮,哪有大家閨秀半點影子。”
他皺着眉頭,隐隐又道:“快些吧,若是傳出去叫徐家知道,雲堇的名聲就不好了。”
“憑什麽!”
蘇雲堇雙眸含淚:“什麽自古以來沒有女子讀書,華夏!李仙長所在的華夏就有啊!那麽多女學生,爹爹你看看,女子會讀書,女子也能讀書!華夏的女子多肆意,那些男子也不會顧忌什麽,爹爹,你讓我去吧。”
蘇父冷聲呵斥:“小蘭,還不快把小姐帶回家。”
蘇雲堇:“我要去盛麓書院,哥哥,把我帶走好不好,我發誓——”她說着舉起手:“我蘇雲堇此生絕不踏入盛麓書院半步!”
說話的女孩兒哪有方才半分哀求與可憐,單薄背脊挺得筆直,一雙眼眸宛若明月嵌在臉上,炙熱如同火焰,灼灼叫人不敢直視。
可最終,她還是失敗了。
“子安?子安?”
“你在想什麽?我跟你說着話呢,怎麽就突然走神了?”
蘇子安微怔一瞬:“在想我們家的小易安居士。”
“我的妹妹——蘇雲堇,她是個極其好學的女子,即使家規嚴苛,她也想盡辦法要讀書,臨行前,她想跟着來盛麓書院,可惜家規森嚴,不允。”
“我想接她來盛麓。”
“可是,盛麓書院不招女子。”同窗不解,卻見蘇子安笑道:“只要能讀書,進來不進來又如何,我的妹妹,她一定會同意的。”
他曾經做錯一次,屈服在所謂的禮法道義上,這一次他絕不會屈服!
想到這兒,好似一團烈火在心口熊熊燃燒,盛麓離家不過百裏,他快馬加鞭趕過去,一定能成功!
“張兄,拜托你向夫子請假,就說我回家,有十萬火急之事!”
“什麽請假?”
背後傳來一道聲音,同窗頓時吓住了,期期艾艾地轉過身,險些驚掉眼珠子:“山、山長?!”
山長便是現代的校長。
同窗原原本本将事情說來,崇山長捋着胡須,一臉深思:“聖人曾言:有教無類。這般好學之人,怎麽能因她是男是女就将對方拒之門外。”
同窗倒吸一口涼氣,他雖笨,卻不蠢:“夫子,您的意思是?”
“從今日起,盛麓書院招收女弟子!”
這并不是他大手一揮頭腦一熱的産物,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種種推測後,所有夫子都贊同後的決定。
最重要的是,有華夏這個範本,天下男女皆可讀書,皆可自立,他眯着眼,沉聲道:“那便讓嘉朝女子入學之風,先從盛麓開始吧。”
之後發生的一切蘇子安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胸腔裏那顆不停跳動的心,似乎下一刻就要跳出來。
妹妹,我來了。
我來接你讀書。
蘇子安仿佛看見垂髫的少年少女藏在花園一角,一人念書,一人跟着讀,稚聲稚氣的女孩子念着念着忍不住嬉笑出聲:“哥哥,讀書可真好。”
讀書可真好。
他握緊缰繩,一個文弱書生騎馬一百多裏,只有一句話一直支撐着他——妹妹,哥哥接你出來讀書了。
蘇子安日夜兼程趕回家,下馬才發覺,雙腿早就不是自己的,若不是下人瞧見連忙扶住,蘇子安怕是直接跪在地上,下人欣喜更驚訝:“公子?公子你怎麽回來了!”
蘇子安滿臉興奮,雙眼猶帶血絲,拖着酥軟的雙腿喊道:“雲堇?雲堇呢?我要帶她讀書去!”
“我要帶她——”
讀書兩個字尚未出口,喪幡映入眼簾,蘇子安臉部肌肉抽動一瞬:“家裏怎麽了?”
小厮不敢出聲,被他如狼似虎的目光盯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人撕成碎片,狠狠打了個寒顫:“小姐她……去了。”
一剎那,仿佛雷擊照他頭頂劈下,蘇子安呆呆出聲:“不會的,怎麽會?!怎麽會!”
“你在騙我?!”
下意識,他看見停在靈堂的棺椁,缟素恸哭的父母,黑白色的奠字,上書,蘇雲堇牌位。
雲堇……死了?
他僵硬地扭着脖子,看向門外青天白日,不是夢,他的妹妹……去了?
“雲堇!你這傻孩子,娘知道錯了,你怎麽舍得抛下娘,一個人走了!雲堇,娘對不起、娘對不起你啊!”
蘇父亦是老淚縱橫。
從下人口中,蘇子安拼湊出事情真相,他離家沒多久,徐家不知聽到了什麽風聲,上門來,口口聲聲要雲堇履行承諾,蘇家與徐家有指腹為婚的娃娃親,如今蘇家勢大,徐家衰弱,自然舍不得這門姻親。
蘇老爺也不是背信棄義之人,當即應下,一切都很好,唯獨另一當事人,被完全忽略的蘇雲堇,她很不好。
嫁人?
不可能!
她還沒讀書,還沒出去,恐懼讓她害怕,想盡一切辦法想要離開,可經歷之前那一遭的蘇父早就提高警惕,直接将她鎖在房間,只等出嫁那天。
鮮紅嫁衣、珍珠寶石流水一般送來,蘇雲堇看都不看,蘇夫人也只能哭,直到出嫁前一夜,蘇夫人心悸驚醒,不顧一切要找她的女兒。
打開房門,見到的卻是女兒的屍體。
無人知曉當時的蘇雲堇是何種心情,或許她也猜到了,妥協後自己的未來,生活優渥,一生富足。
可是,她卻在深夜,留下遺書。
“不讀書,毋寧死。”
他們後悔了,他們真的後悔了,可這後悔卻是以至親性命為代價,太過慘烈的後果讓一向自負的蘇父一夜白頭,心灰意冷。
蘇子安又回到了書院,這次,他帶來了蘇家半副家産,聽說盛麓書院招錄女子之後,又幾乎将手裏的錢全部捐獻出去。
蘇雲堇也來了。
後世發現,盛麓書院後方藏書閣,放置着一塊小木牌,那是蘇雲堇留下的唯一信物,多年後被人發現它的夾層裏放着一封密封信。
雲堇,吾妹:
願你歲歲詩書常相伴,年年不掇筆墨前。
落款:蘇子安。
物換星移,滄海桑田。
歷史會記得,有這樣一名女子,為了讀書,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現代所有女子習以為常的一切,在千百年前卻是多麽寶貴的奢望,有一個乃至千百個女子甘願為此獻出一切,包括生命。
也有一些人,她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李妩打開光腦,陡然看見一張黑漆漆的臉,吓了一跳,半晌,才從那雙大眼睛裏看出一點熟悉影子,是百草!
“百草?”李妩驚訝:“你怎麽這副打扮?”
百草:“主子,今晚有夜襲。”
這樣的事?!李妩本來靠在高床軟枕上,頓時挺直脊背,來了精神:“什麽時候開始?”
“午夜十二點。”
有了光腦後,連時間都把握得精準無差,哪像之前,完全憑感覺,日子也渾渾噩噩,不甚清明。
夜幕掩映下,一群黑衣人穿過山林,仿佛早就摸透了荒山布置,精準無差地跳過山匪埋伏的關卡。
山腰處,一群石頭房裏,趴在桌上的吳善和猛地睜開眼,和剛醒的陳歸對上,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石頭房都陷入昏睡中,更別提那些山匪,陳歸也不得不佩服,果然是人老成精,竟然想到熬酸梅湯的法子,讓那些山匪将一碗碗下了藥的湯水灌下肚,能迷昏十幾頭牛的藥量,怕是現在還昏睡着呢。
兩人蹑手蹑腳的走出去,門口守衛的士兵早就睡得四仰八叉,他們在山寨裏的地位穩步爬升,但是,山大王還是沒有放棄對他們的監控,又或者說,小山寨裏只有兩個大夫,這是必須保護的稀缺資源!
剛走出沒幾步,聽見窸窸窣窣聲。
吳善和頓時緊張起來,下一刻,黑衣人從草叢冒出來,吳善和吓得魂都飛了,下意識抄起手裏棍棒。
關鍵時刻,百草一把拉下汗巾:“是我,百草。”
虛驚一場。
接着便是面對整個山寨的大清洗,被下藥的山匪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被他們一個個綁了起來。
夜襲計劃順利到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百草反倒覺得,沒有刺激感。
李妩聽着她嘟囔,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損傷一兵一卒還不好嗎?實在是百草為了這一天,準備了諸多計劃,誰知道剛進老窩,連個方案都沒來得及發揮,人就到手了。
趁着沒人的時候,亮晶晶地眼看向李妩,忍不住重複道:“主子,以後這就是咱的第一根據地?”
李妩:“當然。”
李妩垂下眼簾,忽然向系統發問:“準備好了嗎?”
“我想現在就過去。”
她說着,眯了眯眼,看向百草身後一團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