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大開眼界
徐放只等着太子随便打發他個官兒當,他不挑的,弼馬溫就不錯,聽說皇帝早年得了好幾匹西域名馬,他正好開開眼界。
太子好言好語道:“宮裏有許多規矩和世故,你這樣天高雲闊的性子,要憋屈不快活的,我雖想與你旦暮厮守,可也怎好拘着你?”
趙游哪裏會說什麽情話,但溫言軟語自是情意綿綿,簡直讓徐放受寵若驚:他竟首先惦記着我快不快活!
太子還在盤算,等自己登基後便許他特權,讓他自在随意些……突然心頭一跳,醒悟此舉頗有昏君潛質,唉……他以前最恨宗室外戚淩駕逾法,沒想到自己也重蹈覆轍,果然是紅顏禍水……他這麽想着,仔細端詳這只禍水,只覺他一臉傻乎乎的無辜模樣,卻英俊得讓人心折,當個男寵倒也讓人信服。
誰料這位預備男寵別有驚人思路,他激情道:“既然你說了不快活,不如今夜便随我遠走高飛,我一定好好待你,絕不叫你再受半點委屈!”
趙游十分詫異,先是不免好笑,這人說得也忒輕巧,王權霸業哪是說抛就抛的?試問多少人傾其一生争得頭破血流,原來在他眼中,不過是只籠子……又佩服徐放的潇灑,同時釋去最後一絲顧慮:他怕徐放也有貪圖。
他自認擅長看人,恕他直言,徐放不像是有心機的……但徐放實則已拿捏住他的最大把柄,他不能不防。
先前他試探着許以重利,徐放不為所動,他反而更加憂慮,唯恐他有更大圖謀。
但徐放竟要帶他出宮,如果他不是太子了,還有什麽被利用的價值?所以徐放要的是他這個人……他想,原來他喜歡的真是我,而不是太子。
趙游極有自知之明,深知周遭人或畢恭畢敬,或費心讨好,不過因為他是太子,未來的皇帝。他為之心寒,為之貪婪,也為之膽怯,他從不敢設想,有朝一日自己淪為階下囚,誰還會留在他身邊,給他一點好顏色。
徐放給他的竟然更多,他不僅要留下,更要帶走他。
他不由動容,将徐放摟得更緊。
“放哥,我生在皇家,從小學的都是帝王之道……我只會做太子,如果随你出宮,我便形同廢人。更何況值此內憂外患之際,唯有我能收拾山河,”他也畢竟才二十出頭,言及此,不僅有沉痛和悲憫,更有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風發意氣,“——我不能一走了之。”
他忍不住心動地親了親徐放,坦率道:“謝謝你,你的心意我銘記一生。”
徐放之前說話不過腦子,這時也轉過來了,他這試圖拐走的是未來皇帝啊!确實不太妥當……又被趙游謝得很不好意思,哼哼道:“有什麽好謝的!”
徐放折中道:“你不想我留也行,像我這樣的武林大俠其實很忙的,經常要主持正義打擊邪惡的。”他給自己找了找場子,接着道:“三不五時來看看你還是有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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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徐放輕功出神入化,才能坦然發表這種“皇宮是我家,老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言論,若是讓大內統領聽到,非得羞愧自刎謝罪不可。
太子笑微微道:“我一定恭候大駕。”
徐放聞言傻笑起來,嘿嘿,他會等我呢。
趙游已經困極,突然想起一事,從床頭暗櫃裏抽出一支長筒,“別忘了帶走。”
徐放道:“什麽東西?”他還有點孩子心性,接過來就性急拆開,倒出一卷輕飄飄的宣紙,愣了一下,總算想起此行初衷。
“這就是書聖墨寶啊!”他大力扯開卷軸,趙游看着就肉痛。
這書聖好可惡,偏要寫龍飛鳳舞的草書,徐放努力辨認道:“每天一……色。”堂堂書聖怎麽日日宣淫啊?
趙游嘆道:“海天一色。”
徐放尴尬笑道:“文人玩意實在跟我不對付,還給你吧,我留着屁用沒有。”
趙游歪頭道:“你偷不到字,豈不是輸了賭注?芳公公與我說過,江湖人重聲譽尤勝于性命,我怎好讓你沒面子。”
徐放尾巴翹上天道:你瞧瞧這小媳婦,多會疼相公!還知道照顧我面子呢!
接着摸摸鼻頭,慷慨道,“要不是你遭別人暗算,也輪不到我撿漏,我雖然很沒面子,可是願賭服輸,不冤枉。”又關心道,“真讓我偷到手了,你怕是要受罰的。”
徐放說得不錯,今日之事由趙游一手布防,若是墨寶有失,趙游必定要擔責的。他原想着博美人……博英雄一笑,擔下罵名也值了。沒曾想徐放這樣為他考慮,不由很是感慨。
趙游道:“我另有一物與你。”說着攬起衣衫,剛要下榻,便是腰酸腿軟地一跪,幸好被徐放眼疾手快地撈進懷裏,索性攔腰抱起道:“去哪兒?”
趙游看他一眼,含羞含嗔道,“去書榻。”
徐放得了便宜還賣乖道:“你瞪我做什麽?我是折騰過頭了,可你也太缺少鍛煉了吧。多紮馬步啊,我跟你說,你每天先站個一炷香,從此下盤不要太穩。”
趙游錘了他胸口一下,徐放捉住他的手,貼在心口,高興笑道:“小貓撓撓都不如。”
趙游從案幾上取來一枚小小的白玉印章,不忍心讓徐放讀了,解釋道:“這枚皆若空游印是我貼身之物,權且與你當個憑證,你若想見我,便抽空将它提前放于我案上。我……”他強忍羞澀,故作淡然道:“我當夜自會屏退閑雜人等。”
徐放腹诽:太子腦子真好使,簡直像個慣于偷情的老江湖……
趙游等他把印章收好,幽幽道:“你沒什麽送我的麽?”趙游無法與他日日相守,想索要一樣信物作念想。
徐放不像那些個花花公子,随身攜帶簪兒佩兒好送給姑娘的。想破腦袋,摸出一只千裏眼,“這是我在南州時遇到的洋人朋友送給我的,你沒見過這等稀罕物件吧,能看好遠的!”
其實大內起碼有十來件類似貢品,不知道比它精巧到哪裏去了,但趙游還是裝作頭一回見,請徐放演示過,連贊新奇,又仔細收好了,仍然略感無奈。試想別家想念情郎時,手裏捏着枚小荷包兒,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就他掏出老大一只望遠鏡,相顧竟無語凝噎。
之後他倆又一同睡到将近天亮。徐放畢竟十數年都得早起練功,雷打不動地醒來,眼見趙游仍乖巧地窩在他懷裏沉睡,手指松松蜷着搭在徐放胸膛上,熹微晨光裏一臉稚氣,眼底泛着疲倦的黛青,但觀其神色,卻是無憂無慮的。
徐放親了親他的額頭,一點也不想離開他。
往日徐放每每做成一樁大事,都要美滋滋地跑去茶館酒舍,聽聽旁人如何評點自己。這回他一敗塗地,本該找個地縫藏好,休要丢人現眼才是,他卻照樣安安穩穩地坐在早市裏喝豆漿。
聽到別個幸災樂禍道:“徐放還沒消息,怕是栽了,只等午時三刻一過,新鮮人頭就要挂上城牆了。這等惡徒胡作非為慣了,試問誰敢與他扯上關系?活該死了也沒人幫他收屍。”
換做以前,徐放就算不明着揍這饒舌鬼一頓,也要随手擲去筷子吓他一吓,今日卻渾然不在意,只因他出宮後便魂不守舍,心思都系在宮裏那人身上了,想起太子時心口似揣了熱碳一般暖融融,飲了美酒一樣陶陶然;可也不是全然的快活,反而生出許多憂懼來。
一時想,小游抓到那兩個假扮的游醫沒有?徐放雖将他們臨時存放在樹後,但保不準他們另有接應同夥。那幕後主使更是心腹大患,怕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偏偏不知對方究竟圖謀何事,因此防不勝防。
一時想,自己确實太過欺負小游,他爬得起床麽?若是爬不起,能告病麽?本以為貴人們個個游手好閑不務正業,想不到太子夙興夜寐公務纏身,竟是一天也抽不出身。
他正神游天外,早市裏一陣喧嚣,原來是大好的秋晴早晨,一行人馬披紅戴花敲鑼打鼓地趕去迎親,那被簇擁着的新郎官一馬當先,一臉迷瞪又憧憬的神情。
徐放平時懶得多看一眼,今日卻若有所思地盯了許久,忽而羨慕起旁人能夠明媒正娶心上人。他隐隐約約感覺昨晚該是新婚夜了,可是太草率了些,怎麽稀裏糊塗就上了床,紅蓋頭呢?交杯酒呢?是不是還要吃點什麽?
對了,是吃紅棗……為什麽要吃紅棗?看太子那去了半條命的凄慘模樣,應該給他炖只老母雞補補才合宜。
徐放想到他恹恹的神色,忍不住笑起來。太子看着挺穩重一個人,卻像小孩兒耍賴,死活不肯練武。不過沒事,有徐放在,三天兩頭上上床就夠太子活動筋骨了。
可他仍是太瘦了些,難道連飯也吃不飽麽?下次見他時得給他多帶點好吃的。
徐放總算精神一振,打定主意要叫長在深宮裏的小游多多體驗人世間的樂子。
畢竟這紅塵多麽熱鬧蓬勃啊。
他臨走前見那馬上的新郎官雖然派頭十足,但身上喜袍卻陳舊開線,并不十分合身,想來是經濟拮據才臨時租賃的。
徐放掏出幾兩碎銀,準頭極佳地扔進了那暫時還空着的花轎裏。
他心情好極了,願這天下有情人都能幸福美滿。
之後兩天徐放四處搜羅美食,連帶着扛回一箱市井小說,只盼太子能借此多多領略人之常情。
他還在有識之士指點之下,預備了許多小玩意,沒有最下流只有更下流,只等一展身手,好叫太子在床上也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