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你趕我走?
徐放聞言如遭當頭棒喝,走?他想都沒想過。
走,走去哪裏?昨天的徐放是天大地大何處不能容身的江湖好兒郎,孑然一身了無牽挂;今夜的徐放還未離開太子,就已歸心似箭。
他低聲道:“你趕我走?”他說完感到這委屈勁賊熟悉,才想起是昨兒聽的話本裏那孫猴子的臺詞,徐放當時還道:好沒出息一只猴子,何必死乞白賴留在禿驢身邊,鬧他個天翻地覆不痛快麽?水簾洞裏做大王不舒服麽?沒曾想今日便遇着讓他心甘情願的五指山了。
太子不可置信道:“你不走?”
徐放硬梆梆地重複道:“你趕我走?”
趙游依偎在他懷裏,安靜了一會,默默搖頭。
徐放頓時心口一熱,“那我不走了,留下給你當個……”他突然語塞,當太監這犧牲也太大了,他靈機一動,“當個侍衛。”這倒綽綽有餘,而且物盡其用。
他愛惜道:“我瞧你身邊機關重重,想來亦不太平,有我在,定能護你周全的。”
徐放說這話時很是自得,他等着太子來誇他,質疑也行,這樣他就能借機誇耀一番自己的豐功偉績了。
他很厲害的!他曾單騎快馬阻止過一場江南滅門慘案;曾為整個武林獨擋過西域高僧;也曾挽起巨弓側穿堤壩洩洪,拯救中原萬民于旦夕……徐放明明不愛自吹自擂的,但太子溫柔聰慧尊貴貌美,他像只赳赳雄鳥一樣散開斑斓羽毛,期望證明自己足以相配。
好吧,他是有點自卑了,他過去老覺得王侯将相都是些紙醉金迷的酒囊飯袋,只會貪贓枉法魚肉鄉裏,而他才是扶危濟困挽救蒼生于水火的當世大俠,可恨一己之力實在有限,他見過的苦難越多,越因無力而心灰意懶。
但當他将太子推倒在案幾上,分明見如山公文都被朱筆細細批閱,如血浸瘡痍山河。它們從九州四海彙集而來,訴說着冤屈、貧困和災難,如果沒有太子殿下,它們本該繼續落灰,然而就在今夜,一個克扣赈災糧食的縣令終于被下獄,一座死守的邊城終于等到了援軍,原來這就是徐放看不見的天子之劍,論以刑德,匡扶天下。
他出師時師父曾道:“你天賦卓絕,此入江湖,必能習得庶人劍,十步一人,天下無敵,終究是鬥雞小道。”
徐放年輕氣盛,賭氣道:“敢問天底下誰能習得大道!”
師父撫須而嘆:“聖人不出,大道不顯。”
徐放道:“若聖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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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一字一頓道:“你可為他鋒芒。”
徐放本來是來偷字的,沒想到先被偷走了心,但他又得到了世間珍寶。可是等了又等,太子仍然不置可否,他不禁有些忐忑。
他沉聲道:“你既然不想我走,又為何不肯應我?”
太子含淚親了親他,啞着嗓子道謝,“從未有人說過,要護我周全。”
徐放疼惜地擡袖幫他擦眼淚,粗手粗腳的,反倒把人抹成了大花臉,紅着眼睛,可憐可愛。徐放想:這太子當得也夠凄涼的,一定沒誰對他好過,所以才被一點溫柔騙到手了。
趙游摟着他蹭了又蹭,“我舍不得你……”
徐放想要假裝見多識廣的淡定,嘴角卻已翹上天,“那就別我讓走!”他興沖沖答道,只等太子一句話。
趙游搖搖頭,嗡聲道:“我不想讓你受這個委屈……皇宮是座囚牢,你在裏頭要受苦的。”
徐放茫然不解,他只遠遠見到巍峨殿堂和華服貴人,真像戲裏寫的那樣光鮮漂亮,全然不知背地裏有多少勾心鬥角的陰森殘酷。
太子看了他一眼,微露笑意,“你這傻瓜,怎麽活到現在的。”
這倒是太子以己度人了,畢竟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樣天天拿宮鬥政鬥劇本的,得靠十八個心眼才立于不敗之地。
像徐放這種武俠小說裏跑出來的少俠,奉行拳頭大是哥哥的生存法則,一言不合就開揍,徐放還真沒怕過誰,越贏越傻白甜。
趙游不忍心也不放心徐放留在宮裏,怎麽也不肯應他。徐放同樣擔心他被人害了,憂心忡忡道:“你身邊人功夫高強的确實不少,連我這樣的絕世高手都輕易無法近身,”他還是憋不住,輕描淡寫地誇了誇自己,“但難免有破綻——你可知道有兩個雜碎要害你?他們假扮成醫生,給你下的是春藥,幸好被我撿了便宜……咳,幸好被我搭救。”
太子若有所思,“所謂春藥,便是讓我那樣的吧……”他還是有些懵懂,但好歹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麽了。
徐放道:“你把我搞糊塗了,你究竟是真傻還是裝傻?你真對這種事,”他生動形象地頂了頂胯,太子習慣性地腰軟了一下,“一竅不通?我瞧你年紀也不小了。對了你幾歲啊?我二十六啦。”
徐放興致高昂,像五歲小孩剛見到新夥伴,連珠炮般問個不停。
好在太子最是有條不紊,接住了他左蹦右跳的八百個問題。先答道:“我二十二。”
徐放開心死了,他就喜歡壓別人一頭,“嗯,叫我!
太子道:“徐放。”
徐放道:“沒大沒小!叫我放哥!”
太子忍笑,徐放真是不要命,太子的哥哥是随便什麽人能當的麽?但他隐約明白,徐放這是稱兄道弟的江湖義氣做派,不是故意攀皇親國戚的,因此聽話道:“放哥。”
徐放樂得抱着他打了兩個滾,“我叫你什麽?游弟?游妹?小游?小真?阿采?你喜歡哪個?”
太子被他滾得天旋地轉。太子從來規矩,上床睡覺便似入土為安,真沒打過滾,趕緊害怕地抱緊他,心頭卻很是雀躍。他性子沉郁,周圍人怕他居多,從不敢放肆,他沒玩過沒鬧過,什麽都得徐放帶着經歷一遍。
他見徐放興高采烈,怎麽也不肯讓他掃興,十分認真考慮了一會,“小游,我喜歡你叫我小游。”
趙游只當過天下蒼生的東宮、當過萬人之上的殿下,還沒當過誰心尖上的小游呢。
徐放啵了他一口,“小游!”
趙游羞赧地應了一聲,也回道:“放哥。”他第一次叫只是為了讓徐放開心,這次再喚,已有了情人間的親昵,彼此都甜蜜得心肝微顫。
他天真道:“放哥,這種事原來人人都會麽,只有我不曉得?”
徐放道:“我也奇了,我看你不像是個傻子……”他不客氣地直陳心中疑惑。
趙游面色凝重,頗感不安。他文韬武略無不貫通,內政外戰盡皆滴水不漏,卻聞所未聞風月豔事,沒人教他,他也無從自學,故而對自家隐疾疏于掌控,
但等他現在開竅了,再回憶往事,卻分明發現這種事再常見不過,他也曾耳聞帷幕後的粗重喘息,目睹過宮女太監抱成一團,唯獨他自始至終都被隐瞞在情欲之外,直到被徐放這個徹頭徹尾的外人揭示秘密。
究竟是誰,出于什麽目的,刻意讓他像一張白紙。
徐放頗有當大哥的就要罩着小弟的責任心,絞盡并不太多的腦汁,努力幫他排查隐患,“你性子謹慎得很,是從哪裏找來兩個鬼鬼祟祟的江湖庸醫的,你真信他們能治病不成?”
趙游凝眉道:“他們不是我找來的,是我母後請來為我治病的。”
“母後?哦,你說你娘啊,你娘總不會害你,大概是她被誰騙了吧。”徐放想當然道。
趙游聞言苦笑,帝王家可沒什麽母子情深。趙游前段時間剛敲打過自己橫行霸道的纨绔表弟,震的其實是他舅舅這只掌握兵權的大老虎。
趙游儲君之位坐得極穩當,幾個弟弟要麽不成器,要麽尚且年幼,無人能與他争鋒,他代攬朝政以來更是漸漸養出一套自家班底,因此非但不依賴娘家,反而屢屢與之發生嫌隙,使得本來就不算親厚的母子關系越發嚴寒。
母後除卻他之外另有一個兒子,方才七歲,很是得她寵愛,趙游每每請安時見弟弟坐在母後膝上撒嬌胡鬧,仍不免略感羨慕和心酸。
母後大約是很不喜歡他的,身為嫡長子,他本該是母後一舉定乾坤的王牌,卻生得身有殘疾,留下一樁天大的隐患。
他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麽病,總歸是十分難堪乃至邪惡的,絕不能被暴露人前,必須瞞,瞞着父皇,瞞着後宮前朝,“否則我們娘兩都完了!”母後惡狠狠地威脅。
生了這病,肯定是沒法看太醫的,有好幾回,形形色色的怪人走進東宮,給兒時的他抹稀奇古怪的藥膏,似乎盼望那地方能像傷口愈合一樣漸漸消失。
印象更深的一回,有人幹脆道:“割掉,然後縫起來,就當沒這回事。”他一直都很聽話的,他知道自己生病不讨喜,所以乖乖接受治療,也許治好了母後就能喜歡他了。但那回他太害怕了,割,縫,一聽就多痛啊,他藏了一整天,餓得肚子叫也不敢出來,直到母後威脅殺掉他失職的貼身侍女。
幸好母後終于氣餒了,他們再也沒提過這件事。趙游竭盡全力成為一個好太子,他希望通過更多的努力來彌補缺陷,好讓母後滿意。
随着年紀漸長,他仍然對自己嚴厲無比,卻不是為了讓母後滿意,而是為了将來成為一名不辜負黎民蒼生的帝王,他明白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他确實優秀到足以釋懷,即便身有殘疾,他也配當太子。但随着他的加冠,婚姻和子嗣問題漸漸避無可避。母後因此重提舊事,“這次能夠徹底治好。”母後信誓旦旦,他雖不以為然,還是聽命行事。
但這治法……
徐放道:“要麽謀財,要麽害命,對方必有所圖,可是肏了你又有什麽好處?”
他兩面面相觑,都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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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知道會揣寶寶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