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南牆
◎“我知道我扛不住了。”◎
沈溪珩這十七年來順風順水, 正如紀淩峰說的那樣，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得到回報，從來沒有愛而不得過。
直到, 當他往盛筱走近一步時，她往後退了。
女孩擡了一下手, 眼眶裏水淩淩的眼淚，明晃晃如一泓春水, 她笑了下，反問他：“你怎麽辦？”
沈溪珩在這一刻發現, 盛筱大概是他這輩子的南牆。
傲氣, 自負不矜, 都敵不過她含着眼淚對他淺淺的笑, 說：“沈溪珩，你想清楚要拿什麽姿态對我嗎？我不是天生就該是你的未婚妻, 而且，我一個小鄉下來的女孩，在你看來，略施小惠，招招手我就該對你感恩戴德，是嗎？”
“不是。”
沈溪珩眼裏忍着血絲, 聲音沉咽, “我沒有。”
盛筱垂着眼睑, 只覺瞳孔刺疼, 往通道的鐵門走去, 手覆上玄關, 在他身側輕聲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盛筱的手去拽鐵門, 防撞拉杆沉重難拖, 當她另一只手要去一道拽時，鐵門的門沿讓人反壓了下，門縫掀開，光亮墜來，沈溪珩的手卻橫在了她面前。
“盛筱，我會想清楚的。”
她指尖攥着冷硬的門把手，又麻又疼，低頭吸了吸鼻子，“未婚妻的身份是別人給的，不是你給的。”
說完，她身子一彎，在沈溪珩的眸光中逃走了。
走廊裏依然是熙熙攘攘的打鬧聲，盛筱覺得腦子嗡嗡的。
她不知道沈溪珩剛才的态度是什麽意思，但盛筱知道要管好自己，學習，她要學習，考上更好的大學，而不是依靠別人的施舍，就像她很恨秋沅卻還是會渴望見到她，她哪怕一個眼神自己就能原諒她，這樣只會陷入卑微境地。
她不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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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筱心裏想着事，剛轉身要下樓去跑操，猛不丁一道疾快的黑影朝身前晃來——
“喂走開！”
盛筱擡眸的瞬間，手腕突然讓人一拽，沒等她看清眼前的黑影是什麽，耳畔一道風聲掠過，人就被牽着往後躲了起來，颀長的白衣身影擋在跟前，下一秒，“砰”的一聲，籃球砸在了地面上。
盛筱瞳孔睜睜，心跳在回魂後開始加快。
差一點，就讓籃球砸上腦門了。
“喲，是少爺，失敬失敬。”
說話的男生語氣吊兒郎當的，沈溪珩眸光掠到地上的籃球，見它滾到牆角邊，口吻平靜中透着威壓：“班級走廊內禁止打籃球。”
“咦，一回來就給我們高三的立規矩啊。”
高三的？
盛筱腦袋從沈溪珩胳膊邊探了出去，就看到幾個穿着籃球服的男生臉色狂拽，頓時有些緊張，所謂好女不跟男鬥，于是拉了拉沈溪珩的衣袖，“要去跑操了。”
站在對面人群中間的男生目光朝她探了過來，臉上的拽變成了笑：“小學妹，該不會這麽容易就被吓到吧。”
盛筱眉頭一凝，跟着沈溪珩擋在她面前，臉上透着哂笑，“吓到不至于，只是你這個籃球，別想拿回去了。”
他話音一落，對面的男生臉色一變，立馬去搶籃球，然後一陣冷風襲來，轉眼間手裏的籃球讓人一打，電光火石如上籃板，下一秒，籃球仿佛被打出球框一般，如抛物線落到了走廊的東邊。
等這群男生看清，臉色瞬間一白，就在不知道要逃還是去搶時，那辦公室門裏走出一道身影——
“哪個兔崽子又在走廊打籃球，都說了這裏是高樓層！”
年級主任眼睛一盯，“又是你劉周成！”
剛才還吊兒郎當的少年立馬雙手投降，“老師，這脫手了，誤會誤會……”
“你個高三的來高二幹嘛！”
“這不是來找紀淩峰打球嘛……”
衆人剛才有多嚣張，此刻面對教導主任就有多乖慫，大家一邊解釋一邊想去拿回籃球，教導主任卻一副“殺雞儆猴”的姿态，從籃球事件引申到高三時日無多。
劉周成聽得不耐煩，甚至把火氣遷怒到沈溪珩身上，然而一側眸，就看到他牽着剛才那小姑娘走了。
濃眉一挑，夠純的。
今天跑操，紀淩峰來了，但排在盛筱隔壁的還是沈溪珩。
這會有人調侃：“少爺，咱們班靠你扛大旗了啊！”
“珩哥心疼峰哥啊，不讓他受累。”
“那峰哥是不是也該心疼筱筱才對！”
“瘋了吧，讓他們倆男的領跑，高三還沒上我先折這兒了。”
“兩大男神湊班對，也不是不行！”
“诶，別亂說。”
“咱們筱筱大氣，都在那兒笑了。”
“那得看珩哥了，最近孟清岚天天過來，管得挺嚴啊。”
沈溪珩站在前排，本來還在那兒看盛筱，心裏的郁結也在劉周成那幫人身上出了口氣，然而這一會功夫，跑操班隊的後頭就在那兒議論紛紛。
本來別人怎麽議論是他們的事，他管人家吃什麽呢。
然而這次，沈溪珩忽然轉過身，朝八卦的人群中央看去：“誰管？”
侯嫣玉他們讨論的音量低，正聚精會神吃瓜，沒提防讓沈溪珩這道聲吓了跳，周圍的人也注意到少爺脾氣，立馬噤聲了。
這會人群後排有幾個人騷動，嘀咕着：“我說吧，孟清岚今天就來跑操了，她之前可不來。”
沈溪珩眉頭一皺，果然見前邊特長班隊後頭站着個長發女生，特長班的班號是24，剛好是末尾，後面就連着一二三班，成了個循環圈，是以兩班隔得不遠。似乎注意到沈溪珩的視線，孟清岚還朝他揚了揚手。
落在衆人眼裏可不就是一對天造地設，侯嫣玉雙手背在身後：“難怪咱們少爺排前頭，原來是為了看特長班的女朋友啊。”
“女朋友？”
沈溪珩像是聽到什麽笑話，沉聲冷肅道：“侯嫣玉，你站出來給我說清楚，我十七年來潔身自好一心求學，你倒好給我安排了個女朋友，連我都不知道我在美院這些日子，還分個身在九中談戀愛了，麻煩你們傳點我好聽的八卦成嗎，誰再給我造謠诽謗，別以為未成年就能逃過法律的制裁。”
沈溪珩的音調絲毫沒有控制，連站在一旁的盛筱都被他吓得一愣愣，更別說這會站在附近的學生，聽得清清楚楚。
侯嫣玉被沈溪珩吼得臉色發紅：“也不是我傳的，你問筱筱，大家都這麽說，她才來九中都知道了。”
沈溪珩瞳仁一凝，垂眸看向盛筱，女孩抿了抿唇，低聲道：“你別吼她，小玉是我室友。”
沈溪珩沉了口氣，朝侯嫣玉淡聲道：“我不是針對你，我是說傳謠的人。”
紀淩峰忙打了個岔：“不信謠不傳謠，咱們珩哥的意思是，他跟你們說的那人沒關系哈。”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吧……”
沈溪珩雙手環胸，他知道自己平日裏的毒舌得罪不少人，朋友也沒幾個，被人說閑話很正常，他都不會回應，為別人的眼光活能累死。
但現在又好像不一樣了。
他眼睑的眸光落在盛筱身上，“我四歲就訂了親，沒有新歡沒有舊愛，只有一個未婚妻。”
三月末的風吹着班旗獵獵作響，鼓進盛筱的耳膜，一道哨聲響起，盛筱才從恍惚中搖搖欲墜地醒來，沈溪珩這是，不給自己留後路了嗎。
跑完操後，盛筱跟室友回宿舍，沒有等沈溪珩。
紀淩峰給自己這位當衆宣布有未婚妻的好發小扔了一瓶冰水。
兩人就坐在操場邊的樹蔭下喝，面前吹來一陣蕭瑟涼風，紀淩峰轉眸看沈溪珩，覺得他把這瓶水喝出了八二年拉菲的即視感。
“珩哥，剛才換座位，我看你把筱筱拉出去了，談妥了？”
沈溪珩手肘撐在膝蓋上，上身微微傾着，“你看她剛才願意跟我吃飯嗎？”
紀淩峰“诶”了聲，“小姑娘跑完一身汗，當然是趕緊回去洗澡啊。”
沈溪珩傾着身子回頭看他，眼神裏帶了絲打量。
紀淩峰：？？？
“哥，你這有點勾引人的意思了啊。”
沈溪珩吹了下額頭的碎發，“對她不管用。”
紀淩峰突然有些好奇：“你怎麽就當着大家的面說你有未婚妻啊，這要是讓教導主任知道，筱筱就麻煩了。”
沈溪珩：“所以沒說她名字。”
紀淩峰“哦”了聲，“啧，四歲就訂親，叔叔阿姨挺開放啊。”
沈溪珩指腹捏着礦泉水，自嘲笑了聲：“誰會當真啊。”
紀淩峰：“那你怎麽想的？”
沈溪珩瞳仁深黑，映着最後一點落日的餘晖：“剛才她跟我掉眼淚了。”
紀淩峰瞳孔一睜，吃瓜了。
沈溪珩仰頭，飲水時喉結滾動，幾滴水珠順着唇畔滑落，最後讓他手背抹去，少年嗓音清潤低沉，說了句：“我知道我扛不住了。”
沈溪珩在操場上當衆澄清戀愛謠言這件事，成了九中師生私底下的熱門話題。
“抛開他突然有個未婚妻這件事不說，孟清岚可是他的青梅竹馬，這麽做是不是太沒風度。”
“可是要一直傳下去，對孟清岚也不好吧，他站出來澄清不挺好。”
“你說會不會是他那個未婚妻啊……”
“诶，我覺得不大可信，誰會拿娃娃親當回事，估計是拉出來證明清白。”
“不過也是哦，你們發現沒有，好像是沈溪珩去美院培訓後，他跟孟清岚的事才越傳越真。”
“畢竟大家找不到沈溪珩都找她傳話啊，連老師都這樣……”
操場裏幾個八卦女生走過，突然有人插了句：“拉倒吧，比她跟沈溪珩熟的女生又不是沒有。”
幾個人突然噤住了聲，“顏君，別說了。”
夏顏君看到百八十年沒來跑操的孟大小姐，臉上挂着嘲諷：“我說得有錯嗎，跟你們說吧，我找孟清岚還不一定找到沈溪珩，但是我找別人肯定能找到沈溪珩。”
此時的孟清岚臉色泛白，一旁的幾個姐妹跟她坐在臺階邊休息，跑了一次操，這會又熱又難受，還撞見這麽個場景，連連安慰孟清岚：“你別當真，除了你就是紀淩峰跟沈溪珩熟了，她說的肯定就是紀淩峰。”
“對啊，你去找沈溪珩對峙，他要不說清楚他就是個渣男！”
“林雨彤。”
孟清岚忽然打斷她的話，語氣帶了絲憤怒，頓時讓幾個女生都呆住了。
孟清岚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急躁，抿了抿唇，“我還有事，你們先回去。”
說着，她掏出飯卡遞了過去，“刷我的。”
林雨彤小心翼翼地問道：“要我們去給你撐場子嗎？”
孟清岚：“不用。”
幾個女生面面相觑，最後還是擺出了笑臉。
孟清岚從小錦衣玉食，加上練舞蹈氣質出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有人喊她大小姐，一來二去的，也就成了九中的校花。
其實在林雨彤心裏清楚，孟清岚自從去年元旦彙演後，就有意無意跟盛筱比，她總是哄她，你有沈溪珩怕什麽，他是校草，你就是校花，他是少爺，你就是千金大小姐。
只要抓住沈溪珩，孟清岚在九中的名氣能讓她拿到很多資源，到時候自主招生勝率就很大。
可是今天，沈溪珩當着衆人的面把他們的關系撇得幹幹淨淨，孟清岚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書報亭後面就是小樹林，此時的沈溪珩打了二兩雞胸肉正在喂母貓，身側就傳來一道女聲——
“阿珩。”
沈溪珩沒有轉身，掌心摸着小奶貓：“你以後別來找我，免得誤會。”
孟清岚笑了聲：“我們清清白白的，幹嘛在意別人的閑話。”
“我以前也不在意。”
沈溪珩語氣攜着散漫，“但現在，眼裏有沙子确實不舒服。”
“阿珩，我們從小就認識……”
“多小？我爸媽公司開個年會跟你爸媽坐一起吃飯的交情。”
孟清岚有些不可置信：“沈溪珩，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少年抱了只小白貓站起身，朝孟清岚走過去時，她忽然往後退了下，“我怕貓。”
沈溪珩揉了揉小貓的腦袋，笑了聲：“你怕貓，卻不怕流言蜚語，還挺厲害啊。”
孟清岚臉色有些難看，哪怕是她畫了妝也掩飾不了的怨怒：“你就算要澄清，也應該先跟我說。你知道那些人私底下都怎麽議論我們的……”
懷裏的小貓忽然鬧騰起來，“喵”地叫出了聲，沈溪珩的手掌輕柔地安撫着，再擡眸看孟清岚時，臉色便有些冷了，“孟清岚，我是要對你負什麽責任嗎？”
“可是……”
孟清岚心裏頓時湧起委屈，眼眶說掉眼淚就掉眼淚，“你應該顧及一下我的感受，這種事如果是女生來澄清，是不是好一點呢？”
沈溪珩眉頭忽然一凝，定睛看孟清岚的臉：“你倒是提醒我了。”
孟清岚見他有一點想明白了，只要他對自己愧疚，那一切都好說：“是啊……所以你能不能幫我……”
“別人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現在看來，他們說的也不全錯。”
孟清岚委屈得眼淚一直在滾，卻也不擦，顯得自己梨花帶雨般：“就因為我們的關系，所以大家才會把我們湊對。”
沈溪珩扯了道薄冷的笑：“孟清岚，我看，這謠言是你傳出去的吧。”
漫延的眼淚忽然一滞，女孩瞳孔睜睜地看着沈溪珩，“不是……”
“你也知道這種事女生來澄清要好，可我在美院這麽久，別說澄清，你動過一次嘴皮子說不是嗎？”
少年語氣冷漠，沒有憤怒，而是一針見血地插進她心口。
“可是大家都這麽說！”
“大家？”
沈溪珩笑了，“奇了怪了，那怎麽沒人傳盛筱跟我呢？”
孟清岚頓時急了，“我怎麽知道，只能說是沒人相信！”
“孟清岚。”
沈溪珩眸光微歪，說出來的話卻是冷的：“是因為盛筱從來不說。”
“盛筱盛筱，沈溪珩，你是不是變心了？”
沈溪珩眉頭蹙起，變心？
他什麽時候讓孟清岚産生這種誤會？
這他媽不存在的事讓他怎麽證明啊。
這會懷裏的小奶貓鬧騰得更厲害了，沈溪珩抱着它往貓窩裏走，低聲哄道：“餓了是吧，乖，喝奶。”
孟清岚的憤怒就像砸在一團空氣裏，他對一只小野貓的态度都比她要好。
可她明明都哭成這樣，傷心成這樣，他就不能像哄那只貓一樣哄哄她嗎？
“沈溪珩，我們的緋聞不是我傳的，也許是……是淩峰！他說漏嘴了，畢竟我們三個關系好，經常在一塊玩，那他要是不經意多講兩句，大家就誤會了……”
青梅竹馬總是能讓人衍生出小情侶的遐想，孟清岚覺得這個解釋很合理。
她也沒推在別人身上。
“嗤。”
沈溪珩涼涼地笑了聲，背對着她半蹲下身喂貓，“孟清岚，淩峰的嘴巴有多嚴，我有未婚妻這件事，他從沒跟學校其他人說過。”
“可是……”
孟清岚還想再說，還想在沈溪珩身上挽回屬于自己的東西，然而她一擡眸，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紀淩峰。
他手裏提着飯盒，神色有些怔愣地看着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剛才的話聽了多少。
孟清岚水眸怔怔，委屈中裹着心虛：“淩峰你怎麽來了……”
紀淩峰扯了扯唇角，往沈溪珩走了過去，“開飯了。”
沈溪珩狹長的眼睑沉如深井，“孟清岚，第三次了，我最讨厭的，就是別人在我面前污蔑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