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溫柔
◎【一更】“我能充電？”◎
沈溪珩靠在候機室的欄杆邊, 夏日陽光熾烈，透過玻璃鏡片映射在白瓷磚上，明晃晃地刺眼。
少年瞳仁微眯, 看着那道纖細身影進檢票口，偶爾擡頭跟旁邊的男人說着話, 嘴角含着淺笑。
他心頭像空蕩了半分，湧起不太爽的感覺來。
這時, 兜裏的手機震動出聲，接通後是向思遠急哄哄的聲音——
“哥, 趕緊回來, 出事了！”
沈溪珩眉梢輕提, 姿态淡定地站直身, 再大的事，能有被盛筱抛棄在機場來得大？
畫室裏, 主講教師是美院退休的資深教授，一副老夫子做派，又因為姓付，人稱老付。
消瘦深邃的臉上挂着副金邊眼鏡，說是他國外的閨女給他配的，手工純金, 只是鏡片下是一雙陰沉的眼睛, “沈溪珩到底去哪兒了。”
一旁的向思遠額頭滲汗, 周末這位老教授不在家裏頤養天年, 跑來畫室抓人幹嘛啊！
“他……沈溪珩他……就是出去一下, 快回來了……”
“向思遠, 你說謊話不打草稿的嗎, 沈溪珩周一都不一定能回來, 你跟老師說清楚原因，又不會把他趕出畫室，至于騙人嗎？”
卧槽，這人說話道德感也太強了！
不對，陳勉怎麽知道沈溪珩不回來的！
向思遠一時間憋不出話，臉紅脖子粗。
老付的手敲了敲桌子，這是他不耐煩的表現，“無故曠課，這就是你們這幫要沖一流美院的學生做派？陳勉，把沈溪珩的桌子挪到走廊，既然不學就別來了。”
老一輩的藝術家，脾氣犟，哪怕是退休了，行事做派都極嚴苛，自認留情面就是誤人子弟。
就在幾個學生扛起沈溪珩的畫板往外走時，忽然一道外力按住畫板一角，衆人怔愣擡眸，就對上一道少年似笑非笑的臉龐，“付教授，我今早去機場送了個人，這才趕回來。”
說着，他目光涼涼地掃向一旁的陳勉，“不用你們費心督促我有沒有在校，有時間告老師，不如多花點時間削鉛筆，你說對吧，陳同學。”
陳勉臉色陡然有些難看，“你明明就……”
沈溪珩拉開抽屜，從裏面抽出一沓畫紙遞到老付面前，“明明就把周末兩天的任務都做完了，教授，您過目。”
老付神色微怔，一手扶眼鏡，一手去接沈溪珩的作業，臉上倒是難得露出些許欣慰的笑，轉而唠叨起其他看戲的學生：“還愣在這幹嘛，到底是誰整天嚷嚷做不完作業的！永遠有人可以超前完成，少在這跟我讨價還價！”
等老付走後，沈溪珩看了陳勉一眼，那人臉色鐵青，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拳，手段拙劣，沈溪珩輕笑了聲，連一句話都沒丢給他。
盛筱坐了三個小時的飛機，整個人腦袋暈乎乎，卻還不忘把飛機餐都吃完。
落地後給沈溪珩發了微信：
【我到申城了，這是申城的樹。】
沒一會兒，盛筱就收到沈溪珩發來的一張照片，是他用水彩畫的一片竹林，色調清新涼爽，盛筱把畫設置為兩人的聊天背景，放大後發現右下角還畫了一只小白貓，嘴巴裏叼着一個小牌子，寫着：【勢如破竹】。
“筱筱，先到考試院安排的酒店休息一會，晚上出去吃飯。”
盛筱點頭，将手機揣進兜裏，心裏忽然有些緊張，“爸爸，我在手機查到有家餐廳不錯，離酒店也近，我想嘗嘗。”
盛筱這次能進文化賽的決賽，盛懷民哪裏有不答應的事，現在就是要星星月亮他都給辦。
盛筱住的是單獨的套房，這會她把行李箱放到架子上，打開從裏面翻出一身裙子，這身綠紗裙她只穿過一次，還是剛來連雲時沈溪珩帶她去買的，剛換上，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媽媽。”
“筱筱，到酒店了吧，媽媽這會忙完了，時間全部勻出來陪你，晚上咱們兩母女好好吃一頓。”
盛筱這間豪華套房就是秋沅給她訂的，不然按照考試組的安排，她得跟其他考生住雙人标間。
“媽媽，一會吃飯，你能一個人來嗎？”
盛筱聲音低低的，聽着乖巧懂事。
電話那頭的秋沅愣了愣，而後笑了下，“好，媽媽只陪你。”
盛筱阖上電話後，看着落地鏡前的自己，忽然笑了下，明明已經覆水難收了，她還要去做那個自欺欺人的小壞蛋啊。
晚飯約在了一家西餐廳，地點是盛筱之前問沈溪珩的，他這人口味刁鑽，能得他金口玉言的認可，盛筱不僅相信還很期待。
“A9桌。”
盛筱跟服務員報了桌號，盛懷民還有些意外，“還定位置了啊。”
盛筱點頭，然後擡手給盛懷民理了下衣領，老父親笑道：“筱筱個子又高了。”
盛筱歪了下頭，“基因好。”
“你這孩子，一點不懂謙虛，明天就是競賽了，吃了晚飯好好回酒店準備。”
說着，兩人就往餐桌走了過去，忽然，身側一道鈴蘭香飄來，盛懷民愣了下，側眸，對上一雙同樣驚愕的精致眉眼。
盛筱拉開椅子，“爸爸媽媽，坐。”
秋沅臉上的笑凝了下，而後朝盛懷民略微點了下頭，“好久不見。”
盛懷民臉上的表情管理卻沒有前妻那麽得體，一直到坐下，都是僵硬着的。
盛筱攤開餐牌，按照沈溪珩說的菜單點了遍，然後緊張地看向兩位久未逢面的父母，“還要再吃點什麽嗎？”
盛懷民：“溫水，謝謝。”
秋沅：“卡布奇諾。”
盛懷民眉頭微凝，卻沒再說什麽，而是在菜上來的時候，從旁邊的置物籃上拿了包糖霜，放到秋沅面前。
秋沅注意到女兒好奇的眼神，笑道：“想嘗嘗？”
盛筱搖頭，“沈溪珩的媽媽給我做過咖啡，太苦了。”
秋沅笑了下，“我以前也覺得苦，後來習慣了。”
女兒的口味其實就是媽媽從前的口味，只是後者經歷了人生，變了樣罷了。
盛筱一頓飯吃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擅作主張引起大人的反感，但令她意外的是，意料中可能會發生的争吵并沒有出現。
她只看見盛懷民把秋沅愛吃的菜放到她面前，知道她口味偏甜，喜歡蔬菜。
可越是這樣平靜，盛筱卻越難過，她也說不上來。
吃過晚飯後，秋沅陪她回酒店，特意給她把新買的衣服洗幹淨，讓她先去洗澡早點休息。
“媽媽，你今晚都在這睡嗎？”
秋沅：“當然，明天陪你進考場。”
盛筱見她坐在辦公桌前處理工作，輕點了下頭，抱着衣服進浴室，臨進門前，悄悄把手機也拿上了。
她坐在馬桶蓋上發呆，明天是決賽，但作文競賽跟理科類考試不同，靠的不是考前的挑燈複習，而是積累和考場發揮。
她看着手機屏幕上的翠竹發呆，忽然，屏幕亮了下，盛筱心頭微微一跳，原本郁悶的情緒忽然泛起了漣漪。
“喂。”
“好吃嗎？”
盛筱點了點頭，“嗯，媽媽還誇你會找餐廳，她在申城很少能找到這麽好的出品，就是，貴。”
隔着手機屏幕，少年低低笑了聲，電流安靜地在兩人之間流淌，盛筱抱着膝蓋，下巴搭在上面，好像沒什麽該說的，但是，她不想挂掉電話。
“筱筱。”
“嗯？”
“明天就要進考場了，早點睡覺。”
他的意思是要挂電話了，盛筱忽然心跳一緊，脫口道：“沈溪珩。”
那邊應了她一聲。
盛筱抿了抿唇，低聲道：“我，有一點累，你能陪我，說說話嗎？”
沈溪珩聲音放低了：“跟我說話就不累了？我能充電？”
盛筱揪着裙邊，“噢。”
沈溪珩：“你是不是不開心，今天吃飯的時候，你爸媽對你做什麽了？”
提到這件事，盛筱眼眶沒來由紅了下，怕難受把腦袋埋進了胳膊裏：“他們很和睦。”
沈溪珩的呼吸輕輕響起，“筱筱。”
“嗯？”
“筱筱啊。”
沈溪珩又喚了她一聲，盛筱又應他。
少年的嗓音溫柔起來就像風過竹林，簌簌在耳邊落下，麻得她有點熱。
“我是讓你笑一下，你那兒有鏡子嗎？”
盛筱瞥過頭去，“有，我在浴室裏。”
沈溪珩：“……”
盛筱扯了扯唇角，“笑了。”
沈溪珩沒說話，盛筱問他：“你在哪兒？”
“床上。”
“你畫完作業了？”
沈溪珩：“嗯。”
他嗓音低沉：“教授還誇我了。”
“哇。”
盛筱應承地贊嘆道：“真厲害。”
沈溪珩沉默了一會，開口道：“大人知道他們想要的是什麽，所以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對過去的愛人，反而那些一見面就吵架的，說明心裏有恨，更容易彌補遺憾。你的難過在于，他們沒有任何問題，卻還是分開了。”
盛筱聽到沈溪珩這句話，眼眶裏的酸澀更重了，擡手揉了揉眼睛，“那是不是吵架其實沒那麽可怕，沉默才是無藥可救啊。”
沈溪珩：“嗯，你看我們天天吵架，也，挺好。”
盛筱：“…… ”
她好像，第一次見沈溪珩的時候就把人給咬了。
“我爸爸想留在晉鄉，我媽媽想留在申城，确實像你說的那樣，他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所以和平分手了，但那是他們，既然要分開為什麽還要把我生下來，我永遠都是一個人，他們有他們的事業和生活，而我只能等他們回頭看看我，不能發脾氣，不可以任性，不然大人會說我不懂事，他們要求我乖，可是其他孩子都可以撒嬌耍賴，只有我要聽話，為什麽……”
“筱筱，”
沈溪珩喚了她一聲，“你可以不乖，可以不懂事，可以任性。”
“可是沒有人會在乎的，小孩哭是因為大人有糖，所以才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哭也沒有糖，只會白費力氣……”
“我有糖。”
少年嗓音一落，盛筱愣了愣，寂靜的氣息透過聽筒傳入耳膜，被放大，攪動心跳。
盛筱張了張唇，“嗯？”
沈溪珩：“在我這裏，你不用哭也可以吃到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