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幾分鐘之前,一樓會客廳。

森田雄坐在沙發上,冷汗直流,呼吸劇烈,眼窩凹陷,黑眼圈非常嚴重,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面上的神情帶着幾分呆愣,看着有些水鬼上岸索命的意思。

他雙手被手铐铐着,手掌無意識地做着抓握的動作。整個會客廳內除了他之外分明只有三名警員,他的眼睛卻仍在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環境,像是在防備什麽,整個人都處在緊張的備戰狀态,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随時找地方躲起來。

他面前是放着茶具的寬大茶幾,屬于他的茶杯已經空了,放置的位置邊緣還有不少灑出去的水。

坐在他對面的女警員伸手輕輕敲了敲面前的茶幾。

指骨和玻璃碰撞發出的聲響很輕微,卻立刻被對面的人捕捉到了,他身體抖了抖,視線亂飄了一會兒,最後才恍然落到茶幾上。

女警察和善的笑了笑,“別緊張,這次出警的精英警員都在這裏了,我們也都知道你沒有殺人。”

森田雄仍然保持沉默,他猶如垂死者一般的視線在她身邊的警員身上逡巡幾次,在另外幾名警員略顯緊張的注視下,粗重的呼吸居然逐漸放緩。

“或許我們可以聊聊別的。”女警從托盤的一堆茶具裏挑了一個出來,然後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開口說話的語氣和閑談沒什麽區別:“你知道嗎,按照目前的法律來說,你的行為并不算嚴重,如果找個好的律師辯護,或者受害人同意和解,你甚至不會坐牢。”

森田雄嗫嚅幾次,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他嘴唇蒼白,上面幹枯的死皮翹了起來,明明喝了不少水,卻還像一條快要渴死的魚,狠狠地咽了幾口唾沫,喉結艱難地滾動幾次,似乎能通過這種方式緩解缺水的症狀。

他顫抖的視線隐秘地在牆壁對面的挂鐘上一掃而過。

察覺到她的行為,女警拿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得一頓。

她再次提起茶壺,在森田雄的杯子裏倒滿水,并擡手示意他可以補充水分。

當見到對方顫顫巍巍地把杯子捧起來之後,女警又繼續開口說道:“我的時間很充裕,足夠在這裏守你一夜。你可以慢慢理清思路。”

森田雄猛灌了幾口水之後,那種極度緊張的情緒狀态似乎有所緩解。

短暫的靜默之後,他聲音嘶啞地開口了。

“我沒有說謊,是鳳真一威脅我,他讓我在今天參加宴會,然後殺死鳳大少爺。否則,他就會曝光我這些年做過的事。”

女警眉頭微皺,但她很快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說道:“不管是什麽事,都不會比殺人更糟糕了?”她說出口的話帶着帶你輕微的疑問。

這的确是她的真實想法,可森田雄要是做過與殺人同罪的事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好在她賭對了。

森田雄點了點頭,動作像是剛剛上了發條的機器人,緩慢而僵硬。

“你說的對。逃稅、賭博、嫖-娼、販-毒,加起來也未必能判我死刑。”

“可我怕的不是法律。”他的眼睛猛地瞪大,黑色的瞳仁裏麻木和冷血逐漸被恐懼所取代,“我怕死。我真的怕死。”

這些話裏的信息量極大,以至于震驚的女警官沒能第一時間審問下去。

森田雄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他語速極快,似乎但凡慢一點,他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勇氣和安全感就會消磨殆盡。

“最開始是一周一封的電子郵件,然後是三天一次,然後一天一次。”

“每一封郵件裏都是我的犯罪證據,他甚至能說出每一件事發生的時間地點。”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他就好像知道我罪行的魔鬼。”

精準地說出他的行程,曾經的犯罪事實,每一樁每一件,來龍去脈。那人無孔不入,他在那人眼中好像是透明的。

“我當然想知道誰在威脅我。”

“所以我約他見面了。可我只見到了他的背影。”森田雄似乎在回憶的過程中想到了當時帶着恐懼想要見那個魔鬼一面的心情,說話時牙齒開始打顫,“但我認識他拿着的那只鋼筆。獨一無二的鋼筆,只有鳳真一才有!”

女警不假思索:“你們見面的時間地點?”

森田雄:“上周二下午三點,東京XX路秋鏡咖啡廳。”

女警又問:“他只是威脅要舉報你,你為什麽覺得你一定會死?”

可這句話卻觸碰到了森田雄的敏感神經,他的呼吸瞬間加重,一改之前的狀态,雙手抱頭往沙發靠背上縮,嘴裏重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知道短時間內沒法再問出有用的信息,女警官站起身,對身旁的同事示意看好這個人,随後走出會客廳。

站在會客廳的門口,她用手敲了敲右耳上的聯絡耳麥,“白鳥警部,他是這樣說的。”

此時的二樓卧室。

聽完女警彙報的白鳥任三郎坐在椅子上,對身旁做記錄的同僚點了點頭。

他的對面是坐在桌子另一邊的‘鳳真一’。

兩人之間隔着一個矮桌,桌子上放着正在對弈的國際象棋,經白鳥觀察,這盤棋剛下到一半,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中途停了下來。棋盤邊上放着一個殘留着些許酒漬的高腳杯,杯子斜前方一個黑色遙控器抵在棋盤另一角随意放置。

‘鳳真一’的視線垂落在棋盤上,似乎正在考慮如何将棋盤上的博弈繼續下去,沒有分神招待面前的兩位警員,漫不經心的态度讓白鳥身後初出茅廬的年輕警員頗為惱火。

因為那個銀色面具的關系,白鳥看不清‘鳳真一’的表情,只能從他微微上揚的唇,判斷對方的精神狀态非常放松。

甚至于他右手還拿着一只鋼筆,手指微動,鋼筆在他指間旋轉起來。

——他在轉筆,而且好像完全不在意審問。

白鳥想起森田雄的口供,視線不自覺地被那只鋼筆所吸引。

那是一只銀色鋼筆,外殼是細細雕琢的薔薇圖案,花朵綻放在筆帽上半部,筆尖位置嵌着一顆切割得當的紅寶石,精巧的藤蔓紋路順着流暢的筆身一直蜿蜒到底部,葉片偶爾穿插其中,連上面細微的紋路都栩栩如生。

随着鋼筆轉動,那上面的薔薇仿佛活了過來。

白鳥警官很快收回了視線,他知道對方這種态度想給他一個下馬威,他眯了眯眸子,語氣很客氣地開口問道:“沒猜錯的話,鳳先生這支筆應該是私人訂制的吧?”

青年轉筆的手停了下來,有些驚訝地開口道:“你還算有眼光。和那些土氣的家夥不一樣。”

白鳥任三郎:“鳳先生一直帶着,是因為它很珍貴?”

‘鳳真一’語調上揚:“當然,但不是錢的問題。因為這是鈴木二小姐送給我的,我當然會好好珍惜。”

他擡起頭,紫紅色的眼睛裏帶着點笑意,若是深究,卻沒有提及心上人的羞怯,“她對我很好,鋼筆上還刻了她的名字呢。”

青年語帶炫耀,微微翻轉手腕,上面一小串平假名立刻出現在白鳥的視線裏。

聽到他這樣說,白鳥嘴角抽搐一下,好不容易才繃住了表情。

他本能地跳過了這個話題,問:“鳳先生認識那位森田雄嗎?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鳳真一’用空閑的一只手挪動了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他有些納悶道:“你認為我和他有關系?因為他誣陷我?”

他擡眸:“你們為什麽會認為是我指使那種蠢貨?我只知道他是鳳二的特助,今天之前我連他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白鳥皺眉:“你從來沒和他見過面?”

‘鳳真一’換了個單手撐着下巴的姿勢,漫不經心道:“沒有。”

白鳥:“那上周二下午三點,你去過東京XX路秋鏡咖啡廳。”

“唔?”青年疑惑歪頭,思索了片刻,最終點頭道:“去過。喝下午茶。”

白鳥:“你确定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

“我确定。”

白鳥長舒一口氣,點了點頭,從座椅上站起來,“我暫時沒有疑問了。再見。”

白鳥本以為‘鳳真一’會坐在椅子上目送他離開,畢竟這很符合他嚣張大少爺的性子。

然後他受寵若驚地看着鳳少爺從座位上站起來,‘送’他們到了門口。

白鳥:“?”他不對勁。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為什麽了。

錄筆錄的警官出了卧室之後,‘鳳真一’倚靠在門邊,對守在門口的紅發男人道:“不是說要邀請我共舞?”

他微微勾唇,視線落到西川绫人身上時莫名有種說不清的旖旎。

跟着白鳥的那位年輕警察見狀,皺了皺眉,“這位先生,按照規定……”嫌疑人是要被嚴格單獨看管的。

黑發男人嘆了口氣,打斷了他,“一定要我把話說明白嗎?”

他伸手抓住了西川绫人的領帶,語調低沉而暧昧,“我已經答應了我的保镖先生,和他跳舞。”

他拉扯的力道有些重,紅發青年不自覺地傾身過去,領帶出現松垮,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膚

西川绫人擡手扣住那只抓着他領帶的手,輕笑道:“初次見面,一見鐘情。”

幹柴烈火,抵死纏綿。

高大的俊美青年,一雙含情的紅眸緊緊盯着自己的雇主。

“你們……?”沒見過世面的保守男青年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當即紅着臉支支吾吾起來。

白鳥任三郎嘴角抽了抽,沒想到對方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獵豔。

但對于‘鳳真一’這種人,白鳥警官向來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點頭示意後拉着自己的下屬快步離開了,仿佛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在追。

井野瞪大了眼睛,嘴巴都長成了“O”型。

不對啊,是誰說自己賣藝不賣身?

井野看了看西裝筆挺雖然看不到臉但很有氣質的雇主先生,神色複雜。

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見色起意?

井野不知道,井野也不敢問。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門裏,而應該在門外,于是自覺地跟着警員離開了,還不忘悄悄對新上司豎了個大拇指。

打擾人談戀愛要被驢踢,打擾人獵豔恐怕也是一樣的。

等到外人離開,卧室門口,黑發青年那雙紫紅色的眸子逐漸沉寂下去,情緒慢慢冷凝直到消失,他扯着領帶的手再次使力,在西川绫人的喉結上落下一吻。

這是一個信號。

下一刻,門板開合後落鎖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響了起來。

夜色濃重,正值初夏,月光透過落地窗灑落在室內。

黑發青年摘下了他花哨的面具,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單手撐着下巴,月光照亮他俊美的側顏。

“你還有四個小時的時間取悅我。”

如果是在裏世界身居高位的人或許會認識這張臉——死屋之鼠的主人,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裏世界更喜歡稱之為“魔人”,費奧多爾·D。

也是裏世界人盡皆知的,西川绫人的‘仇敵’。

紅發男人單膝跪地,衣襟半敞,半面身子隐于黑暗中。

他微微附身,在魔人膝頭落下一吻。

‘如您所願。’

一樓的臨時辦公地點,白鳥警官正在查看剛剛調出來的監控錄像,森田雄說的時間點,拿着銀色鋼筆的‘鳳真一’果然出現在了畫面裏,在監控清晰的視角下,他的右手做了一個白鳥異常熟悉的習慣性動作——轉筆。

白鳥任三郎皺眉:“森田雄有什麽異常嗎?”

女警思索片刻,道:“白鳥先生,有一點很奇怪。森田雄因為不明原因的死亡威脅長時間處在警惕狀态。”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他好像很在意時間。”

作者有話說:

陀總在線飙戲

這裏是存稿君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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