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周琦瀾顫聲道,“是、是我自己……掉進去的……”

還算這小子識相,刀疤接過話頭:“可不是嘛,這也太不小心了。方才哥幾個回來路上看見水桶裏有異動,也沒多想,直接推翻水桶,哪裏會料掉裏面居然會掉個人進去。好心拉他上來,結果水灑一地,正巧哥您就來了,你看他自己都說了,是他自己掉進去的,跟我們可沒關系。”

鐘既問:“是這樣嗎?”

周琦瀾低着頭,脖頸一圈的勒痕尤為明顯,啞聲點頭道:“……是。”

“看吧,事實就是這樣,我們哪裏會欺負他。”刀疤聳了聳肩,“你們說是不是?”

旁邊幾人跟着附和:“我們真沒欺負他,真是他自己掉進去的。”

刀疤啧道:“好了,人也救了,誤會也說清了,這下沒我們什麽事了吧?既然獄長您來了,那我們就走咯?”

等人走遠了,鐘既想去扶地上的人:“能起來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周琦瀾畏縮地躲了一下,始終低着頭,半斂眉目,沒有正眼看人,“不用了……謝謝……”

周琦瀾拒絕了鐘既的好意,顫着腿,自己走回去的。

監獄服刑期間,洗澡是有時間規定的。周琦瀾全身上下都濕透了,他覺得冷,很冷很冷,他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卻仍是覺得冷,身體凍得麻木,四肢僵硬的仿佛失去了知覺。

一開始他只是覺得冷,漸漸地他開始感知到疼。周琦瀾以前骨折過,拆石膏那會兒,醫生特別叮囑過要好好養一段時間,不然容易留下病根。後面出了程九的事,鐵籠裏特別冷,那時候受了涼他的手就開始疼了;再後來他在碼頭搬卸重物,徹底留下病根,一到陰雨天或是沾了涼水,受了凍,他斷過的手和腿就會開始疼。

起初他還能忍,到後面疼得模糊,分不清到底是骨頭再一次斷了,還是真的只是受了冷才疼得這麽厲害。

周琦瀾疼得受不了,用胳膊去撞床邊的鐵欄,疼得想拿把利刃鋸掉它。

正當他意識朦胧間,仿佛置身雪地的寒氣被一襲突來的暖意包裹。昏迷中的周琦瀾冷得下意識地抓緊那人的袖口,貪取那點兒微末的熱意。

他聽見一道極具蠱惑的聲音對他道:“你發燒了。”

随後周琦瀾便不省人事,徹底遁入黑暗。

在夢裏,他夢見了周樂湛。

等待刑訊的這一年多時間裏,沒有哪一天是不想他的。非法持槍綁架,周琦瀾羁押待審期間,鄭墨和二爺為大局着想,串通好的口供為防節外生枝,除律師外,誰都不見。

案子審了一年零八個月,二審當庭宣判,周琦瀾回頭,人群中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一天,周樂湛沒有來。

送監服刑前,二爺見到了周琦瀾。這兩年,底下大大小小的事全靠他穩住大局,墓山才不至于毀在程九手裏。二爺一頭白發,加之這段時間的勞心勞神,不像六十歲的人,倒像是快八十的。

二爺長嘆了口氣:“小琦,不要怪阿湛,是我不讓他來的。”

周琦瀾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沉默半晌,周琦瀾最後還是問了:“那他……他……”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這也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二爺停頓片刻,說,“我希望你服刑的這十年裏,不要見阿湛。”

周琦瀾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哽咽道:“為什麽?”

“你我心裏都清楚毒瘾難戒,更何況是阿片類的嗎啡。你走後,他時常會去你們當年在海邊住過的那間屋子。這一年多裏,阿湛已經戒了嗎啡,可心瘾卻不好戒,只要冒出一點零星的念頭來,為了不讓自己複吸,他就會自殘,劃的手上道道口子,不惜傷害自己,以痛抵痛。”

監獄服刑期間,家屬每周有一次探監的權利,“小琦,你有沒有想過,每周一次探監,每次見面的時間只有半個小時,你見阿湛,他回去又該如何自處?”

“你替他坐牢,他自責愧疚,他見你又能改變什麽?現實的妥協,和眼前無力改變的一切,只會加劇他的痛苦,若是重新複吸,你有沒有想過,又該如何是好?”

“一紙文書落定,誰也改變不了。每見一次,只會讓他多一分痛苦,并不能改變什麽。”二爺說,“現如今,阿湛好不容易戒了瘾,我不想他重蹈覆轍,不想他痛苦,每日就盼着與你見面的那半個小時,不肯振作,一頹到底。”

“小琦,不見他,才是最正确的決定。”二爺紅了眼眶,“你是個好孩子,答應二爺,不要見他,就讓阿湛在外面等你。”

周琦瀾上了鎖铐的雙手掩面痛哭,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不能……不能見……見嗎?”

十年漫長,終不負相見。

他哭得那麽傷心,淚水漣漪,“……真的……真的一次都不能見他嗎?”

……

夢至此,周琦瀾醒來時滿臉淚痕,鐘既守在床邊,“你醒了?”

這裏不是409牢房。周琦瀾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人是後廚出手相救的那位獄警。

獄警關心道:“做噩夢了嗎?怎麽哭了?”

脖頸的紅痕在白淨的皮膚上尤為打眼,甚至有幾處破了皮,周琦瀾喉嚨又澀又啞,“這裏是哪裏?”

“監控室後面的暗門。你病了,高燒燒到四十度,燙得跟個火球似的,不放心,只能把你帶到這兒來了。應該是昨天下午掉水桶裏着了涼,”鐘既伸手探了探額頭,“昨晚喂你吃了粒退燒藥,燒現在是退下去了,要是後面再燒上來,不要硬抗,該吃藥還是得吃藥。”

好像周琦瀾十分抗拒和別人有身體接觸,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躲開鐘既了,鐘既收回手,“抱歉。”

周琦瀾避開他的觸碰:“我可以……可以回去了嗎?”

鐘既沒料到他這麽着急走,“你現在就要回去?快夜裏一點了,這麽晚了,今天你可以睡這兒。如果你是覺得我在這兒不太自在的話,我可以……”

周琦瀾打斷鐘既的話,像是急着要和他劃清界限,“我已經好了,謝謝你的退燒藥。”

氣氛降至極點,鐘既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一下,“行,那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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