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和黃煜是同類

從那天起,黃煜像認準了“小眼鏡”這個外號似的,左一個“小眼鏡去打水”,又一個“小眼鏡幫我拿下球”,叫得不亦樂乎。許青與對此多次抗議,一筆一劃寫下“許青與”三個漢字,鄭重其事推到黃煜面前,抗議說請用父母給的名字稱呼我,黃煜卻眼睛一眨,無辜說對不起我不識字呢。

黃煜最奇怪的地方是他自己叫許青與小眼鏡,卻不允許別人叫,梁邦名湊着熱鬧喊了幾回,都被黃煜陰陽怪氣頂回去,說自己動腦子起綽號,別一天到晚當小偷,氣得梁邦名直跳腳。

許青與早發現了黃煜帶着種奇怪的占有欲,而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其中受害者,由于黃煜對“小眼鏡”外號不講理的霸占,其他學生再叫許青與,就會用一些千奇百怪的代號,截至放寒假前,許青與已經聽過了“轉校生”、“優等生”、“課代表”、“精準的計算機器”……一衆稀奇古怪的外號。

他的外號過于多了,以至于有時別人随口摸出一個叫,他都要反應一會兒,才知道在叫自己。

對此許青與感到十分困擾,他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的同學不能老老實實叫自己已經擁有的大名。但他事實上也對這些代號并不排斥,因為它們和曾經自己擁有的那些“綽號”不同,是中性甚至善意的,不會讓他感覺不安。

起外號這事,許青與思來想去,都覺得是黃煜開的壞頭,他了悟後決定發起反擊,用外號還以外號,讓黃煜也嘗嘗自己受到的困擾。

他(自以為)氣勢洶洶,實則幹巴巴地在期末考後和黃煜放話,說假期後,自己會給他起個流傳千古的外號。

而面對這種挑釁,黃煜一笑置之,輕飄飄回應——加油。

這種不屑一顧的挑釁更激發了許青與的鬥志,他在寒假裏,除去學習的時間,連奔波在補習班的路途上都會絞盡腦汁,試圖給黃煜回以一個代表性的外號。

然而直到假期結束,他那本正面用來記生詞,後面偷偷用來起外號的小本子寫完了,許青與還是沒能找到一個令人滿意的,能夠稱呼黃煜的外號。

他不得不認輸,意識到外號這個東西,本來就是把一個人身上顯著的特點提取出來,放大後用來指代這整個人,可是黃煜身上找不出這種顯著的特點,他像一團色彩鮮豔的迷霧,又像夏日刮過百花谷的飓風,沒有辦法用單一的色彩或者氣味去定義。

在那本小本子上,單詞和外號交彙的一頁,許青與在最後一個難詞“salvation”後邊,所有被廢除的外號的前頭,一筆一劃寫下黃煜二字。

他想起剛轉來那天,風吹起黃煜課本封面,帶動上面張揚潇灑的“黃煜”大名。

許青與覺得這是對黃煜最準确的概括和指代。

下半學期開學,許青與已經完全适應了七中的生活,在學習方面,雖然奧賽成績還沒出來,但他因為一貫優秀的表現得到了推薦名額,去參加了國數院的青少年選拔考試,雖然最後遺憾未被選上,但也算是開了眼界,得到一次和各類天才同臺競技的機會。

至于人際交往,許青與也人生第一次擁有了好人緣,他和四班所有人的關系都不錯,和黃煜以及黃煜的朋友們更是關系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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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許青與很少參加他們的校外活動,只是偶爾會去黃煜家旁觀他們大呼小叫地打游戲,又或在球場上累死累活追着籃球跑被梁邦名和熊卓大肆嘲笑,但他仍然融入了黃煜的好友圈,或說,擁有了自己的好友圈,這是他在之前的校園生活裏從未收獲過的,也便讓他受寵若驚。

有點可惜的是,這個好友圈裏的人的興趣實在和許青與的有不小沖突,開學沒一個月,熊卓和梁邦名就找到了新的游玩基地,幾人放學後去打球的次數少了,轉而溜出校門,往兩條街外的網吧跑去。

許青與對他們的新愛好不敢茍同,他本人對一切規章制度非常敬畏,但他也不會拿自己的标準要求別人,頂多是在梁邦名發出一起去的邀請時,搖搖頭拒絕。

然而也不是每一次都拒絕,會有特殊情況。

月考後的周五,校園要搞教室消毒,提早一個小時放學,許青與卻在那天忘帶家裏鑰匙,他想找個地方自習,但所有教室都封了,便只能轉戰樓梯口,在臺階上坐下,攤開作業。

英語的造句剛寫到一半,熊卓和梁邦名抱着球從操場過來,撞見樓梯上許青與,走過來喊一聲。

“為什麽坐在這,不回家嗎?”熊卓率先問。

“沒…沒帶鑰匙。”許青與說。

“那你打算一直坐在這嗎?”熊卓提議,“要不和我們一起走。”

“去…去哪?”

“網吧!”梁邦名眉毛一挑接上話頭,初中生以幹規則允許之外的事的為驕傲得意,未成年進網吧對他來說不是羞恥而是炫耀的資本。

“不…不好吧。”

“走了嗎?”黃煜從他們身後走來。

“走了,你太慢。”

“我們在誘拐優等生呢。”

兩人一唱一和說完,許青與看一眼黃煜:“你…你也去?”

他有些意外,熊卓和梁邦名跑網吧是因為家裏管着不給玩游戲,但黃煜一個人獨占兩臺電腦,完全沒必要去網吧。

“嗯。”黃煜鼻腔哼一聲,問,“去做游戲,你來嗎?”

許青與猶豫半秒,把“未成年不能去網吧”的勸阻咽下去,說:“來…來吧。”

幾人去的那家網吧,是熊卓的遠房表哥開的,黃煜去過幾次挺喜歡那的環境,從家裏儲物間摸了瓶酒送給表哥,從此他帶的人來上網就再不用交網費了。

“不是吧,做生意的人這麽大方,一瓶酒就不賺錢了。”梁邦名不理解。

“那瓶酒市場價7萬。”黃煜淡淡說。

“資…資産階級。”許青與推下眼鏡,對這個故事裏的關鍵人物做出精準評論

“薅資産階級羊毛的小眼鏡。”黃煜對此回擊。

熊卓也是第一次聽這個故事,他之前一直以為是表哥看在親戚份上沒收錢,驚愕道:“你爹,發現了不會揍你嗎?”

“他經常不在家,而且…..”黃煜微微一笑,眼裏惡趣味十足,“我會讓他覺得是我哥幹的。”

“……你哥真倒黴。”熊卓由衷地說。

他活該。

許青與冷靜地想。

雖然熊卓表哥的網吧聲稱走的是高端風,和那種傳說中的黑網吧完全不同。但實際,一個能讓未成年人進門的網吧,也能配得上在前面加一個“黑”字。

許青與進了網吧,坐下就開始寫作業,他學習時心無旁骛,但耐不住隔壁煙味一直往這側飄,許青與被嗆得打個噴嚏,揉了揉鼻子,擡起頭觀察四周。

不正規的網吧魚龍混雜,方便面茶葉蛋的氣味混着劣質煙草亂飄,能把人嗆出鼻炎,四面八方屏幕前的少年或青年脖子前傾地死盯屏幕,時不時破口大罵游戲裏的隊友或現實中的朋友,這些髒話許青與聽不明白也不想聽,他在咆哮聲響時縮下脖子,默默戴上耳機,聽着新概念英語繼續趕作業。

許青與就在這樣烏煙瘴氣的環境下啃完了一張物理真題卷,一套奧數精選的選擇,兩套英語聽力,還背了30多個單詞。

熊卓和梁邦名對他來網吧苦學的行為嘆為觀止,連聲道真是個狠人,甚至這倆沒心沒肺的兄弟都因此産生些反思,倒不是反思自己是不是該學習一下,而是反思許青與在這種環境都能沉下心學習,自己打個游戲居然還時常會被外界幹擾失誤,實在是慚愧。

許青與其實覺得還好,他沒覺得在這種環境學習有多辛苦,他甚至有些甘之如饴。

他偶爾也會被煙嗆道,被發黴的食物熏得難受,又或被過于肮髒的辱罵惡心得皺眉,但他從未停止專注投入于手上的練習冊,而當他完成一套題目,他就會直起身伸個懶腰,借着姿勢小心地瞥向隔壁。

黃煜姿态放松地撐着腦袋坐在電腦前,右手輕巧滑動着鼠标,像所有網瘾少年一樣。他屏幕上偶爾也會跑動着游戲畫面,色彩豔麗或灰調,第一視角或上帝視角,許青與看過很多次。但更多時候,他的頁面上是一個灰黑的小方框,白色的字母不規律在上面跑動,随着字母串的變化,右側方框裏的動畫也會發生改變。

許青與看不懂那些字母,也看不懂黃煜的動作,但他知道這大概是黃煜制作游戲的過程。

和學習有點像。

不有趣,很單調,很無聊。

黃煜做游戲的時候很專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一看就是一小時。

屏幕裏的內容倒映在他漆黑的瞳眸裏,格外清晰。

許青與特別愛看白色字母串在他眼瞳裏滾動的場景,覺得那像一條永不停歇的神秘河流。

許青與在這條看不懂的河流裏找到奇特的滿足和憧憬感,嘈雜的網吧裏,四周的喧鬧中,屏幕上白色的河流和試卷裏黑色的字跡構成一道不寬不窄的結界,環繞起來将二人與其他分割開。

很短暫地一瞬,許青與在那個狹窄脆弱的空間裏心滿意足地暗喜起來。

他和黃煜在家境性格人生經歷上都迥然不同,但在這裏,爛尾樓三層最裏側的黑網吧中,他們是唯二,與環境格格不入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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