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許青與的選擇
明明是開玩笑的話，隔着屏幕過來，許青與卻都能想象出黃煜撐着腦袋，幽幽看向自己，尾音拖得老長的委屈模樣。
雖然多半是裝的，但許青與還是一瞬坐直，快速回複道。
許青與【我沒有！！】
看得出來着急了，不僅加了感嘆號，還一次性加了兩個。
那側，黃煜靠在椅背上輕笑出聲，懶懶打道。
黃煜【那考好了去培才，考砸了來二高陪我】
這家夥，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報考制度吧。
許青與看見黃煜的回複，心中嘟囔一句，嘴角卻已經微微上揚。他搖着頭哭笑不得，心情逐漸輕松起來。
許青與【那你要努力考上二高】
黃煜【我盡力】
和黃煜聊過之後，許青與情緒平複不少。說到底選去哪個學校也是未來的事，而如何把選擇權握進手心，則是被現在每分每秒的努力所決定的。
他有這個決心，說出“盡力”話語的黃煜卻不一定有。在愈發熟悉之後，許青與也了解到，一直到初一上半學期，黃煜的排名都靠在年級前列，但後面因為各種原因，成績就落下來了。
雖然黃煜有意識的在自學，沒落下多少知識點，但長時間的考試胡寫，讓他喪失了尖子生對出題人意圖揣測的敏銳度。盡管在期中考取得了大幾百名的進步，但在之後的月考中，黃煜大小失誤不斷，成績定在一百來名，再沒進步過。
這個成績，只能勉強夠上二中的錄取線，要進奧賽班或者重點班則不太可能。
許青與拿着黃煜的成績條憂心忡忡，譴責看向黃煜又被他扭過腦袋看不見地避過，許青與只得默默嘆氣，年紀輕輕體會到許靜把自己拉扯大的痛苦。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又到期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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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試後兩天，成績出了。成績條剛發下來，許青與匆匆掃一眼自己的，大體看個排名，便匆匆偏過腦袋，習慣性往黃煜那邊看過去。
比起他的緊張兮兮，黃煜仍是很淡定，他的成績條還沒發到手上，人便撐着腦袋在嘲諷前座因為成績不佳鬼哭狼嚎的熊卓，絲毫沒有自己也即将被成績審判的緊張感。
終于，發成績條的學生路過，低手放下。
許青與的視線緊緊跟随着那輕飄飄的一張紙條緩緩下落，快要落在分數和排名上時，卻被直接截斷。
黃煜修長的手指一合，把成績條蓋了個嚴實，他擡頭笑着和發成績條的人說謝謝，然後才慢悠悠地低頭看成績。
許青與的心髒也随着他低頭的動作被攥緊，他想把腦袋貼到黃煜肩膀邊确認那個結果，但又覺得不禮貌生生扼住，只能緊張地在黃煜再擡頭時緊張地問：“怎…怎麽樣？”
黃煜的表情不大樂觀，甚至可以說有些凝重，他沉着臉說：“小眼鏡，我可能不能和你去一個學校了。”
“啊…啊？”許青與心下一沉，着急地說，“考…考得不好嗎？沒…沒關系，下次再，加油！”
黃煜看着他臉垮下去，眼淚都快要飙出來還努力掩飾情緒安慰人的模樣，忍兩秒憋不出，眼一彎笑出來。
“騙你的。”他轉手亮出成績單，懶洋洋說：“班級第5，年級38，還可以吧。”
許青與安慰的語句戛然而止，表情悲傷挂不住，喜悅上不來，羞惱更是卡在中間不上不下，分外滑稽。黃煜看到他這樣笑得更開心了，毫不壓抑的笑聲惹得好幾個同學回頭。
“怎…怎麽騙人啊？！”
“你先騙我的。”黃煜輕快地說，“說要去一所高中，現在又改主意去培才。”
“……”好記仇！
許青與微弱的氣焰剛燃起來就又消了，小聲說：“又，不一定能…能考上，就是先想一下。”
“想也不行。”黃煜眉尖一挑，很不講道理地說。
“……也…也不是我想啊。”許青與低低嘀咕一句，偏頭避開黃煜譴責的眼神。
寒假到來了，但這個假期許青與過得遠沒上個暑假那麽輕松，中考迫近，許靜給他報了無數補習班，分明是假期，他的日程表卻排得比上學時還緊張。他白天輾轉于各大補習班，晚上回家做總結，做完還偷偷發一份給黃煜。
黃煜顯然不太能體會到他的用心良苦，一般只回“嗯”、“謝謝”、“哦哦”之類的敷衍言語，等許青與催他看，才悠悠回句“好啦”，很不讓人省心。
假期過半的某個夜晚，許青與照例發筆記給黃煜，一番拉扯即将結束對話後，黃煜忽地開啓個新話題。
【明天出來玩嗎？】
明天，有英語的補習，按理說是沒空的，但很巧的是，後半截課因為老師嗓子啞了改成答疑，可以不去，但是…
許青與腦補下許靜發現自己翹課後大發雷霆的場景，打個哆嗦，決定還是不要過于輕率地冒險。但他又不大想讓對話斷在這，便繼續回複：
【怎麽了？】
【沒怎麽】
黃煜回得很快，語氣一如既往地輕佻、不講道理。
【太久沒見，想你了】
許青與握着手機的手輕微一抖，他欲蓋彌彰地擡頭，張望下有沒有人看這邊，很快又低下腦袋，在黑屏的小方塊上看見自己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補習的勞累被一掃而空，許青與直覺自己剛才淺嘗了一種精神鴉*，但他甚至連警告自己不要沉溺的打算都沒有，直接将腦內“不翹課”的想法驅逐出去，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再不想如何拒絕，而是直接計劃起了明天的出逃計劃。
許青與【去哪裏？】
黃煜【發你~】
許青與的出逃計劃十分倉促，飯都沒吃就溜出補習大樓，餓着肚子轉三路公交，到黃煜給的地點。
然後站在臺球桌邊，局促地拿着杆子，看着幾個男生咋咋呼呼地對着一桌七零八落的桌球吆喝。
許青與玩不明白這些球類運動，男生們也知道他不會也不喜歡，便也都不撺掇，自己玩自己的，偶爾過來笑幾句。
許青與餓得站不住，剛去超市買個面包，又拉個椅子坐下，就見黃煜拎着個雙棍的冰棍過來了。
“喏。”黃煜走到許青與身邊，啪一下掰開冰棍，他力道用得不均勻，一邊大一邊小，黃煜顯然對這個結果不滿意，盯着思考半秒沒得出結論，便把一大一小兩個都遞過來，“選一個。”
怎麽會有人在大冬天吃冰棍啊？
許青與思考一秒空腹吃冰壞肚子的可能性，面包撕到一半放下，自覺接過小的半邊：“謝謝。”
“不客氣。”黃煜滿意了，他把冰棒咬在牙間，包裝團成球，一個投籃的手勢，輕飄飄扔進不遠處的垃圾筐。
棒冰的味道是很廉價的冰水參果汁，即便是許青與這種沒吃過多少冰淇淋的乖小孩，也覺得味道一般，但黃煜卻吃得津津有味。
許青與多看他幾眼，覺得這也是黃煜很神奇的特質，無論是坐在高級香薰籠罩的邁巴赫中，還是身處香煙茶葉蛋氣味漂浮的網吧裏，無論是捏着寫滿看不懂字母的巧克力，還是拿着一塊五兩根的促銷冰棒，黃煜都能怡然自得地和這些外部因素相适應、融合，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但黃煜不管如何似乎都是黃煜，沒有任何的因素可以擊穿他的外殼，改變他內裏的特質。
許青與無法定義黃煜身上那種奇妙的特質是什麽，卻對其抱有無比濃厚的興趣和好奇，就像他好奇為什麽黃煜在無數高中裏一眼挑中二高，那地方地處郊區，邊緣沒有游戲廳臺球廳，更沒有網吧ktv，管制還出了名的嚴格。
黃煜這麽自由散漫的人，會想去二高，真的很讓人搞不懂。
許青與一點點吸食着冰棍，沒忍住問：“你…為什麽想…想去二高？”
“籃球場多，不用搶。”對于忽然誕生的提問，黃煜像早想好般，懶散又流暢地回答。
“…啊？”許青與愣一下，随後啞然失笑。
這個回答又能體現出黃煜的特質了，我行我素的，不和主流思想沾一點邊，讓許青與聽了就會心一笑，心想，不愧是黃煜啊。
“好…好随意，的理由。”
“你呢？”黃煜沒反駁，問，“你為什麽去培才？”
“因…因為，我媽喜歡，培才。”
“哦。”黃煜把最後一塊冰咬入嘴中，被涼得閉起半邊眼，評價，“聽起來比随意的理由更随意呢。”
在許青與沒回答之前，他把冰棍扔進垃圾桶，拍拍衣服上落下的冰渣，離開前輕飄飄說：“嘛，算了，遵從父母的想法，也算是——自己的選擇……吧。”
黃煜的話可能是對許青與盲從母親建議的不滿，也可能只是随口一提，但不可避免的，許青與被他的話語動搖了，他在回家的公交上心事重重，甚至有沖動幹脆和許靜攤開說算了，說自己想去二中，那裏住宿可以保證不分心地學習，還有很多籃球場……
不對，許青與搖頭，和籃球場沒關系，也不能提籃球場，許靜可不會理解這種理由。
他在心裏把草稿打了一遍又一遍，進門見到許靜幾乎都要脫口而出。
但在沖動壓過理智前，許靜先開口了。
“我和培才的招生辦說好了，只要你中考數學能在148往上，不管總分怎樣，都能進奧賽班。”許靜看起來興致很高，她臉上難得地帶着笑，甚至沒在意為什麽許青與晚了二十分鐘到家。
許青與萬萬沒想到許靜還真能找到門道，一肚子草稿被迅速壓到心底，他沉默地換好鞋，直起身問：“這…這是，走後門嗎？”
“說什麽呢？”許靜不開心了，“這是靠本事！這個條件已經是能争取到最好的了，中考數學148，沒問題吧？”
許青與低下眼，雖然數學是他的強項，中考的數學難度比起奧賽自然也是低下一截，但僅容許兩分的失誤，又怎麽能是說做到就能做到的呢，而且…他根本就不想去培才，他想去二高，他想——
“行不行？”見許青與沉默不語，許靜急了，她厲聲打斷許青與的思緒，“我已經最努力的争取了！你給句話那麽難嗎？奧賽考成那樣我就不說你了，中考那個數學，又不是要你考滿分，有那麽難做到嗎？”
“…我…我努力。”
在許靜瀕臨發飙前，許青與小聲說。
許青與這才稍稍平息情緒，看着許青與畏縮的樣子仍是不滿意，最後強調：“開學就要報志願了吧，填的時候小心點，別寫錯了。”
許青與低着腦袋點點頭，沒再說話。
最後填志願是在學校做的，夏老師把學生們帶到信息教室，電腦上已經是相應的頁面，學生們按學號落座，拉開鍵盤填寫自己的志願排序。
“要用心填啊，選了後就不能再更改了。”夏老師慢慢在教室裏走着，叮囑道。
信息教室裏很安靜，只有鍵盤聲輕輕響動，改變或決定着這些初中生未來三年的人生。
在所有人都埋頭填選時，許青與卻微微擡頭，把視線投往一個方向。
靠牆的電腦邊，熒光把黃煜的鼻梁找出優越的弧度，不似其他同學一般認真糾結，他很順暢地填完，已然撐着腦袋無聊地盯着屏幕的提交頁面。
許青與看他一會兒，視線轉回自己屏幕，被冰凍住似地一動不動
“填完的同學可以回教室了。”不知過了多久，夏老師的聲音再度傳來，随後是同學們起身離開的聲響，許青與在那些響動中依舊保持靜止，餘光掃到黃煜起身推好椅子，往門口走。
餘光裏，黃煜的身影逐漸縮小，被壓成一條不起眼的線，然後消失。
許青與的心髒在那黑線消失時劇烈地跳動起來，一個謀劃已久但從未敢深思的瘋狂想法沖他露出尖銳的獠牙，這個想法無法抑制地在膨脹，以恐怖的速度咬碎了他的大腦，也擊碎了他的理智。
“沒填完的同學抓緊了。”催促聲再起。
許青與聽見邊上椅子拽動的聲音，最後一名同學起身，将要離開教室。
許青與不再猶豫，低頭删掉已經寫好的內容，換上新的字跡，點擊确定。
然後他匆匆起身，推好椅子，沖窗外的陽光，也沖黃煜的背影追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