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被藏起的外套
第55章 被藏起的外套
嗡鳴作響的空調風把黃煜不經心的話語吹進許青與的耳中,又很快把它掩蓋着帶走,只留聽聞秘密的許青與頓在原地不動。
“同學別擋路。”直到身後來人,不滿地提醒道,許青與才發覺自己擋住了門口,他連忙道歉,擡腳往外走。
許青與回到宿舍,離午休鈴響還有七八分鐘,他拿出筆記讀英語範文,讀到第二篇一半時舍友回來了,把書包往臺階上一扔,轉身奇怪看許青與一眼:“有什麽好事嗎?”
“啊?”許青與頓一下擡頭,鎮定說,“沒…沒有啊。”
“沒有嗎?”舍友嘟囔一句,往陽臺走去,“怎麽念得和唱歌一樣……”
許青與等他去了陽臺,欲蓋彌彰地把兩側嘴角往下拉了拉。因為他人分手而幸災樂禍可不是什麽美好品德,就算做不到控制情緒,至少也別表現得太明顯了。
許青與以為黃煜分手的消息會如同飓風一樣席卷全級,但令人意外的是,幾天過去,級上仍是一片風平浪靜,許青與只能猜想高三繁重的課業已經壓榨得學生無心再去想分數和題目以外的東西,所以就連八卦也不再傳得那麽靈敏。
而且學習的高壓也逼迫着一部分學生急于發洩,愛情似乎成為了部分高三生的避難所,就只說奧一班,許多高一高二都認認真真學習,看起來對早戀不感冒的學生,到高三反而墜入情網。這種戀愛比起追求浪漫更多是在自救,是在高三一年裏給自己找個共度苦海的同伴。
許青與也在高三上學期末尾,收到了人生第一次告白。
那日他照例和黃煜一起準備去吃飯,剛出班門,一位女生卻追出來,急匆匆把他們攔下。
許青與熟練地往邊上靠幾步,準備給人讓出告白的空間,他正暗暗感嘆黃煜分手消息都沒傳開,現在明面身份還非單身,居然仍有女生前來飛蛾撲火,真是了不起……
“那個——”女生卻一把拉住他,“我找你有話說。”
她在許青與愣神的過程中視線一擡,看向黃煜,小聲請求道:“可以回避一下嗎。”
許青與還沒反應過來,黃煜笑着說“當然”,往邊上兩步退開了。
後來回看過來,許青與對人生第一次經歷的被告白沒留下太深刻印象,他只記得那個女生頭發短短的剛到耳邊,遮不住耳根的羞紅,許青與盯着那紅看了又看,再一次直觀地意識到——原來喜歡是這麽藏不住的事,也頭一次抱歉但清晰地明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即便對方誠摯地掏出心意,訴說喜愛,不喜歡還是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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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青與拒絕了女生的告白,黃煜在樓梯間拐角,見他逃一樣急匆匆溜出來便調侃:“早戀得有點晚啊小眼鏡。”
“那是。”許青與走到他身邊,暗暗回刺,“比…比不了你。”
黃煜和他并肩往下走:“高三談戀愛,不是明智選擇呢。”
“知…知道。”許青與目不斜視,“高三,分…分手起來,也很影響,成績。”
黃煜輕快地彈了下舌,笑了:“詛咒誰呢。”
許青與沒回話,他很細微地皺眉,但馬上舒展開了:“實話,實說。”
雖然聽見了黃煜親口說出的“分手”,但黃煜屬實是沒有一點分手的變化,傷心、惆悵、憤怒、患得患失,這些分手的人該有的情緒他一點都無,他和之前一樣活躍,聊天時有人提到鄭以晴,他也神色不變,仍是輕松地接起話題。
就連這次,許青與忍不住出言試探,黃煜還是輕巧揭過。許青與沒試探出他的感情狀況,但能察覺他不想對此多說,便也在吃飯時知趣地再不提及。
畢竟談戀愛是情侶兩人間的事,即使是分手了,這段關系也不容得由外人評判。
從這個角度講,黃煜還真是,盡職盡責的戀愛大師。
許青與低頭喝一口檸檬茶,只覺今天師傅檸檬放多了,酸的很。
許青與本來以為在目睹黃煜的早戀由開端到末尾後,這段故事就該和自己無關了。但春節過完,藝術生回校補習文化課備戰高考時,他又好巧不巧,撞上了鄭以晴和黃煜待在一起的場景。
那日他在五樓環形走廊複習生物知識點,那地方晚風吹拂視野開拓,是個舒适待着的好地方。許青與從空置教室搬把椅子坐下,沒看兩頁,風就把夾在筆記裏的便簽吹飛到了地上,許青與撿起來,正要把便簽紙貼回去,忽地看見遠處的走廊上,兩個人影相擁而立。
他們抱得倒是不久,許青與剛看過去就分開了,兩人也很面熟,正是幾個月前“你說分手,我沒意見”情侶。但此時,說分手的鄭以晴卻仰頭笑着和黃煜說什麽,“沒意見”的黃煜背對着這側看不清反應,但鄭以晴身上那件過長的校服外套顯然不是自己的碼數,那是誰的,不言而喻。
要是高一,甚至高二時,面對此情此景,許青與多少要像個呆瓜癡漢一樣愣愣盯着兩人黯然神傷個半小時,但所幸現在是高三,高三沒那麽多時間和情緒去浪費。
許青與只看一眼,就拎着椅子換地方自習去了,他淡定地找到個陰暗潮濕怎麽看情侶都不會來的地方,繼續翻看筆記。
許久後,等晚修前的音樂響起時,許青與才揉下酸疼的脖子,心裏遲來地冒出些難過和悵然,原來他們複合……不,或說可能就根本沒分手過,自己不過聽見次尋常争吵,就着急着忙地、醜惡地高興起來,真是難看。
許青與聽見書頁摩擦的聲響,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無意識把頁邊揉皺了,他嘆口氣,有些煩躁地擡手,一秒後再低下去,仔細把書頁展平。
就要高考了,別想別的。
高考是幾乎所有高中生三年裏最重要的時刻,似乎所有事情,在高考面前,都可以往後稍稍,等這位重量級的大哥過去再談。因為大考時心态總為不佳,許青與很擔心自己高考時會因為壓力過大而發揮失常,然而當高考真正到來那天,他卻比想象中鎮定許多。每周四次小測半月一次大考讓許青與早早習慣考試的節奏,而高考無論被捧得再怎麽重要,說到底也不過就是,考兩天試而已。
抱着這樣的心态,許青與很平靜地度過了兩日的考試,今年的數學格外難,許青與見到幾位陌生同學出了考場就蹲在路邊哭起來。一片哀鴻遍野中,許青與幸免遇難,他在走出考場時長呼口氣,腦中想起最後一次競賽失利時,許靜點着他腦門恨鐵不成鋼:“你學這奧數有什麽用?從小學學到現在有什麽用?!”
是有用的。
許青與默默想着,彎腰給一位哭得格外狼狽的女生遞出紙巾後,去往非考場區複習第二日的理綜和英語了。
英語是許青與的弱項,但那年的英語卻出人意料地簡單,因此許青與對那場考試的記憶,集中在末尾的五分鐘,他仍低着頭檢查作文裏的語法,但同考場的學生已經紛紛擡頭,貓頭鷹似地眼也不眨地盯着牆上的鐘表,許青與也在最後幾秒擡頭,加入了這只守望高中最後時刻的貓頭鷹軍團。
鈴聲響起,想象中的歡呼和躁動并未出現,高三生畢竟是準成人,肯定不如初中生那麽耐不住性子,他們只在試卷收完老師通知可以離開後默默拿好物品,走出考場。
走廊上都是藍白的人,許青與在藍白的架空河流中随波逐流,他有些不敢置信高中就此結束了,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半天,才聽見廣播慢悠悠地在播放什麽。
“……請同學們保持安靜,不要撕書,不要喧嘩,回班收拾好東西後自行離校——”
喇叭的聲響慢慢蕩過整個二高,晃醒了恍惚的學生群,不知是誰先仰天長吼一聲,脫下校服,往走廊外扔去,藍白相間的外套飄飄揚揚從四樓落下,這一下如同打開了某個開關,教學樓沉寂一秒後,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咆哮聲響起,随後試卷、撕碎的課本、校服外套,如雨般紛紛落下。
“請同學們保持鎮靜!不要高空抛物——不要撕課本卷子——安靜回班,重複一遍,安靜回班——”
廣播裏級長的聲音逐漸聲嘶力竭,最終在教學區愈發熱烈的慶賀中弱下去,他好似嘆了口氣,最終開始時帶上些無奈的笑意:“算了,各位高三學子,畢業快樂。”
許青與看着走廊外下起的白色暴雨,出神片刻,忽地聯想到中考結束時,黃煜的手懸于頭上一松,為自己下的那場雞蛋花瓣雨了。他似乎還能嗅到雞蛋花的清香,但卻很難再找到黃煜。
許青與駐足在狂歡的人群裏轉回頭,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十二年寒窗苦讀解脫後的激動,他的視線從那一張張或欣喜或哭泣或瘋狂的臉上滑過,沒找到想找到的人。
許青與和黃煜并未像中考時一樣約好在哪裏見,黃煜此刻應該和他的學生會朋友們一起,又或者是鄭以晴……但總歸不是許青與。
許青與收回視線,回了班。
班裏俨然也是一副末日慶典的姿态,好友們拍着對方的肩膀說前程似錦,小情侶則膩在一起,已經開始商量假期的旅行線路。許青與沒在他們中找到黃煜,他安靜地回到位置上收好東西,和幾個玩的好的同學道別後,背好包悄悄拉上門,離開了教室。
他格格不入地穿過仍在跑上跑下狂歡的人群,一路走出教學區,許靜發來短信說車在門口了,許青與回複好的,正準備往校門走,卻又在掃見綠化帶上挂着的外套時停下腳步。
那外套淩亂挂在半人高的灌木上,乍一看和所有被扔下的校服一樣,沒什麽特殊之處,但許青與伸手展開它的袖口,一個不對稱的笑臉就這麽出現在眼前。
這個符號許青與認識,男生打球時喜歡把外套挂在球場邊,打完球又看着一牆一模一樣的校服頭疼哀嚎,高二下學期某次許青與找黃煜吃晚飯,等他找外套等了有十餘分鐘,便建議做個标識。
“好呀。”當時許青與手上恰好抱着練習冊和筆,黃煜直接揪着外套的邊角伸出來,懶散說,“幫幫忙呗。”
黃煜筆畫複雜,布料上又容易寫得難看,當時許青與猶豫片刻,最終在袖口上小心翼翼畫上個不對稱的笑臉。
認清挂在樹上的外套主人為誰後,許青與觸電一般擡頭往上看,試圖找到把外套扔下來罪魁禍首,但視線裏只有不斷飄落的試卷和書頁,他看了會兒,理所當然地沒找到目标,放棄地低下頭。
許青與想自己或許該就此離開,但他腦中忽然先閃過鄭以晴披着黃煜外套的樣子,又想起那次交流會,自己發抖着站在臺上,也披着一件不屬于自己的外套……他的手像粘在袖口上了,怎麽都移不開,幾秒後,他下了決心,快速地把外套從樹上摘下來。
許青與把那片藍白團成團,不對稱的笑臉藏在最裏側,他抱着那一團衣服,做賊心虛又心滿意足地往校門口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