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是壞心眼的人
第56章 我是壞心眼的人
高考完後,許青與在許靜的強烈要求下參加了幾所大學的自主招生,許青與其實不大樂意去那幾所學校,首先它們在全國的排名并不算太高,不屬于許青與心儀一檔的大學;其次它們大多為為中外合辦,學費相較一般大學高出十倍有餘,許青與并不認為家裏的經濟狀況适合支持他讀這種燒錢的學校。
但許靜卻和看不見那費用似地滿不在乎,平日裏節儉到空調都不怎麽開的持家女主人,在面對兒子升學時卻表現出驚人的慷慨。
“這些錢留着本來就是給你花的,現在不用還什麽時候用呢?”面對許青與提出選擇更經濟實惠大學的建議,許靜堅定反駁,許青與驚恐地發現她的計劃中甚至包含如果自己的高考成績實在比預期太差,就賣房供自己出國讀書的想法。
許靜一旦決定了什麽,便是誰也無法去改變的,至少許青與肯定沒辦法改變,他只能乖乖準備自主招生的考試,但在他保持沉默的同時,經濟和家庭的壓力已經悄悄加碼到高考上,許青與在那段時間偏激又窒息地感覺,自己人生成敗似乎都在此一搏,就寄托在那薄薄一張錄取通知,三位數的高考成績上。他開始頻繁地失眠,噩夢驚醒時甚至短暫理解了那些尋輕生學生的想法,因為他也不确定如果最終成績不佳,自己該如何面對許靜。
好在,三年的努力并沒白費,許青與最終拿到了和平日一樣優秀,甚至比平時還好些的分數。這個成績除去最優秀的那兩所,以及某些前列大學的頂尖專業,其他學校都可以任挑。
一向挑剔的許靜都對許青與的成績十分滿意,雖然她克制地沒在言語上誇贊什麽,但從她帶着許青與四處請親戚、朋友、補習班老師吃飯慶賀看,許青與俨然已經成為她人生履歷的高光一筆,是她作為母親這個身份所拿到的完美成就。
在輾轉不知道多少飯局後,許青與終于被放過,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假期。但面對來之不易的自我支配時間,他坐在桌前不知所措,翻開習題冊又合上,有一種目标消失的空虛感。
他想找點事做,便去圖書館看書,但他又不敢把他看的那些書帶回家中,害怕許靜看到後多想,察覺自己的性向。他早出晚歸、行動單一,過于健康且規律的生活甚至引起許靜的不滿,許靜譴責他不合群、孤僻,建議他去運動或找朋友出門玩,而不是整日維系圖書館和家的兩點一線。
許青與對此感到無奈,他高中沒有參加社團,朋友寥寥無幾,局限在班級內。而高二那個“同性戀傳聞”,雖然沒明面上引發太嚴重的歧視,但也徹底斷絕了他和同性結交深厚友誼的可能性。在學習上,男生們當然願意和許青與一起自習刷題,許青與在高三是一位很好的戰友,他認真慷慨情緒穩定,不吝啬分享自己的學習方法,也不會把疲勞頹唐的氣息帶給周圍的人。在那麽辛苦的高三,許青與有許多“戰友”,但當奮鬥結束,假期到來,他就沒有“戰友”,也無朋友了。
“那你約初中同學去玩啊。”許靜記起來,“初中不還有個關系不錯的,你還去他家裏住過的同學嗎,沒聯系了嗎?”
“有…有是有……”許青與想起衣櫃裏那件外套,許靜讓他把校服扔了騰出衣櫃裝新買的衣服,許青與忙忙碌碌整了半天,把自己的校服全清理了,那件偷回來的外套倒是被展平了疊好,放到衣櫃最裏側藏得嚴嚴實實,就像許青與被藏好的感情一樣。
從高考至今,許青與和黃煜雖說保有聯系,但卻也肯定比不上以往密切。許青與也想過約黃煜出來,但他用高考後新換的智能機看社交軟件,黃煜每日都在和聚餐玩樂,似乎也沒有空隙搭理自己。
所以當許靜問起“初中那個關系不錯的朋友”,許青與有些低落,開口說:“他……”
“挺忙的”還未出口,手機便震動一下,來了消息。
許青與也震一下,那聲響顯然是他的特別關心,他回話都顧不上了,匆忙地從兜中掏出手機解鎖。
Advertisement
他的反應過于異常,以至于許靜都生出幾分狐疑,伸長脖子問:“誰發的消息,不會是女孩吧?”
她視線飄來前,許青與迅速把手機倒扣上桌面,緊張否認:“不…不是。”
“是也沒關系啊。”這欲蓋彌彰的樣子更坐實了許靜的猜想,雖然有些不高興兒子的隐瞞,但許靜更多還是覺得他警惕的樣子很滑稽,好笑道,“我又沒說什麽,你都馬上大學生了,大學生可以談戀愛的。”
“真…真不是!”許青與說完,頓一下問,“我可以,可以去旅游嗎?”
“可以啊。”許靜有些奇怪地發現許青與的狀态在短短幾秒內發生變化,原本黯淡的瞳眸此刻已經神采奕奕,他身體也前傾,似乎就等一聲令下後發射出去,“什麽時候?”
“今…今天。”許青與說着,已經撐着身子站起來,聲音壓不住的雀躍,“準确說,半…半小時後!”
半小時後,許青與背着包,準時登上路邊一輛馬自達後座,後門拉開,裏側黃煜從兩個大包邊舉手,輕快道聲“hi”,許青與艱難把包先塞進去,再把自己塞進去。
黃煜一雙長腿憋屈地縮在狹窄的空間裏,他擡手幫忙把許青與的包往裏扯下,讓許青與不至于被擠得身體都貼上車玻璃,擡頭對前座嫌棄地吐槽,“你早說你爸只給你用這破車,不如來我家随便開一輛走。”
上高中,尤其是當上學生會會長後,黃煜的談吐文雅許多,此刻難得再犯少爺脾氣,顯然是因為對話對象是多年損友,沒必要架着。
駕駛座上,熊卓把着方向盤,翻個白眼:“這破車我敢當碰碰車撞,你家那一水的移動黃金,磕一下我下半輩子就完蛋了!”
他說完從後視鏡裏瞥一眼許青與,打招呼道:“好久不見了課代表。”
副駕的梁邦名也回頭,興致很高地“喲”一聲:“是好久不見了啊轉學生,我剛沒認出來,頭發都這麽長了。”
然後又扭向黃煜吐槽:“你也不告訴他剪剪,看起來像個女生。”
“我是教導主任嗎天天負責催人剪頭。”黃煜懶懶答,“而且挺好看的,剪什麽?”
梁邦名形容得誇張,但這麽說也有道理,許青與在高三一直忙于學業沒時間理發,高考後也沒去理發店,現在劉海長過眉毛,看起來确實像個秀氣的女生。
許青與從初中開始就分不清梁邦名說話的褒貶,腼腆地沖他笑笑,然後扭頭緊張問熊卓:“你…你會開車?”
“放心,上個月剛拿到駕照,手熱得不得了……”
“看路!”梁邦名一聲怒喝,熊卓立刻閉嘴,猛地剎車,這才沒撞上前方車輛。
許青與由于慣性往前一沖,險些磕到腦袋,他立刻對熊卓駕駛技術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默默開始扯安全帶:“真…真的沒問題嗎?”
熊卓現在卻沒心思回答他了,剛才急剎把老舊的破車弄死火了,他急着重新起步,手忙腳亂的樣子看得許青與滿頭冷汗,生怕這場開心的旅途還未開始人生都結束在路上。
“沒問題。”黃煜接過話頭,很樂觀地說,“我哥十六就敢開車往路上跑了。”
你哥撞死人了!
許青與默默且驚悚地想。
在梁邦名的罵聲和熊卓反駁的咆哮裏,馬自達歪歪斜斜,最終還是幸運地沒出意外,許青與也在路上了解了這次旅行的來由——熊卓高三時抽獎中了個三天兩夜游,本來打算高考後約女朋友來,但是……
“他高考前一個月被甩了,笑死。”梁邦名幸災樂禍道。
“你得意什麽?”熊卓反唇相譏,“告白被拒絕28次的職業備胎。”
梁邦名勃然大怒後又無言以對,失戀和沒資格失戀相比到底還是沒資格失戀慘一些,他只能扭頭轉而陰陽怪氣黃煜:“大少爺怎麽不和女朋友度蜜月,淪落到跟我們幾個單身漢出來混?”
黃煜和校花在一起的事梁邦名和熊卓當然知道,兩人沒少因此對着黃煜發酸發瘋、羨慕嫉妒,他們在群裏那酸溜溜的樣子,一度讓許青與懷疑這倆哥們不會也暗戀黃煜吧。
“分手了。”黃煜低頭看着手機,“別來揭短。”
“哈?!”這下連熊卓都震驚地回頭,馬上又被梁邦名一句“看路!”吼回去。
許青與也悄悄偏頭看他,雖然早聽說也有猜測,但現在聽黃煜親口承認,他還是很缺德地暗自喜悅一下。
“怎麽分手的?”梁邦名還在震驚,“你被甩了?”
黃煜不說話,擡眼面無表情地盯住梁邦名,梁邦名知趣回頭,熊卓做出總結:“他被甩了。”
前座兩人默契且缺德地大笑起來,甚至還熱烈慫恿,要拉許青與入夥。
“轉校生,你沒什麽想對被人甩的倒黴蛋說的嗎?”梁邦名問。
許青與咳嗽一聲,捂着下半張臉說:“加油。”
他聲音小小的比不過蚊子叫大,也不知道說給誰聽。
到酒店已經是傍晚,幾人決定先入住放好東西,再出去夜市玩。房間的分配流暢自然,黃煜不想和兩個嘲笑過自己的人一間,拉過許青與包上的提手把人帶走,房就自覺分好了。
幾人休整片刻出門,在夜市逛了一圈,最後找了家酒吧進去。
山間小鎮管得沒那麽嚴,隊伍裏明明有倆未成年也成功混了進門,其中一個還順利去吧臺點了一打啤酒。人越是年輕似乎就越喜歡用煙酒來證明自己的成熟,熊卓和梁邦名進門就吹上了,嚷嚷今天誰都不許點非酒精飲料,然後轉頭就開始拼酒,輸的人買單,兩人摩拳擦掌,誓要把對方喝破産。
然而,兩人口氣和酒量成反比,一打啤酒沒喝完,就已經抱頭痛哭,哭訴這三年艱苦的高中生活,許青與聽到他們說被綠啦、群架啦、逃課啦……抹兩把冷汗,默默覺得自己的高中生活實在有些單調。
于是他把視線移到給自己高中生活帶來酸甜苦辣的人身上來,黃煜坐山觀虎鬥,點了瓶桃子酒,在一邊邊喝邊看熱鬧,那果酒喝着甜,度數卻吓人地高,黃煜喝了小半瓶,現在看起來也有些醉态。
“聊…聊聊嗎?”許青與挪着椅子悄悄靠過去,說,“有點,無聊。”
“好呀,聊什麽?”黃煜偏過腦袋,很懶散地應答。
許青與猶豫下,給自己猛灌兩口啤酒壯膽,往前問出自己好奇了一個下午,往前說更是糾結大半年的問題:“你和…,你什麽時候分手的?”
黃煜擡杯子的動作頓住,向他投來一瞥:“怎麽忽然問這個?”
“好…好奇。”許青與錯開視線,半是真心半是隐藏着說。
黃煜看他一會兒,忽地笑了,他把小半杯酒一飲而盡:“秘密。”
又見許青與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眼鏡後的眼睛圓溜,閃着執拗的光,再聳聳肩,懶懶說:“撒嬌沒用,換個話題吧。”
“……”許青與知道他不想說,也不會說了,便失望但順從地再換另一個好奇的話題。
“你…你想去哪所學校?”
出成績後,兩人雖然互相告知了成績,但許青與卻未有機會像初中那樣了解到黃煜的志願,他一是沒機會,二也是在刻意回避,他的理智告訴他不知曉是對的,擔心他在了解後,會忍不住連大學都跟着黃煜跑。
但是現在機會來了,許青與的理智僅僅堅持零點一秒,就被沖動和情感碾成碎渣。
所幸黃煜也沒答,他把杯子倒滿,笑道:“小眼鏡,一定要在這種時刻聊這些掃興的話題嗎?”
許青與不吃這套,執拗地盯着他:“也是,秘密?”
黃煜笑而不語,頂光照得他睫毛纖長,他仰頭往嘴裏倒入參着冰的雞尾酒,一邊把冰塊嚼得嘎嘣響,一邊反問:“那你呢小眼鏡,你想去哪所學校?”
在酒精作用下,許青與有點不高興了,他把杯子一磕,那聲響兔子跺腳似地不大,但誰都能聽出氣性:“是我,先問你的。”
黃煜饒有興致地撐着腦袋看他惱火的模樣,笑得更開心了,肩膀都微微聳動起來,光線也随之在睫毛上躍動,看得許青與心悸又氣惱。
“有…有什麽,好笑的?”許青與問。
黃煜低頭笑一會兒,擡眼說:“你知道有些特別敏感的人,每每坐電梯時,都會等別人先按下樓層,确認對方不是壞心眼跟蹤自己的人,才會再放心地去選擇自己的樓層嗎?“
許青與看着黃煜,臉頰和情緒一并慢慢冷下去,他大概明白黃煜的意思了,雖然他并不想明白,沉默許久後,他揉了揉臉,生澀地開口:“所以你是,特…特別敏感的人嗎?”
“不是。”黃煜否決迅速,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時杯底在桌面磕出清脆聲響,然後他沖許青與笑一下,那種久違的,露出虎牙尖的,過分英俊也足夠的惡劣的笑。
他說:“我是壞心眼的人,所以你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