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兩個世界
第88章 兩個世界
上學時,遇上生日在工作日,許多同學都會唉聲嘆氣,這尴尬的日子,慶祝也沒法盡興,盡興了就會疲憊,連帶着第二日上課都無精打采。
許青與倒覺還好,他生日總不在周末,但生日在他這也不是大事,因為沒什麽朋友,家裏經濟條件也不支持鋪張,生日對他來說往往就是一份禮物、一碗長壽面,蛋糕都沒有,許靜說句生日快樂,就這麽過去了。許青與一直這麽簡樸地過着生日,直到後面遇上了黃煜,才多了一份或幾份禮物,蛋糕也補上,甚至開始奢侈地擁有“期待”、“驚喜”之類的東西。
而在二十三歲的第一天,許青與沒等來蛋糕、驚喜、黃煜,只等來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他甚至一時恍惚,荒謬地想這是不是前幾年奢侈過生日要付出的代價,畢竟自己是遇上了黃煜後才擁有期待生日的權力的,現在由黃煜收回這份權力,也算有始有終。
一大早看到熱搜上黃煜與某豪門小姐的緋聞時,許青與其實沒那麽受到沖擊、也沒那麽受傷,人似乎對能傷到自己的事情有個自我保護機制,不能接受到極限了,反而會覺得不真實、不相信、很平淡,在第一波沖擊過後,難過的感覺是跟着周圍環境、周圍人因此而發生的改變,慢慢浮上來的。
夏迎當然不是個會多管閑事的人,他只在看到緋聞後的驚詫下提醒了一句許青與,然後便再未提起過這事。許青與很感激他的無視,因為許青與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些好奇的、幸災樂禍的、看熱鬧的視線。
但是這樣視線,不來自夏迎,也會來自其他許多人。
緋聞沒起多久,幾個大學的群聊就都開始嗡嗡作響了,這些群本來因為畢業而沉寂,現在都因一條豪門桃色新聞又沸騰,群裏的成員先是像熱搜上的人一樣,或感嘆豪門戀情就是吸睛、或贊嘆一句俊男美女般配、或酸溜溜說人上人就是不一樣談個戀愛也興師動衆……在這些消息刷屏過去後,一個切實的、惹人好奇的問題冒了出來。
【可我記得黃煜,不是有男友嗎?】
群裏,不知誰先說了一句,聊天寂靜了零點幾秒,以更快的速度刷起屏來。
【分手了吧】
【應該早分了,不是從好久開始就沒互動了嗎】
【黃煜是雙性戀嗎?】
【他高中好像也談過女友】
【所以他和許青與是不是壓根沒在一起過啊,只是走得近被傳岔了】
【接吻的照片都有傳什麽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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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黃煜和許沒分,他這算出軌了吧?】
【……】
激烈的讨論中,不乏有好奇又好事者幹脆直接艾特許青與,詢問情況。許青與手機一下下震着,他看一眼那些消息,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糟糕,他想幹脆退群,又怕自己真退了,會因此被大做文章,把事情弄得更麻煩。于是他最後只能把手機開勿擾模式,眼不見為淨。
但網絡上的發言還能屏蔽,現實裏的議論卻是避不開的。許青與睡醒後莫約一個小時,到上班時間了,同事們先後來到辦公室,抓着許青與未換的衣服調侃幾句,說昨天生日去哪通宵了這麽高興,許青與也不好說在公司過的,只能尬笑着敷衍過去,好不容易被放過,氣都沒松下來,又聽幾個同事議論八卦,正巧就是黃煜的事。
“這黃煜的黃,是那個黃氏地産的黃嗎?”
“是吧,張穎不也是張氏的大小姐嘛。”
“真是,有錢就算了,長得還和明星似的,真和我們這些苦逼的打工仔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許青與剛要放下的假笑僵在唇邊,慢慢化成一個苦澀的弧度。他低着頭想,黃煜和張家小姐的緋聞,不管旁人怎麽看,大抵都是說般配的……甚至可能,連黃煜本身,也會這麽覺得吧。
他心裏正不是滋味,又聽一個好八卦的同事翻着手機,忽然發現新大陸一般扭頭,興致勃勃沖夏迎說:“欸,這黃家少爺是F大的欸,我記得組長你不也是F大的嗎,在學校裏你們認識不,有沒有見過黃少爺和他的女朋友,這倆人真有照片上那麽好看?”
許青與心裏咯嘣一聲,他驟然擡頭,看向夏迎。
夏迎卻頭也沒擡,冷淡說:“工作時間,別談八卦。”
那同事一愣,随後悻悻道:“随口聊兩句嘛……”
倒也老老實實閉嘴,不再說了。
許青與松口氣,略帶感激地看夏迎一眼,夏迎平淡地掃回來,不停頓地将目光又移回屏幕上。
接下來的時間裏,許青與強迫自己不要想黃煜相關的事,他在心裏告誡自己現在是工作時間,工作時間本來就沒必要去想私事,他做得很成功,一上午盡管腰酸背痛哈欠連天,也沒再點開那置頂的私聊,去看有沒有消息。
他表現得是那麽冷靜,以至于偶爾出于工作需求點開列表,看見并無更新的黃煜對話框,心裏浮上些酸疼來時,那感觸都顯得格外陌生,仿佛不是由自己內心産生的一般。
一上午過去,許青與感覺自己被憑空一道天雷劈成兩半,一半認真地操控身體兢兢業業工作,另一半沉默地待着,漠然看着眼前一切往既定的方向走去。許青與不願面對那個結局,只得當那些糟糕的預感不存在,他以為只要自己回避、不去想,一切就有回旋空間,但下午時,又一則拔地而起的消息,把他從麻木再次打回痛苦。
午休起來,許青與就覺得不對了,他發現周圍有些同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多了一些別組的、沒怎麽見過的員工,也遠遠靠在辦公室一角,暗暗窺探過來。
許青與發現了這些奇怪的視線,不自然地摸摸後腦勺,低下頭假裝忙碌半響,又沒忍住拍了拍身邊同事,小聲問:“怎麽了?”
那同事和他是同期進來的實習生,兩人在實習期同樣苦逼地加班熬夜,一來一去混熟了,算個職場裏的朋友——至少許青與是拿他當朋友的。
但這朋友現在卻古怪地看着他,視線裏的探究十分陌生,許青與被他看得後背發毛,重複:“怎…怎麽了?”
那同事終于說:“你看熱搜了,你和那個叫黃……黃什麽的……”
許青與腦袋嗡地一炸,他拿起手機,手抖着點開微博,看見熱搜上挂着的自己大名,眼前一黑,知曉——完了。
許青與的名字倒不在熱一,熱一是被“黃煜 男友”牢牢占據着,熱二則是“黃煜 出軌”,第四是“雙魚工作室”,再到好下面,三十幾,才有個不起眼的“許青與”,混雜在一堆話題明星中,也不是很顯眼。
熱搜詞條裏,黃煜和一男子牽着手、摟着肩膀,親密在街上、在電梯裏互動的照片刷屏,而往下是F大同學群的聊天截圖,黃煜的校友們證實他有男友,而再往下甚至有雙魚工作室的員工匿名爆料,說黃煜現在也是有男友的,前不久還一起和工作室的人吃飯……
按理說,黃煜一個素人,感情生活上不應有這麽大關注度,但前陣子雙魚抓着他狠狠營銷一番,上午又剛和張穎傳了波緋聞,網友前腳剛贊嘆這人年少有為,傾羨他和張穎郎才女貌,後腳這才俊就變成同性戀,還涉嫌出軌,如此反差讓網友覺得自己受到欺騙,便紛紛憤怒地開始審判黃煜,以及與他相關的人和事,比如雙魚工作室,比如許青與。
雙魚工作室的微博被氣惱的網友掄出萬轉辱罵,其中不乏有買了游戲,要求退錢的玩家,如此聲勢浩大,想必雙魚如今也是一片亂象,最終将損失慘重。
但雙魚再狼狽,也畢竟是一個工作室,一個沒有情感、不會因為謾罵而傷心崩潰的标牌。
而許青與不是。
許青與是能看到評論,能感受到恐懼悲傷憤怒,會因網暴而受傷的人。
他手抖着,沒忍住還是點進自己名字相關的熱搜。熱搜裏,許多他的個人信息都被爆出,甚至還有人帶聊天記錄爆料,說許青與的工作也是黃煜找關系,走後門塞進去的……
許青與匆匆略過那些圖片,掃眼評論區,看見大片大片的“小三”、“惡心人的同性戀”、“去死”,便如觸電般熄滅屏幕,人也坐直,止不住地顫抖。
然而他還未從網絡上的惡意裏緩過神,又立刻陷入到四面八方,窺探的、鄙夷的、令人難以接受的眼神中,他聽見有人竊竊私語,說“同性戀”、“關系戶”、“走後門的廢物”。
許青與便更窒息了,他低下頭,捂着心髒用力深呼吸幾口,卻還是眼前發黑,呼吸困難。他再嘗試幾次,終于忍不住奪門而出,從人們刀刃般傷人的視線和言語裏逃脫,逃到安靜的,沒人在意的地方去。
許青與如被蒙住眼的鳥一般亂撞,他最終撞開天臺的門,寒冷的空氣迎面灌入口鼻,他被凍了個寒顫,也終于得以呼吸。
許青與扶着欄杆,彎着腰,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然而他剛站直,理了理淩亂的額發,卻忽然又汗毛聳立,人也再次戰栗起來。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現在消息滿天飛,那許靜,是否已經看到了呢?自己與黃煜的傳聞。
在許青與待在陽臺瑟瑟發抖地吹風時,許靜正在親戚家裏做打掃工作。她現在住表姐家,雖說聽說她患病需要來這邊治療時,表姐主動表示可以住自己家裏,對她也很關切,但表姐畢竟不是親姐,許靜也和這些異城的親戚不大熟,免費住了人房子,得了人關照,總得回報點什麽。成年人的相互關照挑明來說就是大小交易,有得有失才穩固,只有許青與那種學生氣很重的小孩,才傻乎乎地覺得自己對別人可以不求回報,別人幫了自己也就只用口頭道謝,那黃家的小孩幫了那麽大忙,許靜讓許青與帶點東西感謝人家,他還支支吾吾的,每次都不好意思。
想到黃煜,許靜又想起剛才瞥見的新聞。許靜不常關注網絡上的事,只是今早微信新聞直接推給了她一條消息,恰好又是那黃家的熟人小孩,內容又是惹人好奇的八卦,許靜就掃了兩眼。
新聞裏,黃家小孩和張家的女兒站在一起,畫面和諧順眼,許靜暗暗感嘆果然黃煜這樣優秀俊朗的青年,就是要配落落大方的大家閨秀。她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想許青與,那畏縮膽小的樣子,要往新聞裏那張家女兒身邊一放,看起來估計都和小厮似的,如果有人傳兩人在談戀愛,那更是會被懷疑那富家女是不是審美太獨特了。
所以說人比人氣死人。
許靜搖搖頭,說自己這兒子不善言辭社交能力差吧,偏偏他又交到黃煜這樣的朋友,真是奇了怪了,許靜在此之前還以為富家小孩只和富家小孩來往呢,還是說……自家兒子身上真有啥自己沒發現的優點,吸引了人少爺低頭來交朋友。
許靜把衣服洗上,正琢磨着,忽然聽到門鈴響動。
她以為是快遞,擦了擦手,叫句來了,出陽臺開了門。但卻并未看見藍灰暗淡的快遞工服,相反,門外女人的裝扮相當豔麗。雖然保養良好,但明顯有點年紀,她穿着一身與年齡不符的玫紅色長裙,露出的細瘦腳踝下,踩着大紅細跟的高跟,這種高跟鞋許靜只在雜志上看過,後面一般跟着個無法讓人合攏嘴的價格。
那女人也塗着鮮豔的紅唇,即便上了年紀,也能看出她是個美人,只是這美人此刻抿着唇,蹙着眉,一雙眼不耐又惱火地盯着許靜,這般焦躁便讓她的美只留在表面,不入人心。
許靜也皺着眉,納悶地打量着這如同火烈鳥一般氣勢洶洶立在門口的貴婦人:“您是?”
“我是黃煜的母親。”貴婦人紅唇開合,倨傲又煩躁地說,“我想和你談談你兒子和黃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