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韓璧君與韓齡春一道送走容祯和姚嘉,臨走時,韓齡春韓璧君與容祯合拍了一張照片。背景是韓公館的別墅,姚嘉拿着相機,一連拍了好些張,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多親密。

等韓齡春把照片洗出來寄往北平,韓老爺子吩咐的差事也就辦完了。

“姚嘉不是你的朋友吧。”韓璧君捋了下裙擺,坐在琴凳上,打開鋼琴蓋。

“報紙上總說你們有多好,但我今天見到他,覺得他身上有很多你不喜歡的東西。”韓璧君道:“你們充其量也就是個表面朋友,比咱們兄妹倆還不如。”

韓齡春站在鋼琴邊,阻止她彈琴,“樓上有人在睡覺。”

“真的在睡覺?”韓璧君道:“我還以為是你故意讓他和容祯避開呢。”

韓齡春挑眉,沒想到一頓飯的功夫,韓璧君就把這些人的關系都摸透了。

“有趣,有趣,”韓璧君拍手道:“果然上海來對了。”

此後沒兩天,姚嘉請韓家兄妹吃飯,算是還禮。容祯跟着也請了。姚嘉年輕會玩,說話幽默風趣,逗得韓璧君很高興。容祯大概受到了家裏的施壓,幾次上門請韓璧君出去玩,不是去逛公園,就是去看電影。姚嘉偶爾會作陪。

那天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金燦燦的,韓璧君出門去了,陳歲雲午睡後下樓,沿着韓公館溜達了一圈,這會兒坐在樓下沙發裏聽戲。

黑膠唱片裏的戲音清晰響亮,陳歲雲盤腿坐在沙發上,拿着指甲刀剪指甲。

韓齡春與五川從書房走出來,五川大概是接了韓齡春的什麽吩咐,出門辦事去了。韓齡春則坐在沙發上,往外撥了幾個電話。

陳歲雲見他在打電話,就把唱片機關了,專心致志地剪指甲。他手上有很多倒刺,平常有事沒事總想撕扯,撕流血也很常見,因而一雙手很難看,是翡翠戒指都拯救不了的難看。

他實在是一個很粗糙的人,剝桔子從不撕橘絡,一雙手從不抹油。

韓齡春打完了電話,叫陳歲雲給他剪指甲。

韓齡春的手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一雙手,掌心薄薄的繭子也多半是握筆來的。他手上就沒有倒刺,指甲幹淨圓潤,只微微有些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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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歲雲抓着韓齡春的手,給他剪好指甲,細心地給他修平,然後在自己手背上抓了抓,一點也不疼。

韓齡春看了他一眼,道:“指甲有點長了,昨晚上弄疼你了?”

陳歲雲懶洋洋地應了聲,叫他換另一只手。

韓璧君這個時候從外面回來,小皮鞋咯噔咯噔的。

她拎着包進門,嘴裏還哼着歌。一見沙發上的兩人,韓璧君輕哼一聲,道:“真膩歪。”

“去哪了?”韓齡春問了一句。

“去看了電影,還去逛了百貨大樓。”韓璧君把手上的挎包給他看,眉飛色舞的,“最新款的包包,要一百五十塊呢。”

“容祯給你買的?”

韓璧君笑道:“容祯心有所屬,怎麽會來我跟前獻殷勤。”

陳歲雲頭也不擡,還在給韓齡春剪指甲。

“是姚嘉,”韓璧君道:“容祯半路上就走了,是姚嘉陪我玩的。”

韓齡春看了眼韓璧君,道:“小妹,別把人都當傻子。”

“這話你應該跟姚嘉說,他才是自诩聰明人的那一個。”韓璧君撐着沙發,把手裏剛剛還很喜歡的包扔在茶幾上,“姚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我可是韓家五小姐,我什麽東西沒見過?聽說他一晚在長三堂能花幾千上萬的洋錢,卻只拿個百十塊錢的東西來糊弄我。”

陳歲雲看了眼韓璧君,韓齡春倒是絲毫不意外,韓家老宅裏長起來的人,哪個不是人精。

韓璧君上樓去了,韓齡春問陳歲雲,“姚嘉還在賭錢嗎?”

“還在,”陳歲雲道:“不過在堂子裏玩個幾千洋錢都是平常,賭場裏,只怕更多。”

韓齡春點點頭。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來,韓齡春接起聽筒,片刻後看向陳歲雲,“找你的。”

陳歲雲有些驚訝,接過來才發現是陳蘭華的聲音,“你有沒有空閑啊,回來一趟吧。你一走,霜華要把天都翻了。”

陳歲雲把電話挂上,對韓齡春道:“我稍後得回去一趟,不知道他們又在家裏鬧什麽。”

韓齡春應了一聲,道:“我等你回來吃晚飯。”

汽車穿過黃綠相間的草地,穿過門口閃耀着光的噴泉,穿過安靜的別墅區,過鬧市區,回到陳家書寓。

二樓的亭子間,原本的屏風被挪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臺球桌,陳霜華叫陳玉華給自己擺球,美其名曰教他打臺球。

陳歲雲走過來,襯衫毛衣長褲,不是他平常的中式打扮。

“你還知道回來啊。”陳霜華瞥他一眼。

“我有沒有說過不許把家裏當舞廳布置,”陳歲雲抓起一顆球,道:“再說了,不是你之前勸我,讓我跟他的嗎?”

陳霜華一手拿着球杆一手插兜,道:“那讓他把贖身銀子拿來啊!黑不提白不提的你就跟他走了,倒貼也沒這樣的。”

陳蘭華正好端了水果過來,笑道:“他是怕你不管我們了,說撂開手就撂開手。”

陳歲雲笑了兩聲,道:“放心好了,你可是我的搖錢樹,我哪能這麽輕易就撂開你們。”

陳霜華哼了一聲,矮下身子貼近桌面,帥氣地一杆進洞。

他把球杆扔給陳歲雲,陳歲雲擡手接住,走到球桌另一邊,道:“快年下了,你們各自的賬結一結,要買東西的,置辦衣裳的,添置家具的提前跟我說,我好安排。”

陳歲雲上身靠近桌面,肩背崩成一條直線,姿态很漂亮。

“這個球桌不錯,改明找人把亭子間裝修裝修,就放這個球桌好了。”陳歲雲道。

陳霜華道:“我早說讓你裝修了。”

陳歲雲想起一件事,道:“還有陳玉華,禮儀學的差不錯了就該叫他出去見見人了。”

陳霜華放下球杆,去倒了杯酒,道:“過幾天有個馬場上的聚會,叫他一塊去?”

陳歲雲點點頭,“給他弄身衣裳。”

陳霜華點頭,“我聽說,那個聚會韓家小小姐也去。我見過她一次,看上去天真無邪,其實古靈精怪的厲害,你還真不一定擺弄得過她。”

“擺弄不過怎麽樣?”陳歲雲問。

“擺弄不過你跟韓老板還怎麽處。”

“那就散了好了。”陳歲雲數了數桌上的球。

陳霜華看他一眼,“這話不是真的吧,難道真受她的委屈了。”

陳歲雲只是笑,陳霜華哼了一聲,道:“那你到底是想跟着韓老板呢,還是不想跟他呢?”

“有我選擇的餘地嗎?”陳歲雲道:“還不都是他說了算。”

陳歲雲與陳霜華幾個玩了會兒球聊了聊天,趕在晚飯之前回到韓公館。韓齡春在書房辦事,傭人先給陳歲雲送來一碗飯前喝的藥。

韓璧君從樓上走下來,身上穿着一條黑色的絲絨長裙,嘴上塗着梅子色的口紅,耳邊帶了兩粒紅寶石耳墜。

“陳歲雲,你看我這一身怎麽樣?”

陳歲雲捧着藥碗,小口小口喝藥,道:“你這個年紀穿成這樣,是不是有點過于成熟了。”

“我就喜歡這樣穿。”韓璧君理了理手套,道:“以前在家都不敢穿這樣的裙子。”

“你要出門?”陳歲雲問道。

韓璧君點點頭,“出去跳舞。”

“這樣玩下去,人家要說你沒有大家閨秀的模樣。”

“誰在乎他們怎麽說?”韓璧君坐進沙發裏,道:“我也只在上海停留一段時間,不久就要離開了。”

“繼續離家出走?”

韓璧君點點頭,道:“想跟我四哥一樣,去歐洲看一看。”

她興致勃勃地撐着頭,道:“你不明白這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韓家的子女,一輩子只做一件事,順從父親或者反抗他。我前三個哥哥姐姐做的是前者,我四哥做的是後者。你看,我四哥現在一個人在上海,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父親奈何不了他。我不願意做我父親的提線木偶,那麽我只能同我四哥一樣,要叛逆,要自由。”

她很向往自由,每每說起來,眼睛都是亮的。

“我四哥十年前來過上海,不過那時候肯定不如現在有名氣,”韓璧君道:“我聽說你也是十年前開始嶄露頭角的,你和我四哥見過面嗎?聽說過他嗎?”

陳歲雲低下頭喝藥,道:“上海灘那麽大,哪是随便兩個人就能遇到的”

“不好說,”韓璧君笑道:“緣分天定。”

陳歲雲卻只搖搖頭,臉上連笑意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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