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除夕當天,韓公館已經收拾妥當,各處擺放着鮮花鮮果,一派花團錦簇的景象。茶幾上放着雙層檀木什錦盒,裝滿了瓜子糖果點心。後門上,下人接來一簍一簍的新鮮瓜果,一箱一箱的臘味年貨。廚房裏正熱火朝天,預備年夜飯的,預備零食點心的,預備甜點的,香味都要傳到客廳裏了。

客廳裏只有韓齡春一個人,還在跟人打電話處理些事務。挂掉電話前,人家跟他說“恭賀新禧”。

陳歲雲與韓璧君在前門口,韓璧君踩在梯子上貼春聯,陳歲雲給她扶着梯子。韓璧君拿着春聯比劃了兩下,“這樣行不行。”

“稍微往下一點,不對稱了。”陳歲雲道。

韓璧君挪了挪,“這樣?”

“嗯。”陳歲雲點頭,把漿糊遞給她。

韓璧君大刀闊斧地刷了兩下,将春聯糊上了。

她從梯子上下來,跟陳歲雲站在一塊看了看,道:“好像還是有點歪。”

陳歲雲把漿糊和剩下的春聯收起來,“差不多得了。”

兩人一塊往客廳走去,韓璧君在小櫃裏拿出一沓紅紙,“剪窗花呀,怎麽都沒人剪窗花?”

陳歲雲洗了手,從什錦盒裏抓了把瓜子,“我不會。”

韓璧君看向韓齡春,韓齡春道:“給我罷。”

陳歲雲湊到韓齡春身邊,“你會剪?”

“我四哥手可巧了。”韓璧君:“什麽年年有餘,貴花祥鳥他都會剪。”

陳歲雲湊到韓齡春身邊,他把紅紙折了幾折,剪子拿在手上輕巧熟稔地就剪出了一朵雪花。

“小時候過年,氣氛太壓抑,我不想說話,就得找點事做。這是跟我家的一個下人學的剪紙,這麽多年了,好歹沒忘。”韓齡春說着又拿起一張紅紙,“你要學麽?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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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歲雲搖頭,他脾氣急,幹不來這些精細活。

韓齡春笑道:“确實很能磨性子。”

他把這張紙張開,是一張雙喜字。韓璧君看了就笑,道:“四哥,我們這是過年,不是成親。”

韓齡春笑了笑,把這張雙喜字給陳歲雲。陳歲雲失笑,他把雙喜字拿在手上仔細看了看,道:“真是漂亮。”

陳歲雲端詳良久,将這張雙喜字按着折痕折疊起來,最後只剩下方方正正一小塊,放進了懷表的夾層裏。

韓璧君坐在另一張沙發上,懷裏有很多絲線,她手指靈活的一轉一轉,就編出了一個漂亮的梅花結。

即使他們離開了家,離開了那所一重一重的大宅,過去和父親還是在他們身上留下了痕跡。

夜色漸漸漫上來,吃過年夜飯,韓璧君就張羅着要打麻将。

陳歲雲跟韓齡春站在唱片機前,商量着換哪首曲子。韓璧君抱怨道:“咱們家人太少了,打麻将都湊不齊。”頓了頓,她道:“應該把玉華也叫來。”

陳歲雲沒理,韓璧君只好叫了五川來。

麻将桌上鋪着桌布,韓齡春,陳歲雲,韓璧君,五川四個坐下打麻将。陳歲雲手邊放着一個玻璃碗,裏面裝着紅彤彤的草莓。

韓璧君看了好幾眼,道:“怎麽我就沒有。”

韓齡春壘着牌,“你叫傭人給你拿。”

“那怎麽能一樣,”韓璧君拉長了腔調,“不是哥哥給我拿的呀。”

韓齡春沒理他,五川叫來傭人,在韓璧君旁邊放了個小幾,上面點心水果茶點一應俱全。

一入夜外面就響起了鞭炮和煙花聲,透過高大的窗戶,遠處的夜景被一覽無餘。

麻将玩了幾圈,韓璧君就不玩了。

“你,”韓璧君指着陳歲雲,“你出老千。”

陳歲雲抓着牌,笑道:“跟你玩還出老千,你也太小看我了。”

“還有你,”韓璧君指着韓齡春,“你算牌,還給陳歲雲喂牌。”

韓齡春悠然自得,“你也能算啊。”

韓璧君重重地哼了一聲。

見她不玩了,韓齡春也不壘牌了,起身到沙發邊,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

“父親的信,昨日送到的,你也看看罷。”

韓璧君把剝了一半的山竹放下,拿紙巾擦了擦手,接過信封。

幾乎在看到父親筆跡的第一眼,韓璧君就嚴肅起來了,她逐字讀完信,偶爾還要停下想想是否有暗指,這樣一封不長的信,她讀了十多分鐘。

等放下信,韓璧君的神色就有些不好了。

“三哥年後娶親。”韓璧君道:“你要回去嗎?”

韓齡春漫不經心地搖搖頭。

韓家老三韓同安這是第二次娶親了,他結過一次婚,因為媳婦娘家壞了事,所以韓老爺子讓韓三離婚了。這是又一門,同樣是位高權重的大家族。韓同安沒有韓家老大老二厲害,在韓老爺子眼裏,他的價值只有推出去聯姻一條路。如果不是為了面子,或許韓老爺子會讓韓同安做上門女婿。

“其實三哥挺上進的,他在外交部,人人說他有君子之風。”韓璧君搖頭,“可是有你們在,父親永遠看不到他。”

韓璧君把信收起來,低着頭緩緩道:“有時候我就想,我應該柔順些。父親見慣了你叛逆的樣子,說不定會喜歡聽話的我呢?”

她笑了笑,道:“結果顯然不盡人意,在他眼裏聽話是理所應當的。”

韓齡春已經過了會對父親失望的年紀了,對此無動于衷。但是陳歲雲還有些于心不忍,拿了個草莓給韓璧君,“別難過。”

韓璧君撇撇嘴,張口啊嗚吃掉了陳歲雲手上的草莓,“他等着吧,我這輩子都不會讓他再見到我!”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來,是陳家書寓打來的,找陳歲雲。

陳歲雲坐在沙發上接電話,“怎麽了?”

陳霜華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沒怎麽,就是問問你,吃年夜飯了沒有?”

“當然吃了,韓公館還能不管我飯是怎麽的。”陳歲雲笑道:“你們呢,今天都在家罷,稍微吃點酒,可不要發酒瘋。”

陳歲雲與那邊絮絮說了些閑話,韓璧君站在電話後,一直拉扯陳歲雲的衣裳。

“好了好了,”陳歲雲道:“玉華在不在?韓小姐想跟他說說話。”

陳歲雲把電話聽筒交給韓璧君,韓璧君的聲音立刻溫柔起來,“玉華。”

“我吃了飯的,也貼了春聯。我吃的餃子,湯圓?湯圓好吃麽?那我也要嘗嘗。”

“我還給你編了同心結,明天我親手給你帶上。”

“銀表,沒什麽的,我就覺得好看,趁你。”

“你還放了煙花?那我這裏或許也能看到。”韓璧君繞着電話線,“我也出去放煙花,你等着看好麽。”

陳歲雲在一邊聽着,對韓齡春笑道:“真是膩歪。”

那邊韓璧君依依不舍地挂了電話,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叫廚房給她做甜酒釀味的湯圓,還拉着五川去後花園放煙花。

陳歲雲與韓璧君走上二樓陽臺,夜幕裏煙花連綿不斷,天邊璀璨的花朵一朵接一朵,照的黑夜恍如白晝。

這個時候,天上竟然飄起了雪,倏忽間就變大了,雪花一團一團的,棉絮一樣。

陳歲雲驚呼,煙花,白雪,新年,怎麽會有這樣好的事情。

“我早說過了,上帝是個無與倫比的導演。”韓齡春走到陳歲雲身邊,給了他一杯果汁。

陳歲雲看着他手裏的紅酒,饞的不得了。

韓齡春在管他喝酒這塊,不再得過且過。因他自己就在禁欲,那麽陳歲雲當然也不能那麽舒坦。

“這麽好的時候,居然沒有酒,以後想想都覺得遺憾。”陳歲雲看着裝在高腳杯裏的果汁,慢悠悠的嘆了一聲。

韓齡春站在欄杆邊,雪落在他的肩頭,他漫不經心道:“是因為下雪罷,一下雪,人就會想起遺憾的事。”

陳歲雲看他,雪夜裏,韓齡春一手插兜,一手搖晃着酒杯,明明是幅矜貴優雅的貴公子模樣,眼神卻有幾分落索。

陳歲雲問道:“你有遺憾的事麽?”

“有,”韓齡春抿了一口酒,“無法挽回的遺憾,只是想一想都覺得後悔。”

陳歲雲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眉頭是皺着的,他只看着韓齡春。

“你呢?”韓齡春問陳歲雲,“你有遺憾的事嗎?”

“我……”陳歲雲扶着欄杆,他遺憾的事情可太多了,因為怕挨打沒有吃掉的最後一口燒鵝,因為少不更事沒有攔着師父抽大煙,跟師弟們分道揚镳,壞了嗓子不能再唱戲,遇見韓齡春。

他遺憾的事情那麽多那麽多,但他最後只是看着在天邊炸開的煙花,“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韓齡春看着被煙花照亮的陳歲雲的側臉,“從不回頭看嗎?”

陳歲雲目光顫了顫,他轉頭看着韓齡春,明明是笑着的,可漂亮的眼睛頃刻間就蒙上了一層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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