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汽車開進南京路,幾座高樓大廈伫立着,街道上空挂着飄搖的布條,各種店名,廣告語,層層疊疊的。路兩邊的櫥窗裏挂着福字,貼着窗花,紅紙上寫着最新款或者新年大減價。
這裏的人力車夫也很多,大冬天的跑出一身汗,拉車的手布滿凍瘡,但這還不是他們最辛苦的地方。上了年紀的老頭彎着腰撿地上的香煙蒂,半大的孩子跟在身後撿廢紙。更多的是流浪兒和乞丐,他們追着行走的先生或者太太,有時候能讨得幾個錢,有時候只得到一聲厭煩的“去”。走到人家商鋪門口時,裏面的夥計往往還要出來趕人。
陳歲雲與韓璧君下了車,上前乞讨的流浪兒被司機攔下,得了幾個錢,各自跑開。陳歲雲收回目光,與韓璧君一起走進百貨大樓。這裏面琳琅滿目,色彩缤紛,臘味、香料、瓜果、紙張、茶葉、衣鞋、洋貨,應有盡有。
陳歲雲一一看過去,每樣都要了不少,地址留的陳家書寓,叫店家給送過去。
在一家首飾店裏,韓璧君挑了一枚珍珠綠寶石胸針搭配她的新衣服,又挑了只造型簡潔的銀表。轉過頭,她拉着陳歲雲去挑鞋子。她的鞋子都是高跟鞋,所以想買一雙白色的平底皮鞋。
“為什麽要買平底的?”陳歲雲問她。
“因為玉華不比我高多少啊。”韓璧君笑道:“等他以後長得足夠高了,我再穿高跟鞋。”
“以後?”陳歲雲笑了笑,道:“你不是只在上海停留些許時日麽?你不打算去歐洲了?”
“當然不是,”韓璧君道:“我要走的。”
“那陳玉華怎麽辦?”陳歲雲問她,“你要帶他一起走嗎?”
這個韓璧君還真沒想過,但她不願意讓陳歲雲看笑話,于是梗着脖子道:“也不是不行啊。”
她看了眼陳歲雲,道:“我反正不會像我四哥那樣。”
陳歲雲笑了,道:“陳玉華願意跟你走嗎?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因為你想去歐洲就背井離鄉的跟你離開。你怎麽知道這不會是另一場悲劇?”
韓璧君答不上話,陳歲雲從貨架上給她挑了一雙皮鞋,道:“試試罷。”
陳歲雲眼光不錯,挑的鞋很好看,穿上也舒服。韓璧君叫服務員再拿幾雙來試試,問陳歲雲道:“你不給我四哥買點東西?”
陳歲雲閑坐在一邊,“你四哥什麽都不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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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璧君哼笑一聲,“他倒缺個媳婦兒,你怎麽看。”
陳歲雲嘆了一聲,站起身道:“那我還是給他挑樣東西罷。”
韓璧君自己去尋摸吃的了,等陳歲雲買完東西回來,韓璧君手上已經拎了五六包東西,炸糖糕,熏魚,奶油蛋糕,糖炒栗子。她手捧着紙盒,一手拿着小勺子,舀紅薯肉吃。
“烤紅薯在這裏叫烘山芋,害我找了好久。”韓璧君抱怨着,道:“味道也沒我以前吃的好。”
陳歲雲看她一眼,“想家了?”
韓璧君長嘆一口氣,道:“才沒有呢。”
陳歲雲搖搖頭,不再說話。
他們買完了東西要走,韓璧君卻非要去陳家書寓,她要把那支銀表送給陳玉華當新年禮物。
陳歲雲磨不過她,只好帶她去了。
陳家書寓今日倒是安靜,阿金來迎他們,說陳霜華帶着陳玉華出門去了,趙謙來找陳蘭華,兩人正在陳蘭華房間裏。
陳歲雲點點頭,看向韓璧君,“既然來了,那就樓上歇歇腳罷。”
得知陳玉華不在,韓璧君很喪氣,她跟着陳歲雲上樓進了房間,道:“近來感覺玉華同我疏遠了不少,我之前給她寫信,他也不怎麽回。”
陳歲雲倒了杯茶給她,“他寫字不好看,不好意思回你。”
“真的?”韓璧君問。
陳歲雲點點頭,道:“如果我是他,我會因為這樣的原因不敢給你回信。”
韓璧君的心情總算好了些,她把銀表留下,托阿金轉交給陳玉華。
阿金仔細将銀表收好,又拿出一沓賬目給陳歲雲看。陳家書寓的一切開銷都由他來安排,陳家兄弟們的衣裳行頭,要添置的家具物什,都得他過目了。當然了,客人掏錢的另說。
“貨運公司的錢經理想跟苗老板見一面,托您牽個線。”
“錢經理?”陳歲雲道:“是誰?”
“咱們隔壁林家林小月的客人,她昨兒過來,跟三先生說的。三先生叫問問您。”阿金道:“打聽過了,這錢經理也是個本分的生意人。”
陳歲雲點點頭,“我明天給苗老板通個電話。”
“還有一樁事,”阿金道:“雲芳裏趙家姊妹倆要嫁人了,咱們是出一份禮還是兩份禮?”
“兩個人出嫁當然出兩份啊。”陳歲雲翻着賬目。
阿金站在陳歲雲身側,低聲道:“姊妹倆嫁給同一個。”
陳歲雲微微有些驚訝,“一個長三倌人的身價就很高了,她們家姊妹兩個,誰家那麽有錢?”
阿金道:“是容家大爺。”
陳歲雲驚訝,“誰?”
“就是容祯少爺的爹。”
陳歲雲訝然,少頃,道:“那也預備兩份罷,寧肯多些,不要少了叫人說嘴。”
“是。”川書香每天便秘
陳歲雲看完賬目,拿筆在上面勾畫了幾下,随後合上賬本,問韓璧君道:“咱們回罷。”
韓璧君百無聊賴地點點頭。
回到家,韓璧君收拾今天買的東西,在沙發上擺滿了紙袋。陳歲雲去廚房摸了個蘋果,連皮也沒削就啃起來了。
倆人說着閑話,韓齡春也回來了,看起來心情不大好。
五川接過他的大衣,道:“容家大爺果真像傳說中的一樣,極不成器。”
韓齡春把韓璧君的紙袋扔到地毯上,自己在沙發上坐下。韓璧君哼了一聲,寶貝地把自己的紙袋攏過來,都:“我今天在陳家書寓聽說了,容家大爺娶了兩個長三倌人,還是姐妹呢。”
韓齡春沒說話,五川站在沙發邊,道:“容家大爺才到上海幾天呢,親兒子沒見到面,倒先去了堂子,還一娶就娶了兩個。”
韓璧君回頭看了眼韓齡春,“我聽人說,容家大爺因為不成器,一把年紀了還被拘在容家太爺身邊。這一到上海,離了頭上一座大山,那還不肆無忌憚,想幹什麽幹什麽。我只覺得好笑,容祯的那點臉面,要被他爹丢盡了。”
“啊,”韓璧君拍了下手,“我要把這件事告訴爹,看跟這樣的人成了親家,他臉上能多光彩。”
韓齡春仍不說話,只是端着茶,讓陳歲雲看了他好幾眼。
韓齡春去容府拜訪的時候,容家大爺口無遮攔,說了些關于陳歲雲的話。容祯當時就喝止了。容家大爺覺得被兒子訓斥丢了面子,嘴裏有的沒的都說出來,惹了韓齡春不快。
韓璧君說完,興沖沖地要去發電報。韓齡春則起身上樓。陳歲雲想了想,跟着也上去了。
“你不是一向待人溫和有禮,不至于為他不成體統生氣罷。”陳歲雲倚着屏風。
韓齡春站在衣帽間的鏡子前,在換衣服。
“我對于蠢人的容忍度總是會低些。”韓齡春不鹹不淡道。
“看起來是真的惹了你生氣了,”陳歲雲道:“說話這麽刻薄。”
韓齡春哼了聲,沒說話。
陳歲雲啃完蘋果,扔掉果核,拍了拍手道:“我今天去買東西,給你也帶了件。”
韓齡春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道:“給我也帶東西了?”
“這麽驚訝幹什麽,好像我平時多虧待你一樣。”陳歲雲從一邊的袋子裏翻出一條圍巾。圍巾是灰色的,沒有別的花紋,簡單大方,一眼看上去甚至有些随意。
不過韓齡春還是很期待,目光緊跟着陳歲雲。
陳歲雲把圍巾遞給他,他卻不接,只看着陳歲雲。
陳歲雲只好走到韓齡春身前,雙手拿着圍巾環在韓齡春脖頸上,圍巾繞了一圈,陳歲雲給他整理了一下,道:“我前兩天剪了頭發,之後就覺得腦袋涼飕飕的,帽子不好看,帶圍巾正好。所以給你也帶了件。”
韓齡春低頭看着陳歲雲,攥住他的手合在身前。
“我真高興。”韓齡春看着他,像看一件寶貝,怎麽愛都不夠。
陳歲雲笑道:“何至于?”
韓齡春擁住陳歲雲,低下頭親他,神色甚至有些激動了。他一下一下的親吻陳歲雲的嘴角,滿含愛戀。
“我真高興,這樣一件小事,你也會想着我。”
陳歲雲愣了愣,哼笑出聲,“我就知道,都是你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