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玥順着江奕的目光,回過頭,遙遙看見蔣文彥站在樓前,有些焦急地沖她招手。她不由噗嗤笑出聲,末了滿心無奈,睨了眼江弈,哭笑不得。
她明明在片場說過,沒有男朋友。
她真想鑽到這人的腦子裏看看,自己在他心裏是什麽個龌蹉形象。
大概是個謊話連篇的戲精?
許玥正要喊人,視線飄過蔣文彥,看清後面的許瀾,心蹭地哆嗦了一下。
許瀾一襲高定連衣裙,素雅的米色底料上繡了幾朵花蕾,及膝修身,腳踩一雙小羊皮高跟,頭發盤得一絲不茍,時尚又有韻味。
她指指許玥,霸氣十足,只惱火地嗔了妹妹一眼,扭頭便和身旁的制片人談笑風生。
許玥小心翼翼地目送完兩人進劇組的臨時會議室,耷拉着腦袋,朝蔣文彥嚷嚷,“姐夫,你怎麽出賣我,你重色輕友。”
“乖乖在這等,別亂跑。”蔣文彥用力點點她的頭,轉身追上許瀾和制片人。
“姐夫,靠你了,加油啊。”許玥垂着眼簾,望着蔣文彥匆匆的背影,有氣無力地喊。
她的身後,江弈愣了好幾秒,眼神先是驚詫,爾後淡淡的驚喜掠過,最後徹底被羞赧淹沒。
人生第一次,他發覺,原來真的有沒臉見人到想鑽地洞的地步……
陸臻笑得幾乎岔氣,吆喝劉園園,“園園啊,給江老師換杯咖啡,多加點糖,他臉疼,心情好不到哪去。”
“小謝容,你姐姐是許主編啊?”
“哎呀,你說你這小姑娘平時看起來機靈,對自己的事怎麽不靈光啊,來這混日子幹嘛,要是我有這資源,混時尚圈去啊,天天滿世界飛去看秀,搞搞微博,弄個網紅店,每天數錢數到手軟,走上人生巅峰。”
……
衆人詫異,七嘴八舌搭話。
許玥禮貌笑笑,沒心思顧及別的,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呆了會,蹑手蹑腳進去找姐姐。
制片人正好從會議室出來,一個很少在片場出現,淩厲又幹練的中年婦女,此刻對着她笑容可掬,“小謝容啊,好好演,以後會有機會當女一的。”
許玥莫名覺得涼飕飕的,幹笑着點點頭。
會議室的門虛掩着。
“随她去吧,難不成你打算一輩子藏着她?”蔣文彥的聲音。
許玥搭在門把上的手滞了滞。
“我是那樣的人嗎?”許瀾微微不滿,“我也是為小玥好,總之,她幹什麽都行,跟娛樂圈沾邊就是不行。”
“可人各有志……”
許瀾沉聲打斷他,“別說了,我擔心什麽你清清楚楚。你明知道這個劇組有我忌諱的人,你還縱容她瞞着我。”
一陣沉默。
許玥深呼吸,推門而入,“忌諱誰啊?”
屋裏兩人不約而同滞了滞,眼神掠過一絲慌亂。
片刻,許瀾恢複從容,踩着細高跟,居高臨下睨許玥,“你,給我好好把戲拍完,越快越好,然後趕緊回美國。”
許玥懵了一瞬,喜出望外,甜甜綿綿地撒嬌,“吓死了,人家還以為你和制片人談讓我解約呢。姐,你不是想讓我留國內嗎?我留下來好不好?”
許瀾白了她一眼,“一碼歸一碼,留國內也不是讓你進娛樂圈。解約?你想得美,自己白字黑字承諾的事,跪着都給我做完,別給我丢人。”
許玥笑靥如花黏過去,“姐姐,我知道你是最講誠信的……”
“但是,”許瀾沒好氣打斷她,板着臉呵斥,“下不為例。”
許玥欣欣然點頭。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反正她姐姐,刀子嘴豆腐心,到最後都會慣着她。
“少跟謝容接觸。”許瀾臉色凝了凝,“還有江弈。”
“他們人挺好的。”許玥拐彎抹角拒絕,腦子飛快運轉起來。
明明鮮有交集,她姐和那倆有過節嗎?
許瀾不愛聽,語氣有點沖,像在數落小孩:“娛樂圈誰不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不是一路人,離遠點沒壞處,聽到沒?”
蔣文彥瞪了瞪呆呆不出聲的許玥,捂嘴輕輕咳了咳。
許玥醒過神,根本不知道她姐講了什麽,聽從蔣文彥的眼色,讨好地笑,“是是是。”
許瀾依舊神色不寧,小心翼翼問,“有沒有人問你為什麽和謝容長得像?”
許玥心累,微微嘟嘴,委屈又無奈,“他們都以為我照着謝學姐整容,我都懶得解釋了。”
高中的時候,同學很好奇,她和謝容是不是表姐妹之類,現在倒很少有人這麽問起。
沒辦法,娛樂圈整容成風,大家見慣不怪了。
許瀾臉拉下來,憤然又鄙夷,“照她整?我家姑娘比她好看多了。”
許玥笑,乖巧地蹭了蹭姐姐肩膀。
氣氛微緩,三個人,各懷心事,同時松了口氣。
翌日。
許玥早早到了片場,城郊一座年久失效的廢棄倉庫。
女主只剩幾場戲,謝容也在,陳姐支了張桌子當臨時化妝臺,先幫謝容做造型,許玥則坐一旁玩手機等。
“許小姐。”輕輕柔柔的聲音。
許玥訝異擡眸。這稱呼倒是蠻新鮮。
謝容的助理張書清,二十出頭,高挑大個,打扮很入潮,破洞褲加個性T恤,一身的歐美範。
許玥笑笑。
“你上次說你會畫畫?”張書清站她身旁,羞羞怯怯地發問,一開口,滿身的禦姐範蕩然無存。
“對啊,我學建築的,經常畫房子畫風景。”
張書清眼神亮了亮,興奮地試探,“你能畫人嗎?能幫我畫一張手繪嗎?”
聽着她柔柔弱弱的聲音,許玥難以拒絕:“……應該行吧。”
“我想要一張我們家弈神……”張書清眼底溢滿笑,臉頰帶了抹嬌羞,“就是江老師的手繪。”
許玥語噎。
“馬上要殺青了,我想拿手繪找他要個親筆簽名。”張書清小心翼翼地看她,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個調,“以後可能就沒機會見面了,拜托你了。”
許玥笑着安慰,“怎麽會,學姐和他是同行,擡頭不見低頭見啊。”
張書清悄悄窺了眼謝容的背影,垂着眸,欲言又止。
氣氛微微沉悶下來。
一張手繪而已,也不麻煩,許玥想了想,“我試着畫畫看。”
張書清驚喜擡眸,眼中淡光熠熠,很滿足很幸福,看着許玥都有點羨慕。
她好歹也在微博窺屏很久,也算弈神粉,可簽名……要那玩意幹嘛,又不是人,太虛了。
許玥眼睫不自然地扇了扇,忽地被自己猝不及防跳出來的想法弄得滿臉通紅。
不是,她要人幹什麽。
“第167場3鏡1次。”
場記嘹亮的聲音極富穿透力,許玥吓了一跳,雜七雜八的心思頓時也被吓了回去,安安靜靜看戲。
謝容和江弈最後一場對手戲。
紀簡當卧底的事,夏爽只知道開始,有專門對接的同事,按照紀律她沒法過問。
好些年後,滄海桑田,領導都換了一茬。而紀簡,久而久之,徹底從夏爽的生活中消失,只有躺在某個角落的空蕩蕩的檔案袋,顯示他存在過。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夏爽不停地麻醉自己,家人朋友勸她成家,她不肯,也不能說她在等紀簡。
漸漸的,她成了大家眼裏古怪又狂躁,只會工作的低情商女警官。
一天清晨。
郊區的廢棄工作發生鬥毆事件,夏爽陪手下一起出警。
途中接到上級命令,這并非一般的暴力沖突,可能涉及非法交易,跟組織一直追查的大案相關,讓她暫時監視歹徒,等待增援。
案發地已經人去樓空。
夏爽謹慎地察看了一圈周邊。
一切正常。
正要回車上複命,牆邊閃過一身身影,夏爽條件反射側了側身,拿出槍指向對方。
看清對方的瞬間,她指尖顫了顫。
紀簡站她面前,舉着槍和她對峙。
夏爽眼眶一下紅了。
她日夜思念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她對立面。
紀簡留着短短的胡子,T恤加破洞牛仔褲,沒了分別前的少年氣,眼神變得複雜又頹然,讓人看不透。
紀簡:“開槍。”
夏爽手抖不停,搖搖頭悲痛欲絕,“不,你不會的。”
你那麽好,那麽陽光,不可能站到我的對立面。
紀簡微擡眼簾,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摟上,眼底多了抹少年時期的桀骜不羁:“你等了我這麽多年,我欠你的,讓你一槍。”
夏爽幾近崩潰,潸然淚下,“不可能,我不相信,你回來……你回來好不好……”
紀簡嘴角微勾,重新舉起槍,“夏警官,走你的陽光道不好,非要跟我擠獨木橋?”
夏爽無助閉眼,扣下扳手的瞬間,無意識地往下偏了偏,子彈打中紀簡膝蓋。
紀簡笑了,眼底閃過一絲欣慰,瞄了眼樓上藏在角落的黑漆漆的槍口,痞痞地開口,“夏警官,偏了。”
夏爽心底卻松了一口氣。
紀簡咬着牙拍拍胸口,“朝這裏打,狠狠打,我耽誤你,我該死。”
夏爽倚着牆,淚水順着臉頰落下,洶湧不斷。
紀簡太像叛變了。
句句激她,要她做了結。她心中的紀簡,無所不能,再難的境地,也總有辦法脫險。
自暴自棄,急着贖罪,大概真的叛變了。
夏爽心如刀絞。
她只要扣下扳手,她的愛人,她多年的執念可能就此煙消雲散。而若不動,她很可能背叛了組織和信仰。
紀簡冷笑,舉起槍,“夏警官,機會給過你了。”
夏爽嗖地回神,飛快扣下扳手,雙手微微顫了顫。
子彈打中她肩膀,一陣鑽心的痛。眼前變成紅色,紀簡在面前倒下,唇角微微上揚,笑得幹淨,純粹。
初見時的一幕幕,恍惚漫過血色,浮現在眼前。
軍訓的靶場,藍天綠地,紀簡穿着一身迷彩服,青春帥氣,舉着槍,百發百中,歡呼聲幾乎要蓋過槍聲……
“卡。”
“很好,過了。”李其晉從監控器後站起來,眼底閃過一絲擔憂,招呼身旁人,“去扶謝容,快,她體力扛不住。”
許玥怔怔站在旁邊,胸口悶悶的,久久不能出戲。
其實,演戲還蠻好的,可以品味到不同的人生。
現實中的遺憾,入戲了,品到了,也算是彌補了。
好比談戀愛吧,她沒談過,大學四年,空白乏味,演了夏爽,仿佛真的品了遍甜甜酸酸的感覺,轟轟烈烈談了場戀愛。
別人也許覺得假,她自己清楚,演戲的時候,她真真的當成了角色,活了一遍。
“小謝容。”
似乎有人喊她。
許玥懶懶擡眸。
李其晉瞪着眼,喝了口茶,“嗓子都要喊破了,過來。”
許玥笑笑,尊重導演,飛快地跑過去。
李其晉甩她一劇本,“拿回去看看,回頭告訴我,有沒有興趣演。”
許玥皺眉,暗暗嘀咕,怎麽還加戲啊。垂眸掃過名字《聽得見》,她征了征,摸不着頭腦。
李其晉:“我下部戲,女一號的年紀比較小,打算挑新人。”
許玥紅唇微張,愣了半晌,讪讪笑了笑,“我我我……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