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離星城03

程錦朝自離星城出發，收劍入鞘，裹緊披風，回頭望幾眼天色，黑雲沒再來，想必是仙家弟子進了城。那仙家弟子的名號，她沒聽清，那人法術無意識地撒開，灼到面孔，到現在還覺得有些炙痛。

要回梨花村找回馬匹行李和阿素，等城中風波定了再借道離星城繼續往南走。

披風破破爛爛，一層破布挂在身上，稱不上體面，又因走得匆忙，被樹枝荊棘又挂破好些口子，索性扯下來，就近找了處溪水打濕，擦擦手腳。

荒郊野外，潺潺溪水，程錦朝找了塊石頭坐下，擦淨了雙手，就看出血痕，好像蛛網一般從手掌散開，近乎裂紋，蔓延至肘彎。

那鐵印非同小可。

一路游歷，程錦朝對天衡宗送給城池的鐵印有所耳聞。

天衡宗宗門神秘，在定州以南，卻又不屬于任何一州，是懸空之城，捕星辰為路引，扶月色作雲梯，是天底下最強的正道宗門。

仙家弟子如流火如奔雷，疾行人間，或化形千百，幫助凡人，或斬妖除魔，滌蕩世間。

有仙緣做仙家弟子的人太少，而需要庇護的人太多。因此天衡宗便會賜下法器鐵印作除妖的信物，代表此城池得了天衡宗的仙緣，蒙仙家庇護，也是震懾四周的妖怪不敢輕舉妄動，否則就是和天衡宗作對。

當然，拿了鐵印也有危險，鐵印則代表在靈氣劃分上，此地是天衡宗轄區，難免被大妖怪看上，用作攻擊牽制仙家弟子的目标，畢竟鐵印為盟約，天衡宗弟子不能對持鐵印的城池見死不救。

程錦朝知道那鐵印本就能壓制妖怪，所以才在離星城外奔出去的，她是妖，沒有被幻象迷惑，得以提醒城主和衆人醒來。

在溪邊擦淨手腳，程錦朝把離星城的事情往背後一扔，短暫合目，聆聽四周動靜。

沒人窺探，也沒人在附近。

一只妖，難以壓抑自我本性，再像人，時不時也要釋放出自我來纾解一番。

溪水中倒映着一張灰撲撲的美人面孔，一雙狡黠的狐貍眼搭配沉靜的面孔，溪水被手指點開陣陣水花，水中倒影被手一拂，美人化作紅狐，耳朵警惕豎起，黝黑的眼珠轉了又轉，再次确認安全。

漣漪中央，一只爪子伸出去又縮回，沾了點水搓起毛臉，另一只前爪也去探水。紅狐趴在岸邊，就搖出一條火紅的尾巴來，尾梢一抹被燒焦了似的黑，黑尾巴尖蕩漾了會兒，也去夠水，卻被涼水激了個激靈，轉而拂到另一頭。

程錦朝用兩只前爪搓臉，用鼻尖淺淺探水，再打個噗嚕，嫌水嗆到，奮力地抹臉，只把臉都打濕了，再用舌頭和爪子一點點梳理身上的毛。

随着身體被清潔，神情愈發舒展起來，阿素不在，四周無人，不必隐藏身份，程錦朝感覺自在，不由得又放松了些，緩緩運行靈氣，身後晃出第二條尾巴來。

兩條尾巴一見面就纏繞起來，你打我，我打你，好像不是從同一只狐貍身上長出來似的互相看不順眼，戳來戳去，紅狐眯起眼，任由尾巴打架，再伸出舌頭舔舐爪子，安詳地趴在溪邊休息。

随着她輕輕舔過爪子，舌頭生出細小的倒刺，眼睛也變得更加漆黑，耳朵卻高高豎起。

總覺得聽見了些什麽。

紅狐習慣克制，即便是野獸本性作祟覺得完全沒休息夠，很想躺在石頭上曬曬毛也忍住了，一咬舌尖，頂住妖性，身子一閃，從石頭後躍過，再起身，就又是紅衣少女程錦朝了。

拿劍起身，因不知動靜是什麽，她也不想惹事，數出身上的身份印鑒準備好，再若無其事地趕路。

不多時就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程錦朝刻意放慢了步子等人追上。

來者三人一隊，都騎馬拿了兵器，勒馬站定，遠遠看見那紅衣少女聽見動靜就放慢腳步，找了棵樹回頭看，顯然是在等他們上前，一夾馬腹小跑過去，看見程錦朝的裝束，就在馬上抱了抱拳：“這片山林常有妖怪野獸出沒，姑娘獨身行走，這是要去哪裏？”

程錦朝回了個抱拳禮，表明自己是旅人身份，拍拍腰間佩劍，答道：“去梨花村見朋友，本來是要進離星城，剛才見天色有變，沒敢進城，折返回村子投靠朋友借宿幾天。三位軍爺有何貴幹？”

為首的軍士滾鞍下馬，面有警惕，一手扶刀，走近程錦朝細細打量，越看美人獨自行走就越覺得怪異，心下不由得想到什麽蠱惑男人的狐妖蛇妖會化作獨身的美麗少女在荒野行走，不由得面色一沉，卻也沒有說明，借了明塵尊者的勢道：“離星城有尊者坐鎮，那些妖邪都跑了，比野外安全多了，天色也不早了，姑娘不如先進城住下，等明天請早再去找朋友，免得夜深野獸傷人。”

若程錦朝真是個存心害人的小妖怪，聽說尊者坐鎮，自然聽得出威脅之意。但她并不願意傷人，也并未往這方面想，以為這人好心提醒她，想了想，稱謝道：“那就謝謝軍爺，但已經答應朋友，還是和朋友見面，一起進城。”

今天晚上要是她沒去見阿素，阿素一定會返回來找她的，程錦朝不願意小孩子為自己操心，野外又實在危險，還是回絕對方。

那人想了想，也沒有勉強：“那祝姑娘路上平安。我們出城是為了找人，姑娘有沒有見過一個少年，和姑娘差不多年紀，身穿白衣，手持鐵印的？”

“一路走來沒有見到什麽人。”

“好，若是見到此人，煩請你告訴他，明塵尊者在離星城，叫他速速進城。”

程錦朝應下，那三人便上馬離去，奔向另一處去。

還好這三人那時都不在城外，沒有見過她，否則萬一來一句“救命恩人務必要進城呀我們要殺牛宰羊感謝你”之類的，程錦朝還真不知道該怎樣回絕。

馬蹄聲漸漸遠去。

騎馬三人中，一個一直沒說話的人問道：“隊長，您不覺得那女子古怪麽？那樣貌美，獨自行走，又不敢進城……”

“我心裏記下了，雖然古怪，你也沒有證據。如果那人不是妖怪便是散修，總有些獨自行走的底氣，我們犯不上得罪對方。只把這事向城主禀明就好，我們三人是出來找人的，還是保全自己要緊。”

頭目說話清楚，身後的人仔細一想便覺得還是自己太年輕，連連點頭。

這樣的三人小隊在城外灑出二十支，鋪開扇形有條不紊地找那位失蹤的明竹道長。

程錦朝加快步伐往梨花村走，不多時天就黑了。

豎起耳朵，四周安全，眼前一片黑暗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若有人在旁，必定要被她幽幽的淡紅色雙眸吓一跳。

趕路速度不減，反而因着能放開野獸的本性而更加敏銳。

遠處，不知道是哪個山頭丢了崽子的母狼嚎叫起來，不多時，狼嚎聲此起彼伏。

她踩到狼的腳印，埋首嗅了嗅，沒有妖氣，看來只是普通野獸，但她也不想和狼群對上，于是加快步伐，要趕在一個時辰內下山，就能踏上通往梨花村的小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