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衡宗09
外門弟子的生活可以說是簡單無趣,是程錦朝這樣鎮定自若的人也覺得有些寡淡,等她能順利完成每日的砍柴任務時,她就被派去擔水,那水不是凡水,而是淨泉,攜帶地面源源不斷的靈氣。淨泉還在水源的時候,重得仿佛一整塊鐵砣,撈也撈不起,只能用特制的勺子去挖,一勺一勺挖出來,仿佛挖出金子似的,迫不及待地捧着放進桶裏,才能輕省一點。
但淨泉又格外調皮,還在勺子裏的時候,活泛得四處飛濺,每次擔水,總少不得被澆得腦袋和臉上都濕淋淋一片。
一桶水要費大半天工夫才能取出半桶,再擔回去,着實比砍柴費力太多。
但擔水的外門弟子多比砍柴的更有悟性些,這些淨泉中的靈力潑灑就潑灑了,還能感悟靈氣。
她才來的時候,躍海主動承擔了她的任務。就像她砍柴第一天,是生虎用自己多餘的給了她,躍海也打算這樣做。
程錦朝認真地答應了,也做好自己完不成頭一日任務的準備,沒想到才把勺子伸出去,就像是舀起普通的一勺面湯似的利落。
躍海:“啊,你好大的力氣。”
程錦朝:“不……我并不感覺它很重。”
躍海立即明白她無形之中摸到了什麽法門,或許就是要外門弟子擔水的苦心!他立即示意程錦朝繼續舀水,清澈的寬闊的湖面上如鏡般靜止,湖邊彎腰趴着一群鉚足了勁兒的少年少女。
唯有程錦朝這裏,泛起淡淡地一層漣漪,才漾開兩層,就悄悄抹平。
她放慢了動作,把勺子伸進去,在水中停留着。
內府中,兩道靈力同時沖了出去,你追我趕,又彼此撕咬着,仿佛在追獵物一般相争,蔓延到手臂,她眯起眼,發現是金色的靈力沖在前,碰到淨泉的一瞬,那黑色的靈力退回。
金色的靈力滿足地沉入淨泉之中,與此同時,她默誦的心法自覺地運轉起來,她感到金色的靈力從淨泉中汲取了些什麽,變得更加堅實明亮,與此同時,又放出了什麽,淨泉的光芒仍然純淨。
她舀起淨泉,躍海呆呆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程錦朝卻大概明白了,外門弟子沒有靈力,舀淨泉就費力,但久久和淨泉相碰,被泉水汲養,漸漸對靈氣有了感知,取水時,就不是蠻力,而是靈氣的自然流動,那時取水就會容易太多。
她抿着唇,有些高興,可又不願意表明出來。
躍海又凝重地瞪大眼睛,她故意逗他,加快速度,在他面前把水舀得嘩嘩作響,不一會兒就舀了兩桶,半滿,拿來躍海的木桶,在他面前晃了晃。
躍海無奈道:“你好像生虎似的!還是孩子心性!”
雖然這樣說,其實躍海年紀也不大,最多比生虎大一歲,卻要擺出老成持重的樣子,比程錦朝還要正經些。也是在躍海面前,程錦朝可以笑笑,不那麽鎮定冷淡,可她一笑,媚态就流轉出來,躍海別過頭去,垂臉道:“我自己能完成任務,我只是看你取得這樣輕松……怪不得與我們不同,是明塵尊者親自選中的弟子。”
程錦朝收斂笑容,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躍海費力地咬牙切齒地舀水,忽然道:“或許,我可以教你心法。”
明塵叫她去藏經閣學的心法,她學得很快,或許是因為以前就學過一些雜七雜八的心法,又或許是因為她生下來就有不少靈力,如今又是兩條尾巴,本就有優勢。
但她不知道躍海學起來會不會更快,可躍海的确是有餘力,能夠在自己的任務之外,替她取來洗滌傷口的淨泉的。
提前教其他外門弟子心法這件事,她其實心中還在忐忑,暗自想自己這樣,是否是破壞了外門弟子學藝的公平呢?
雖然心中七上八下,但事情就那麽成了。
她并不是老古板,與躍海商定,不和任何人說,包括生虎在內,等躍海學得比較穩妥比較合适,再把這事告訴生虎,看看生虎什麽時候到了能夠學習心法的階段。
她很容易心軟,等晚上回過神,才意識到自己或許做了件錯事。于是披衣下床,叫醒了管事師兄,說自己要上去面見尊者。
管事師兄知道她來擔水的第一日就超額完成任務,只以為是尊者的安排計劃,聽她說完就帶她登雲梯去。
雲梯并不顯眼,在山上重重陣法掩映之下,一處瀑布前,嘩啦啦的水聲中,沒入水霧,就走上雲梯。若無人帶領,誰會想到在瀑布深潭中,藏着通天的秘密呢?
回到尊者洞府,她又是從山上下來,走了一路也有些累了,步子難免拖沓沉重,走走歇歇,在離木屋不遠處停下了。
眼睛一望,竟然看見了小狼崽在河邊搖着尾巴,對着尊者獻殷勤。
而明塵尊者只是蒙着眼睛,披着黑色的外衫,手中握着一把不知什麽東西,靜靜地站在河邊。
狼崽大無畏地扯她的裙角,明塵尊者回神,從手中漏出一小塊肉幹,落在狼崽面前。
狼崽囫囵地咬走,用爪子按住撕咬着啃着吃,又好像是怕誰搶似的,邊吃邊嗷嗷嗚嗚地壓低嗓子不知道震懾誰。
她小跑幾步,走到尊者面前,想跪下行禮,又想起尊者說不必跪,于是淺淺作揖:“尊者,我回來了。”
“唔。”
明塵尊者只是攤開左手,右手數着掌心的肉幹,還剩四塊。
“我似乎犯了錯。”她急忙把将心法教給躍海的事說了一遍,連帶着自己舀水很輕松的前因也說了,然後聽明塵發落。
明塵道:“既然你願意,那就沒什麽。”
“不會影響公平麽?”
“什麽公平?與誰相比?”明塵問道。
程錦朝不是貿然開口的人,被明塵一問,自己認真思考了下,還是繞不開定平,卻不知如何說了,抿了抿唇:“對其他不認識我的弟子。”
“那我帶你進天衡宗,是否是對其他妖的不公平?”明塵問道。
程錦朝感覺自己懂了,腦子裏莫名地浮現出那位離星城城主對她揮着膀子激動地說“仙緣啊那可是仙緣”的樣子,不由得莞爾一笑:“我明白了,尊者是說,認識我,是他二人的仙緣。”
其實心裏是想說,認識明塵,是自己的仙緣。
可沒能說出口,悄悄藏着不安分的尾巴尖,矜持冷淡地行禮,就要告辭離開。
明塵忽然問:“你高興什麽?”
她不由得瞪大眼睛,仔細打量明塵。尊者眼上蒙布的時候,是沒有佩戴義眼的,況且就算佩戴上了也什麽都看不見,而她又沒笑出聲,尾巴又藏在身後,表情也是冷淡疏離的,尊者怎麽就那樣剔透地讀出她的那點子沾沾自喜呢?
“沒有。”她否認道。
明塵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懷疑她自己感知錯誤。
程錦朝忍不住笑了起來,即便面前的人看不到,她還是肆意地露出了狐妖妩媚的笑顏來:“我是知道自己沒有犯錯,所以心情好了。”
尊者道:“不說這些。你既然入門的功力已經有了,就再去把入門心法的第二卷 去學了,外門弟子試煉前,把七卷都學了。”
原來入門心法有七卷?她忽然想象自己踩在很長很長一條竹簡上不斷奔跑的樣子,跑得沒有盡頭,累得尾巴都耷拉下來,急忙捂住腦袋停止想象,從指縫裏偷看明塵,對方并沒有在意她的異樣。
鎮定道:“是。我這就去。”
“明早再去。既然回來,我與你試試劍。”明塵腳尖一勾,拽過鐵人來,鐵人一晃,驚住了還在吃肉幹的狼崽,夾着尾巴跑遠了些。
鐵人晃在二人之中,明塵擡手,一道光籠罩鐵人,它像是活了一般,忽然擡起那僅剩的一只手,抓起地上插着的一柄普通鐵劍,在一剎那朝程錦朝攻來。
她沒帶佩劍,情急之下往後一躲,卻被鐵人壓住了空隙,步步緊逼,每一劍刺下來,都劈得她閃躲不及,衣角被扇了個稀爛。
明塵就抱着胳膊,明明看不見,卻似乎知道她在這兒赤手空拳狼狽地被鐵人追趕的樣子。
手無寸鐵,打不過鐵人,她試着在地上屈身一腳,踏在鐵人胸口。
然而鐵人紋絲不動,她這一腳沒踹出去,反而屈腿招式被生生壓下,壓得腿骨作痛。
鐵劍豎劈下來,像是把大砍刀,正對程錦朝面門。
嘩一下劈下來,程錦朝雙手被攔在空中,尾巴卻稍微一轉,身子挪開半寸,她奮力将鐵人往身前一帶,劍刃沒入土地,被她按肩一抱,鐵人屈身下沉,為了維持平衡,雙腿支撐,屁股一頂,程錦朝就從胯/下鑽了出來。
明塵的感知中,自己的靈力籠罩在鐵人之上,狐貍東躲西藏,忽然穿過自己的靈力,只朝自己而來。
然後,刷——她聽見自己的劍被□□的聲響。
程錦朝跑到她身側,從她腰間拽出她的佩劍。
然後,劍刃頂在了自己頸間:“尊者,承讓!”
明塵承認,她給程錦朝設置的難度是低了些。只是,當程錦朝過來拔她劍的時候,她有數萬種應對策略可以輕易把得意翹尾巴的小狐貍按下。
但為什麽沒有呢?
抱着胳膊,她偏過腦袋,把要害暴露出來,笑道:“怎麽不動手?”
程錦朝驟然嗫嚅起來:“我……我……尊者,難道不是在試煉我嗎……我沒有兵刃,四周只有尊者身上有兵器……我只能……我要傷害尊者嗎?您明知道我心裏想的,您要這樣試探我嗎?”
明塵心中忽然升起一絲內疚。也只是那麽一絲而已。
但她素來沉着:“戰鬥中,你也要給對方留活口麽?”
“謝尊者教誨。”
狐貍的語氣總是波瀾不驚,但相處久了,她聽得出那些平靜下暗藏的雀躍。
還是單純的小狐貍。
她猛地擡手,掐住程錦朝的手腕,輕輕一扭,手腕一勾,劍回手中,指向程錦朝。
程錦朝還沒來得及反應,脖子就被劃了道淺淺的血痕。
“诶?”狐貍不由得驚叫起來。
明塵:“你叫喚什麽?”
“好快!”
程錦朝晃着手腕,還沒反應過來那電光石火的一瞬,劍到底是怎麽脫手的,不由得急切道:“能教我這個嗎?”
明塵面無表情,想了想:“可以。”
倒轉劍柄,示意她握劍。她聽命,看見明塵微微擡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又抿着唇,尾巴不由自主地晃起來。
明塵:“你到底在高興什麽?”
程錦朝羞愧地回頭看自己的褲子,并沒有破洞露出尾巴來,一邊疑惑一遍羞愧,低頭道:“我不知道……”
明塵對她亮出了左手,露出肉幹來:“你想要這個?”
完了,誤會她是小狼崽那樣的了……
可她又解釋不出自己為什麽高興,只好硬當自己是餓了,低眉順眼地謝過明塵,捧過肉幹放好,叼了一塊在嘴裏,心裏五味雜陳地咀嚼。
耳邊,明塵道:“外門弟子的夥食雖然簡單,卻別有滋味。我還做外門弟子的時候,有人挖了一塊很大的蘿蔔回來,冬日裏,他們圍爐煮蘿蔔,蘸了醬油……你如果吃不飽,我可以安排他們——”
“吃得飽,吃得飽。”程錦朝再不糾正,自己就得奉命吃蘿蔔去了,急忙又搖頭又擺手,尾巴卻更搖得厲害,也不知這兩條尾巴這是怎麽了,一個勁兒興奮,她真想捆住它們!誰規定的狐貍都要長尾巴?煩人!
明塵沒有再說什麽了,等她吃完一塊肉幹,再次教她奪劍的技巧。
她心裏想着煮蘿蔔的事,等再回到住所,把肉幹分給兩兄弟,打聽起了蘿蔔的事。
“蘿蔔?沒怎麽注意呢,磐樹林裏可沒有。”躍海冥思苦想,生虎卻一拍桌子,大喊道:“我知道!咱們不是有好幾個管事師兄嘛!錦朝,就是管你的那個,我們都喊他石頭師兄,他住所門前種了好些菜,裏頭保準有蘿蔔!我們去偷挖幾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