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衡宗12

衆長老一來,先在衆人之中肅穆站了片刻,才在寂靜的威壓之中沉聲道:“是誰先起的頭?”

生虎雄赳赳地站出來,挺胸擡頭,又滿不在乎地掏耳朵,仿佛打架了是件什麽神氣的事情,躍海跟在後頭,低着頭不說話,悶聲不響中就要把人氣死。

兩人一站出來,那高壯少女就要往外站,被程錦朝一把拉住了。

她懊惱回頭,被程錦朝定定地望着,有三份不解也吞回去了,嘟囔道:“真是我先打的,我……”

程錦朝搖搖頭,側身望着小遠的方向。

那邊,少年一咬牙,也勇敢地踏了出來。

程錦朝才松開少女,自己往前站定。

生虎驚道:“關你什麽事,你不是才過來拉架麽?”

“事出有因,和我脫不開幹系。還有別人麽,小遠那邊有先動手的麽?再出兩個人,我們兩邊就正好了。”程錦朝望過去,卻被教化長老斥責:“胡鬧!你以為這是什麽?還是要一對一決鬥起來了?錦朝,不要以為你師尊是明塵就能目中無人!”

程錦朝默默不言了,心裏其實委屈道,她并不要狐假虎威借明塵的名頭的。

在管事師兄,教化長老之外的那位長老慈眉善目,像是母親一般溫和,面容也不像另外兩位一般冷峻,一身灰袍沒有掩蓋周身的仙氣,臉上的皺紋更是增添了些許不怒自威的氣度,看看站出來的這四個人,或擡頭龇牙,或低頭想心事,嘆氣道:“我們天衡宗開宗三百年,宗門弟子內鬥的事情是極少見的,大多是私仇,沒有這樣的,因為什麽……十多年甚至幾十年後的宗主之位,就私鬥起來的事情。”

天衡宗才開宗三百年嗎?總感覺已經過去了千年。程錦朝心裏默默想。

那位慈眉善目的長老重重嘆息:“我聽你們說,什麽提前攀附,什麽得到好處,什麽通過試煉……我真為你們痛心。”

她說話時,就連管事師兄和教化長老都低着頭,看來地位不低,衆弟子都低頭聽着,然而卻沒了下文。

教化長老道:“執教長老,既然這四個弟子願站出來,我們就仔細查問查問,或許有我們不知道的苦衷。其餘的弟子,課業還沒跟上,就讓他們散了吧!”

得了允準,衆弟子全都散去,只剩下生虎躍海,程錦朝和小遠四人,被帶着離開。

才到一處平臺,小遠忍不住道:“執教長老,弟子小遠,有話要說,那明塵那派的,霸道非常,先前還用衣裳蒙住我的頭,将我暴打一頓!”

程錦朝瞥一眼,生虎立即挽起袖子:“你胡說什麽!我那時候沒有打你!只是推了你一下!說起來你鬼鬼祟祟告狀,是不是明光跟你說了錦朝的身份,你就酸得不得了,偷偷跑去石頭師兄那裏……”

小遠怒道:“我就說是你!再沒別人了!你們明塵一派的——”

“住口!”執教長老回頭,大袖一拂,一陣不知哪裏來的風将生虎和小遠按在地上,只按得他們苦不堪言。

程錦朝心裏雖然疑惑生虎和小遠的對話,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偷偷望着執教長老的神色。

長老怒道:“什麽明塵派,定平派的,好,好,好,聽你們的,這兒不是降妖除魔修真的聖地,反而是戰場了,聽你們的,分家散夥好了!誰願意跟随誰就自去吧!都拆開!叫妖怪把你們逐個擊破!定海宗破爛的山門還在海裏立着呢!今日的定海宗,就是我們天衡宗的明日!”

她聽明白了話音,立即跪下行禮道:“執教長老息怒,生虎和小遠沒有這樣的意思,他們不懂事,又着急降妖除魔,看着同伴能早早地學降妖的本領才着急,想早日進入內門學本事!什麽這派那派的,也就是說來撒氣的,誰不知道生虎羨慕小遠有個進了內門的朋友,小遠又羨慕我在這裏和生虎躍海要好……”

生虎梗着脖子道:“誰羨慕他了!”

躍海卻急忙也跪下道:“是啊!生虎和我都是南州的熊爪城來的,那裏的熊妖泛濫,我們是抱着要學除妖本事的決心才來的!我們只是想多學點本事……”

只要說起是為了除妖,不是為了內鬥,性質就不同,執教長老面色和緩了些。

程錦朝聽見南州熊爪城,面露古怪,卻沒來得及多想,轉頭補充道:“長老,我四人打架有錯,一會兒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您也好知道我們這外門弟子打架的根源。然而我們的心卻絕不是要分裂天衡宗的。”

她說完,緊接着沉聲道:“我記得我才來山上的時候,教化長老告訴我們,修真即是道心,道心即是力量。然而找尋道心又是何等不容易,雖然大家的目标都是降妖除魔,可難免有人走錯了路,行差踏錯,找尋道心的路上,都沒有經驗,自然要看看親朋好友走的什麽路,也去效仿,去嘗試,最後發現不适合自己,再繞回原點。我想,正是因為修真走過彎路,才愈發堅定知道什麽是對的……”

“知道了。”執教長老揮揮手,松開壓在地上的生虎與小遠。

程錦朝一瞥,生虎皺着眉頭走過來,兩人正要說話,就被一把扯開。

四人被分別審問了一番。

程錦朝是那位執教長老親自審問的。

執教長老本是長老中替代宗主做決定的那位,然而她似乎和現在的宗主有些理念上的不合,于是始終都在山上閉關,偶爾這裏培育修真的苗子。

也正是因為宗主生病,執教長老撒手不管,長老中主事人就成了年輕的定平。

執教長老本是另一位宗主人選,然而她推辭不受,甚至誰在她面前說什麽宗主不宗主的,就要被打飛出去,久而久之,也沒多少人再提。

而這位執教長老,和明塵一樣,是位大能的尊者。

天衡宗四尊者,明塵在外,其餘三位都在閉關,至于怎麽個閉關,在哪裏,要多久,都不得而知,虛虛實實,沒人知道真實的情報。

程錦朝并不知面前這人的厲害,若她知道面前是位尊者,一定會吓出原形,抖落一身的狐貍毛逃之夭夭。

因着不知道,所以不卑不亢端坐,一條石案後,那位執教長老一絲不茍地提筆記錄,說出來的話卻像是拉家常:“我聽他們說了,你是後來勸架的,為什麽來了?”

“既然人說,我替明塵尊者拉攏人心,我就要來自證清白。”

“清白也得明塵證,你是個什麽東西?”

語氣極其難聽,程錦朝豎起耳朵,在這若有若無的威壓中,不安地摳着手指,才嘆息道:“我是突然來,受了明塵尊者垂憐,給我侍劍弟子的殊榮。我想跟随她,幫到她。我不想為她添麻煩。我信她不做什麽收攏人心的事。”

說來說去,不過是“我信”。

執教長老一擡眼,就知道她是個妖怪。到了這個修為,不會看不出一只兩條尾巴的狐貍。若是程錦朝多出兩條尾巴來,或許還能瞞過她。她素來像衆多修真者一樣厭惡妖怪,可想到自己看出來的,最恨妖怪的明塵不會看不出,猜測明塵或許有什麽安排,竟然也沒點破,冷笑道:“你倒是為她着想。”

再怎麽遲鈍也聽得出其中的銳利,何況程錦朝并不遲鈍,稍加思索,誠懇道:“其實,若是說所謂拉幫結派的行為,我是有的。被人這樣說,我也可以認。我教了生虎和躍海入門心訣。與尊者說過,以為是仙緣所致,并沒有過分在意。我心中也在想公平二字,然而想不通,不如順其自然。我想,一般人不會為了自證清高,便故意舍去該得到的地位,若明塵尊者真的是和宗主之位有緣,那麽她就該去得到,不應該怕人說,才故意不和人來往證明自己沒那份心,這實在太虛僞了。”

“你這麽能說,是用什麽法子哄住了明塵?”

執教長老一說,程錦朝直覺不太對,抿唇沒有冒失開口,半晌,搖搖頭。

“明塵不善言辭,也不愛說話。怎麽會收你進來?”執教長老繼續問道。

程錦朝垂着頭,不知道該怎麽說。

該說自己是只妖,明塵尊者是為了把她養肥了等用完再殺?還是說自己巴巴地上趕着等死,就盼望明塵尊者一劍結果了自己?

哪個都是那麽奇怪,實話總是長得像個玩笑。

最終嗫嚅道:“她……不是那麽不善言辭。”

“嗯?”

“她有些時候,她的話……我很受用。”

執教長老沉默片時:“她可知道你是妖?”

程錦朝險些跳起來把尾巴炸起,只感覺自己渾身發熱,冷汗刷一下冒出來,整個人又冷又熱好像立馬要被羞愧崩散似的。

“知道的。”她極其小聲道。

“若是那三個弟子在這裏,我會責罵他們。我要說,宗門和睦,拉幫結派四處攀附的這些事絕不能在天衡宗出現,”執教長老收起始終在記錄的紙筆,蒼白的雙手伸出,緩緩按在案面上,在一陣說長不長的寂靜後,直視程錦朝的眼睛,“但你在這裏,我要說,去争鬥,不是對你說,是要你對明塵說,去争,去搶,宗主之位,是道心之争,是大道之争,宗主不一定管理這個宗門,什麽外門弟子如何晉升,夥食如何,藏書閣典籍多少,是管事的弟子和長老們要操心的事。宗主是方向,是天衡宗的脊梁,宗主說,殺妖族,殺到只剩最後一人,那就如此去做,宗主說,休養生息,保存有生力量,那就如此去做。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您希望天衡宗主動出擊,所以在期盼明塵尊者嗎?”

“不,哪個方向能贏,是天道之勢,誰得天下大勢,誰就贏,我不能做主。然而在局勢未明之前,卻不能退讓。定平是一個方向,明塵是另一個方向,要有許許多多不同的方向,大道在混沌中得真章,真理在辯論中變明朗,現在明塵在退,我不喜歡這樣,讓她出來争鬥,須知不是她在争鬥,是道心!道心之争!”

程錦朝愣了片刻,俯身下拜道:“弟……多謝長老教誨。”

“明塵或許對你有計劃,我不罰你,此事也與你無關。但我要說,你的朋友,和明光的朋友,都要重罰。開了這個私下內鬥的先例,天衡宗人心難聚,都集中到定平和明塵兩個方向的話,難出大才,必須及時遏制。”

執教長老對程錦朝說得清楚,是想借她說給明塵,她每一句都聽得仔細,并暗自揣摩其中的用意。

但眼下,暫時将執教長老的話封存在腦海中。

“長老,請問,要如何重罰他們?”

“驅逐下山,趕出宗門!”

程錦朝忽地感到自己似乎是某種引火索,害了生虎和躍海二人,不由得怔住了,呆愣了好一會兒,急切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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