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衡宗11

程錦朝吃蘿蔔的時候其實知道這一定不是通過什麽好手段得來的,看生虎和躍海屁股上的腳印子就知道了,可心裏還是存了點兒暗戳戳的喜悅,用明塵尊者說過的法子,煮了蘸醬油,體會了尊者的心情。

真是寡淡無味難吃得要命,但是這可是兩個少年被踹了之後辛苦得來的,她還是面露欣喜地一口口吃完,送走少年之後默誦了好一會兒心法才把蘿蔔吃多了燒心的感覺壓下去。

心裏反刍明塵尊者透出的那一點口風,那一點過去的事,不是斬妖除魔,不是悲傷和背叛,只是普通的煮蘿蔔,清貧寡淡,她翻來覆去地想,在被窩裏把尾巴揉搓得發燙,睡不着又起來練劍,院子裏一道道深深的印子。

她晚上練劍這件事又不胫而走了,也不知道是哪個住在隔壁的外門弟子傳出去的。她心裏懊悔自己或許吵到人了,但沒想到是先前要和她比試的高壯少女興沖沖地來了,問她學的什麽劍法,能不能教她。

她只好苦笑着應了。

外門不會學什麽打架的門道,因此即将到來的試煉也不會去考驗外門弟子之間扯着褲子的鄉野之間的摔跤,但大家拜入天衡宗,多多少少都幻想着禦劍飛行打打殺殺的樣子,聽說在外門就有人會劍,都興奮異常。

那天程錦朝正要教幾個湊過來的外門弟子,一擡眼,看院牆上趴着好幾個少年少女,都探着頭渴望地看。

她想了想,與衆人約法三章,必須完成每日定額的任務再來。于是人雖少了些,但剩下的有心跟她學劍的弟子都加倍刻苦了起來,好似有了看得見的甜頭,努力得格外明确。

試練在即,既然不知道考核內容,就沒什麽可憂心的,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去找程錦朝學習的人越來越多。

生虎和躍海自覺作為先來沒幾天的“師兄”開始擺起架子,尤其是生虎,別人要找程錦朝問些什麽,他就自己先跑去按自己的理解回答一番,也不管對不對,就只管叉着腰得意起來,對的事,程錦朝沒有否決,回答錯的離譜,程錦朝聽見了就去糾正,一來二去,反而是生虎進步最快,甚至超過了躍海。

因此,程錦朝和躍海商議,決定把心法也傳給生虎。

生虎聽見二人隐瞞自己,先是惱怒,随後就得意起來,說什麽後來居上,自己是後生可畏什麽什麽的自我吹噓的話,聽得程錦朝也覺得好笑,敲他腦袋,說不教他,才把他得意的氣焰壓下去。

自從學了心法,生虎就屢屢找躍海比試,走在路上就像火燒了尾巴似的跳起來扭打成一團,程錦朝也沒教他們太多外家功夫,這兩人與其說是比試,不如說是互相撕扯衣裳,撕壞了好幾次,怕管事師兄罵,都是躍海縫補,後來連針線也沒有了,就來問程錦朝有沒有。

程錦朝看躍海的針線,外頭看沒什麽,一翻出來,暗自搖頭。她從前在家裏織布繡花,女紅相當不錯,躍海的針線再好,在她眼裏都顯得粗糙醜陋,索性都拆了重新縫補,被她一縫,生虎和躍海不打架了,怕撕壞了她的針線。

這事才過去沒多久,程錦朝以為自己在外門學習的日子走上正軌,練劍,學心法,完成任務,教別人一點粗淺的外家功夫,教生虎和躍海心法……

沒想到,緊接着,她還在舀水的時候,忽然聽見磐樹那邊一群人鬧騰起來。

不少弟子都跑去看熱鬧,她起身去看怎麽回事,就見一群少年在一起打架。

打架與打鬧是不同的,生虎和躍海打鬧,兩個人都笑着,打架卻是瞪眼咬牙,恨不能把對方的腦袋從脖子上擰下來踢飛了。

這群人顯然是這樣,一會兒這顆頭被撞到樹上,一會兒那條腿被掰扯向外,一群人滾在一起,分不清是你還是他,饒是目力相當好的程錦朝,也是稍微定睛一看,才發現生虎和躍海在其中不知道和誰打,還有那高壯少女也在其中,仗着力氣大,一手擰人腦袋,另一手應對別人。

她急忙跑近,四周有弟子要沖進去攔,卻被推出來,誰也攔不住,就鬧成一團。

程錦朝沉聲道:“打什麽?誰去把管事師兄喊來?”

“別喊管事師兄!”打架的人堆裏,素日穩重的躍海狠狠地喊道,“不要!”

嗯?程錦朝有些疑惑,打架的另一個少年,力氣不夠大,嗓門卻不小,被生虎扯着頭發還要仰着頭喊:“喊呀!有本事喊來!告訴師兄!明塵尊者的弟子拉幫結派!欺負人啦!”

程錦朝皺眉,立即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是自己身份洩露?

是生虎和躍海?

生虎卻接着那少年話頭:“呸!你就仗着明光的勢欺負人吧!就許我們都當你的狗腿子麽!呸!我們愛跟誰好跟誰好,明光放個屁你都當香的!吃屎你都要争個高低輸贏!”

那少年是明光的朋友?和明光有什麽關系?哦,是了,前段時間明光請假下來看他朋友,順帶拔出了她的斧頭。

那麽自己的身份就是明光說出去的咯?然後這個少年就在這裏宣揚開來,說她拉幫結派,生虎和躍海或許是為了維護她和明塵尊者,也或許是為了他們自己,總之就和他打起來了……簡明扼要地概括,大約是這麽回事。

至于其他人,要麽是拉架被卷進去,要麽是各自有立場,就越打越大。

既然已經暴露了,她反而沉着下來,沒顧得上明塵尊者會怎麽想,摸出玉符來:“那既然知道我是明塵尊者侍劍弟子,還不快點停下?天衡宗的山門容不得你們放肆!”

被她一喊,打架的人雖然停了下,但是也耐不住有人趁機又占便宜多打了一下,于是短暫安靜之後,又滾做一團。

看自己身份無效,此時她又沒有帶武器,就算帶了也不能對天衡宗弟子刀劍相向,索性扭過頭,指了個沒摻和的弟子:“叫管事師兄來,不用怕。”

一群人聽見他叫人,生虎和躍海停了,就要去攔人,那少年卻愈發喊得歡,被程錦朝瞪了一眼,聲音小了些,退回一群人中間,那些似乎都是跟在他身邊,用生虎的話說,就是定平那派的。

程錦朝也瞥一眼他,嘆氣道:“是為我打起來的?”

“他信口雌黃胡說八道,你沒有拉幫結派。”

“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外門弟子如此,好像天衡宗不是支持明塵尊者的就是支持定平長老似的,簡直胡鬧!你們心裏還有自己的道心麽?”程錦朝責問道,搖搖頭,“總之這事等管事師兄,或是管事長老們來發落吧。”

程錦朝心裏,自己和天衡宗之間有不可跨越的距離,她身為妖,被明塵尊者選中,來跟随外門修煉。宗派如何,與她關系不大,可她向來都是愛管閑事愛幫別人的,所以牽扯進來,但遇到關鍵問題,她心裏就偏向于站在尊者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即便是站在凡俗世界的角度,即便是支持明塵,這樣大張旗鼓地和人打架……

她又嘆了口氣。

外門弟子都是有擔當的,在管事師兄來之前,竟然誰都沒有逃走,都站在原地互相瞪眼等候發落,又有人垂着頭想事情,那高壯少女道:“原來他說的是真的,你真是明塵尊者的弟子,幹嘛對我們隐瞞呢!我說呢你那樣厲害!你是不是不用參加試煉呀!”

她說這話,倒是沒什麽惡意的,就是有些悶悶不樂。

程錦朝想了想,摸摸耳垂,低聲道:“是尊者的安排,我不是有意隐瞞的。”

她說起這話來,又頂着張楚楚可憐的面孔,伸出手去拉少女的手,安慰似的晃了晃。少女別過眼去,也開開心心拉她的手:“我就知道,我一看見你就覺得是好人,小遠那人就是愛擺威風,整天對我們說,不是定平就是明塵什麽的,說得好像非這二人不可了,我要說我努努力,萬一下一任宗主是我呢!”

她說得大膽,這邊氣氛好了些,程錦朝微微笑笑,松開她的手,側身看生虎和躍海,叮囑道:“我下來和外門弟子學習,本就是尊者的意思。因為我和大家一樣,上山之前都只是普通人,我只是有些粗笨的外家功夫,許多事情都不如你們,還是要從頭學習。”

躍海蹙眉道:“小遠說,你教我們學劍這些,都是拉攏人心……”

“我要拉攏,早早顯明身份不就好了。”

不遠處的小遠冷哼一聲:“不過是你的計策罷了!”

程錦朝直覺上不太喜歡這個小遠:“你是什麽?要我用計策對付你?明光在這裏倒還罷了,至少他和我,都是侍劍弟子,要比也是我和他比,你是誰呢?我站在這裏,還需要用別的計策和你搶人?再者,修真的事,怎麽成了拉攏人心,攀附強者?是你心裏都想這些事,看別人做什麽都是攀附,是計策,是欺負,還要仗着聲音大就以為能要挾我,我能來這裏學習,名正言順,就是宗主站在這兒,理也是那個理。你這般胡攪蠻纏,不過是給明光抹黑,給定平長老抹黑,往大了說,不過是羞辱天衡宗的威名罷了!”

她一連串說完,似乎也是沒想到自己能擲地有聲地揚聲說出這麽一番話,末了又冷笑道:“退三十萬步說,即便是我在這裏籠絡人心又如何呢?我不是明塵尊者,你不是定平長老,大家都不是瞎子。若是明塵尊者不是個值得追随的大能,我在這裏說破了天也無濟于事,大家自然知道該跟随誰,而我今天就要說了,如果非要二中選一,那我自然選明塵尊者,因我親眼見過,親自受過教誨,我見過尊者破空來斬妖除魔的樣子,要捏着我的道心把我殺了,我也不會改變。而你呢,你見過定平長老嗎?他值得追随嗎?你這樣急急切切地為定平長老排除異己,他認識你嗎?你所做的,他會誇贊你做得好嗎?”

她語速不緊不慢,可一個字也沒停下來,仿佛心裏一直有這樣的話依序存好,只需要在這個時刻釋放出來。

話音才落,小遠氣得面色慘白,正要回駁,管事師兄來了。

來的不只是他,還有之前曾見過的教化長老,還有一位管事長老,三人走近,衆弟子急忙行禮。

程錦朝撫摸着玉符,垂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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