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熊妖篇07
一瞬間,那冒牌貨又回到了程錦朝體內,擠占空間。
程錦朝心裏想着明塵尊者捉自己手的那一下,回味得心裏深深淺淺地冒泡。
只是她不知道這一下是什麽意思,或許是她多想。
抿唇默誦心法,恢複平靜。
霧氣中走出去,冒牌貨道:“尊者放走了一只熊妖,它一定是去報信了。”
“希望它走得快些。”
這是有意放出去,很是挑釁,大大方方地表明,她明塵來了。一劍在手,就是忌憚的九尾狐王在此,也沒什麽可畏懼的。
那被放走的熊妖一路心驚膽戰。
這還是個年輕的熊妖,披了件不知哪裏搶來的頭盔套在碩大的腦袋上,破舊的披風上還有兩根細小的紅纓。一雙豆豆眼裏淚花四射,穿過甬道,跑過吊橋,直撲到高高一座塔前,高塔上有一隊熊妖站崗,它急切地撲過去,大喊道:“有修道者來了!快跑吧!”
這一嗓子,喊得高塔上的熊妖立即大喊道:“來了幾個?”
“一個!還有一個狐貍精!”
高塔上的熊妖不可置信:“一個?你就這樣大喊大叫,小心沖撞了使者!”
“是真的!她一下,就殺了所有夥伴,只剩我一個活命!”
年輕熊妖哭得肝腸寸斷,吓得眼淚止不住,頭盔歪斜下來,顫出了鍋碗瓢盆的聲響。
越過高塔,便是一處極大的平臺,平臺上吊着極高的索橋,上面有兩個熊妖用繩索缒下去,在深不見底的坑中晃晃悠悠,然後被一股極大的力量震飛,濺射出來,啪唧兩聲癱在平臺上。
站崗的熊妖立即迫不及待地撲上去吸取死者的靈氣,分食幹淨,然後重新站崗,一臉平靜,仿佛已經見過大風大浪。
然後,就是另外兩只顫抖的熊妖被捆上繩索,裝上鐵甲,慢慢吊下去。
平臺邊,站着一只巨大的黑熊,約有四人高,腦袋仿佛水缸一般粗壯,尾巴蜷縮,爪子狠狠地抓着地,一雙兇厲的眼睛此時卻有些動容,不由得轉頭道:“使者,俺這麽些小崽子,再死就完球了——”
旁邊站着個矮小的婦人,只到一般成年女子的胸口高,嘴巴奇大,正咧開嘴似笑非笑。
外頭忽然闖進來一只熊妖,跑得地動山搖:“大王!血池守衛都被殺了!有修真者闖入!”
被叫做大王的熊妖道:“修道者,來了幾個?”
“一個!”
“一個,怕他作甚,他再厲害,俺把勇士們都派出去,一爪子拍死!”熊妖吼叫起來,來報信的卻說:“來的是個瞎子!穿黑衣服!”
“……”熊妖忽然啞巴了一下,思考道,“瘋子明塵?”
天底下厲害的穿衣服的瞎子修道者,好像也沒別人了。
“好像……是?”
熊妖立即慌了神:“完球完球!她愛穿黑的,俺這一身黑毛,她別是來扒俺的皮過冬的!不成不成。”
他就要召集熊崽子們出發逃跑,又想起旁邊的使者,立即憨厚道:“使者,吃多少飯拉多少屎,俺就是山溝溝裏不成氣候的小妖怪。打不過!冬天又要來了,俺們還得冬眠,跟狐貍大王說說,俺們吃飽了睡好了,明年保準給挖寶貝!”
那婦人咧開嘴笑道:“熊王,如今狐王面前正是用人的時候,才将這飛黃騰達的機會給了你。若是來年,狐王吞下了天下,排座次的時候,可就沒了你的份。”
熊王道:“俺只怕沒命活到明年去。”
婦人道:“凡人有句話說,富貴險中求。遺跡底下的禁制太強,我們都拆不開。可明塵是尊者,天下還有尊者打不開的禁制麽?只要她開了禁制,咱們立即就跑,絕不耽擱。”
熊王道:“恁說破了天,俺也不敢。誰知道明塵過來會不會開禁制,興許俺沒跑得及,她剝了俺的皮,俺可不是恁這會穿人皮的□□。”
熊王說話粗魯,對這使者也是一會兒恭敬一會兒撒潑的,說着就轉頭叫熊崽子們收拾東西,回過頭還龇牙咧嘴,婦人面色陰沉,卻還是笑道:“你跑不了,你跑了,我還要做我的事。要是給我成功了,出來,你們熊妖就是全妖族的敵人,狐王不會放過你們一族。”
她一威脅,熊妖遲疑了一下,卻還是龇牙咧嘴:“使者說話吓唬人,俺也沒說跑。就是打架這事兒,俺不能讓崽子們幹,小崽子們,俺讓他們都回家去給俺收拾好床鋪,俺幹完這一趟就回去冬眠。”
他話音軟下去了,使者也給他吃一劑定心丸:“你也不必擔心危急關頭我會離你而去。實不相瞞,我現在分出的魂魄,就在明塵身邊。她到現在還沒發現我呢。你只要聽我,如此這般。”
“如此哪般?”熊王瞪大眼。
婦人招招手,讓熊王湊過耳朵來聽。
熊王不疑有他,把肥碩的腦袋側過來,婦人扯起他的耳朵,忽然伸出黏膩的舌頭,鑽了進去。
熊王嗷一聲,揮出爪子,把婦人拍出去三四步。
婦人倒飛出去,舌頭耷拉着,還粘着黏膩的腦漿。
熊王揮出爪子之後,就感到腦子空了。然後,也沒了感覺。
耳朵裏流出的腦漿沒有被浪費,婦人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屈身一撲,化作一只巨大的蛙,張口,仿佛吸食什麽珍馐一般,舔盡它的腦漿。
變故來得太突然,就是旁邊守衛的熊妖也剛來得及撲過來。
然而熊王的頭已經被這只巨蛙狠狠地填入嘴巴,面無表情地咀嚼起來。
熊妖守衛正撲過來,忽然停下。
蛙妖打了個嗝。
平臺上,還有懸吊在繩索上的熊妖,都打了個嗝。
這些修為低微的臭喽啰!還是要她親自來。
然而同時占據所有熊妖,還是讓她的靈魂晃了一晃。
“程錦朝”忽然暈了暈,混沌靈力只是微微一縮,傷勢才恢複些許的金色靈力就猛地咆哮起來,狠狠地撕咬上來。
而那黑色靈力似乎找到了什麽好東西,正源源不斷地吸收着另一股不知道哪裏來的詭異靈力。
藍色霧氣漸漸散去,一條長長的吊橋,通往一座高高的塔樓。
吊橋下是無窮的黑暗深淵,明塵看不見,卻也感知到底下濃郁的,根源之惡。
而身後的程錦朝散發出類似的氣息。
但與此同時,又有完全相反的氣息透出。
明塵再次化劍為杖,回身抽了她一下。
妖氣滾滾,程錦朝在感知中極為奇怪,一會兒膨脹一會兒收縮,顯然處在極為不穩定的狀态。
她想要幹預,卻又不明其中情況。若程錦朝是個人,是個普通修道者,她或許有辦法,但那是妖,她怕自己一幹預,沒把侵入者殺死,反倒先把程錦朝殺沒了。
于是只在吊橋旁吐納,想了想,給程錦朝套上一道防護禁制。
黑色靈力吸納的靈力源忽然斷了,金色靈力咆哮着攻擊混沌,無處借力,轉頭狠狠地将黑色靈力納入其中。
混雜在金黑兩色之間的靈力變得極其粗壯,盤旋在混沌靈力四周,隐隐要與它抗衡。
那金黑靈力在程錦朝的心法運轉下愈發純淨,黑色幾乎要被金色取代。
兩條尾巴忽然悠悠晃出來,略微一擡,第三條尾巴正怯怯地冒出個尖。
明塵忽然揮劍而起,殺了不遠處正走過來的兩只熊妖,轉頭扯起程錦朝的衣領,飛掠過吊橋。
高塔上,一隊熊妖守衛齊刷刷地往下滾巨大的石頭。
明塵飛掠而起,站在塔樓上,一腳将一只熊妖踹出去,熊妖碰到另一只,立即滾落成一團,跌下高塔。
而剩下的幾只熊妖顯然不知道恐懼,仍然朝明塵攻擊過來。
明塵只能靠風聲與腳步判斷敵人。
感知中,敵人是不存在的。
人皮。
她有點想讓程錦朝快點恢複過來,好給她說說,四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可程錦朝此時仍然明滅閃爍,似乎在與奪舍者鬥法。
妖和妖争鬥,她幫不上忙。
感知中,下方有個無比巨大的惡,仿佛是一團,在很遠很遠的地下。
松開程錦朝,明塵并沒有輕舉妄動,只有感知什麽東西靠近時,她擡手殺掉。
然後,就是聽程錦朝愈發急促的呼吸聲,還有感知中,那變幻極其激烈的靈力波動。
只不過沒多久,程錦朝就恢複了平靜,劇烈地抽起氣來,掙紮着坐起。
“尊者——”
明塵:“嗯。”
倒是有些遮掩不住的得意。
程錦朝是有些本事在的,她明塵教導有方,就是在這劇烈的鬥争中還能保持本心,不錯。
“我被人奪舍了——它,它,它是蛙妖!它就在這底下!”
蛙妖,人皮。想來也是。
“在這裏等,遇到危險就跑,”明塵短暫叮囑過,一揮劍,“方向。”
“正下方!”
揮劍而起,飛掠而下。
邪惡近在咫尺,她擡手,還沒給自己上一道禁制,深淵中,傳出一道黏膩的,什麽液體滑過岩石的惡心聲響。
她蹙眉,忽然意識到了不對。
然而,面前忽然一道極強的靈力直撲胸口。
她閃身躲過,背後,一道更為強大的靈力,貫穿了她的心口。
“程錦朝”站在平臺上,望着深淵貼着岩壁張開血盆大口叼住明塵的蛙。
“程錦朝”有些憐憫,垂着頭,仿佛在嘲弄,深淵下,明塵仿佛折斷的花瓣,柔弱得令人生起輕視之心。
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程錦朝輕聲道:“唔,明塵,你真傻,你為什麽總是相信妖呢?”
總是。
她沒有。
她只有一次……明塵其實還能動,但是蛙類柔軟的口腔使她使不上力,加上不斷流血,她意識有些渙散,回顧起自己的人生,想着,難道她真的相信了很多次妖麽?吃過一次虧,還會在同一個坑裏跌倒麽?
仔細想想,她太容易心軟,太容易,迫切地想證明世界上有好妖,就一次次地……犯下自己犯過的錯。
她的那只,已經不願意被提及名字的狗。
還有……九尾狐王。
程錦朝,也算嗎?程錦朝是被奪舍了,還是……本身就……
她忽然亂想起來。
她很累了,人因不甘心犯下的錯一次次彌補,就總會存着僥幸,犯下更多錯誤。
還是這樣愚蠢這樣低級。
好與壞又如何呢?
一直以來都在崩散的道心有些維系不住。
什麽宗主不宗主的。
可她是天衡宗的尊者,是要除滅天下妖族的人,就這麽被一只蛙吞掉,化作養分,等對方消化一段時間修為暴漲,成了天下人的災厄……
劍刃沒有脫手,狠狠地一擰,黑色長劍從蛙妖的眼珠子中穿了出來。攜帶驚人的雷暴,憤怒地轟下,照亮了整片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