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熊妖篇06

越往裏走,山洞就越發亮了。

頭頂上平滑的石塊漸漸攀高,沒入在頭頂一片幽藍色的霧氣中,四周都瑩瑩閃着光,看不清邊界,只有四周一團是清楚的。

明塵黑色的外衫無風自動,步伐卻絲毫沒有緩慢半分。

冒牌貨跟在後頭,程錦朝想辦法讓金色靈力冒出,卻無法驅動,那兩股靈力藏得她自己也不知道,只得無奈作罷,留意四周。

四周的光漸漸暗了下來,兩邊忽然浮出兩條巨大的肋骨,交叉搭在半空,架出一條寬闊的大道。望遠處,被幽藍之霧籠罩,只有走進,那霧氣才漸漸蕩開。

這霧氣沒有味道,也沒有毒性,仿佛只是遮蔽這巨大肋骨的全貌。這不知是什麽野獸,為何死在這裏,生前的肌理皮肉是什麽形貌,一概不得而知。只知道,明塵摸了摸那肋骨,便繼續前行了。

只是擰着眉頭。

那冒牌貨路上不忘察言觀色:“怎麽了?尊者?”

“沒事。”明塵只是往前走,忽然停下腳,身形一晃,卻又立在原地,好像從未動過。

然而程錦朝卻勉強瞥見了一抹劍影。

霧氣中,一縷鮮紅的血線緩緩滲出。

随即,一張驚愕的臉浮現出霧氣,似乎慣性使然,仍往前掙紮着踉跄幾步,跑出霧氣,捂着喉嚨,跌在地上。

直到死,也想不出自己好端端地走着,怎麽就死了。

在地上一縮,一頭碩大的灰熊不甘心地瞪着眼。

是只熊妖。

冒牌貨道:“尊者……這——”

“前面還有一些,你眼力好,去打探一下數目。”明塵輕聲道,劍尖一挑,剖了熊妖的肚腹,明明看不見,卻像是做了很多次那般,将內丹剖出。

程錦朝想要捂住肚子,可她現在只是一縷意識了,控制不了身體,也沒什麽肚子。

只能被冒牌貨帶着,聽令走入霧氣之中。

明塵收了內丹,側耳傾聽“程錦朝”離開的方向。

感知不對勁。

她感知到靈氣的流動,程錦朝的靈氣沒有問題,照常規規矩矩,像個人似的吐納靈氣,沒有像妖那般只顧着吞噬。況且,程錦朝也有只吞噬的時候,并不能作為依據。

是一種怪異的感覺。

明明代表程錦朝的那團靈氣好好的,她卻覺得,程錦朝快消失了。

而就在她把“程錦朝”差遣出去的時候,有一個瞬間,感知中,代表程錦朝的那團靈氣也消失了。

好端端地,四周沒有別的妖吞沒她,程錦朝也沒有發瘋,但靈氣就在那一瞬間消失,之後瞬間又出現了,“消失”變成了一種不可忽視的幻覺。

程錦朝大概知道些什麽。在冒牌貨踏入霧氣,背對着明塵的時候,那混沌靈力忽然不由分說地漲大了一瞬,忽然擠得金色黑色靈力險些被撕碎。那混沌靈力像一只貓忽然警惕着什麽。

而走入霧氣,就恢複正常,和她的兩色靈力共處。

她思考着,忽然明白了,這是在警惕明塵。這冒牌貨擔心是自己露出馬腳被明塵背後一劍殺了,又是霧氣中,視力不占優勢,所以為了安全,立即迫不及待地完全傾吞她的靈力。但發現明塵并沒有動手之後,就又恢複了。

而那一瞬間混沌靈力顯示出的實力也證明了,這混沌要直接吞掉她,找出她的靈力完全占據也不是不可能。但沒有占據,說明他或許在擔心自己死了的一瞬會被明塵察覺。

而死了,還能走的話,那不就是……人皮嗎?

變成人皮之後……她知道明塵能分辨出人皮和活人。但這個冒牌貨知道嗎?

如果冒牌貨知道明塵有判斷的手段,在出去打探然後回禀明塵的過程中,她仍然安全。如果不知道,她恐怕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殺掉。

或者,自己還有什麽利用價值?程錦朝陷入苦惱,敵人在暗她在明,除了說幾句明塵這麽大個尊者居然看不出冒牌貨之類的沒用的話,也做不了別的什麽。

只得竭力觀察四周,尋找一絲可利用的機會。

那麽個看不出冒牌貨的瞎子明塵微垂着臉,感知四周。

腳下的土地傳來微微震顫,四周的霧氣傳來一股寧靜的,古老的氣息。

然而這氣息卻讓人覺得危險,這或許也是古老之惡的一部分。

若是程錦朝在身側,她或許會問幾句,是否知道這天地的來源。但程錦朝變得不對勁了,她打算等程錦朝回來,試探一下,再直接殺了就是。反正一只妖,若變得不再純良,就只有害人的份。

但還是想教導程錦朝些什麽的。

盤古開天,天下分出虛與實,實為物質,化作山川湖海,化作萬物生靈,虛為大道,遍布天地之間。然而開天之時,一縷不知從哪裏來的惡要破壞創世之舉,被盤古化為齑粉。

然而卻留存下極少極少的純粹的惡随之潛藏,化作了妖。

極少數的妖并不影響天地的繁衍生息。

妖生來的性質就是破壞,這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但修道者并不是與生俱來。

天地之間,涵養靈氣,靈氣流動,随大道規則而行。

有人發現了開天辟地時的遺跡,有了最初的仙緣與造化,體會到盤古開天的心意,窺見大道,所以修道者是體會盤古之創造,而愈發接近神的存在。

此處根源之惡的氣息,她感知到了。正如程錦朝所說,是體會過根源之道,才會分辨出根源之惡。

但是,程錦朝為什麽會知道根源之惡的事情?

還在思想,程錦朝已經回來了,輕聲道:“尊者,前面是個葫蘆口,約十一只熊妖聚集,都拿着兵器,都修煉成了人形,但都沒有完全褪去原貌。”

明塵忽然道:“此處兇險,如果你我都葬身此地,熊爪城的消息無法傳回宗門,不知還有多少生靈遭殃。你修為低,跟着我也沒什麽用處,反而是拖累,你回熊心城去,我安排仙鶴接你回宗門,報信回去。你帶着我的玉符,衆人都會信你。”

程錦朝不明就裏,大吃一驚,心裏直喊我們才走進來沒多久,現在折返回去你喊個仙鶴不就好了。可稍一思索,又覺得尊者說得對,自己也沒什麽用,尊者為何要因為她,還要耽誤時間。尊者這樣說,肯定是在這兒發現了什麽非得追過去不可,自己一定是派不上用場的。

心裏懊惱,卻又不敢耽擱,剛要回答,卻想起自己壓根兒不能控制自己。

冒牌貨道:“尊者,我……我不能這樣丢下你不管。”

程錦朝暗自冷笑,心說你這個兩條尾巴還沒長全的廢物,別在這裏作拖油瓶,還不去做些有用的事!須知尊者收你進天衡宗是做什麽的?你這個妖怪在這裏得寸進尺……

越想,心裏就沉下去了。她是個妖怪罷了,這般努力,只是為了對尊者有用。

長劍忽然橫過來,壓在程錦朝頸間:“你還要操心我不成?”

程錦朝替冒牌貨羞愧,垂着頭。

冒牌貨道:“是因為我,我對尊者……”

程錦朝睜大眼睛,這冒牌貨竟然知道她心底的龌龊!

明塵冷笑:“不過是個妖怪,還有這樣非分之想,你不怕我殺你?”

冒牌貨悚然而驚:“我……”

程錦朝卻淚眼婆娑,那混沌靈力咆哮起來,似乎随時準備飛逃出去。金色靈力和黑色靈力軟弱地冒出,也顧不上争鬥,像兩只打輸了的小狐貍,怏怏不樂地垂着尾巴。

劍刃壓到脖頸,驟然收回。

明塵又語氣平靜,持劍走在前頭,漫不經心道:“既然你有這份心,就跟着吧。”

混沌靈力舒張,再度舒舒服服地占據內府,将兩只可憐蛋兒擠得更委屈了。

明塵确認了一件事。這個程錦朝,恐怕被調包了。

她其實羞于承認自己拿她和程錦朝秘密協定過多次的事做試探。實在羞于啓齒。

狐貍有怪癖,被她威脅生命,就心潮蕩漾,挨了她的打,就搖尾巴開心,被她許諾會親手殺了,就死心塌地。

而現在這個程錦朝,則是在那一瞬間,暴露出一股極其強大的靈力波動,似乎,要在一瞬間和她打一架不說,強大得不可能是程錦朝這只兩條尾巴的小東西。

她本要直接殺了這冒牌東西,也算履行了親手殺程錦朝的許諾。

但最終沒下手的原因有二。

第一,這東西潛伏身邊,修為強大,或許,她該順着對方,或許能發現什麽。

第二,在那強大靈力波動的瞬間,她忽然感知到,程錦朝出現了,那團靈力真真切切地混雜着兩道靈力,一道是這陌生的靈力波動,另一道來自規規矩矩的程錦朝,一如既往地弱小乖巧。

那麽是……奪舍?

那麽不能拖下去了,時間越久,程錦朝本身的靈魂就會被侵蝕越多,最後直至變成另一個人,那時如果不打起來,自己就很難分辨是否是程錦朝了。

這個強大靈力的存在奪舍了弱小的程錦朝來靠近自己,圖謀什麽?她是什麽時候被盯上的?

因此,步伐加快不少。

在感知到面前正好十一個妖怪時,她擡手殺了十個。

另一個被她佯裝無意地推到最遠另一頭,放它出去報信。

而氣息,已經被她鎖定了。

擡起劍,她忽然又感知到程錦朝消失了。

她立即道:“不過殺了這幾個妖,你就不舒服麽?”

程錦朝本該在明知自己沒身體的時候辯解自己并沒有不舒服。尤其是看見那挂着的人頭之後,這些熊妖就不值得同情了。

但金色靈力和黑色靈力正被混沌靈力蠶食,而之前的數次試探,已經讓混沌靈力摸清了它們逃遁的底細。此時金色靈力和黑色靈力擰為一股,卻再也沒有去咬一口的能力,只能絕望地蜷縮着,被混沌靈力包裹,像揣在兜裏的幹糧,随時可以取出來咬一口。

冒牌貨道:“尊者,我并沒有不舒服,這些妖怪只是罪有應得。”

然而被一打岔,給黑色靈力鑽到了空子,狠狠拽了下金色靈力,往外鑽了不少。

混沌靈力立即圍追堵截。

明塵忽然伸出手,輕輕撫在了程錦朝眉間:“那麽是累了?”

混沌靈力不敢動彈,金色靈力立即狠狠撕扯起來,光芒大盛,卻被黑色靈力帶走,又躲了起來。

程錦朝只感覺自己仿佛是剛死了一遭回來,正要奪回身體,冒牌貨忽然低頭,讓過明塵的手:“多謝尊者關心,我沒事,我只是擔心有危險。”

明塵垂下手,雖然感知中程錦朝仍然介于“消失”與“存在”之間,卻比剛才好多了,也不好再冒失伸過手去觸碰妖怪,免得陌生存在生疑。

又踏着熊妖的屍身走了幾步,邊取內丹邊答:“你既然不怕危險地跟來,就該像平常一樣,免得給我拖後腿。”

像平常一樣。

程錦朝忽然從這話中得了靈感。

怕總是沒有用的。

不如像往常一樣默念心法,平定心緒。她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默念心法時,那金色靈力忽然動了動,緩慢而內斂地吐納起靈力來。

黑色靈力極其跳脫地蓄勢待發,打算投機取巧地從混沌靈力身上搞點子靈力下來。

而金色卻在她默念心法的過程中漸漸溫養堅固自身。

取過內丹之後,明塵忽然又對她伸出手來。

冒牌貨一咬牙,混沌靈力一縮,程錦朝猛地占據主導,捉住了明塵血淋淋的手。

她剛要開口說自己被個冒牌貨占據身體的事。

一剎那,明塵就松開起身了,像是只借她的力站起來似的。

那時候,在她好不容易回到身體能夠有感覺,明塵還帶着妖血的溫熱的手用力攥了攥她的手。

仿佛在說: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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