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為友

高崇的回信是一周後才到的。

這期間,大孤山派掌門沈慎大鬧丐幫,不僅把黃鶴罵的狗血噴頭,還和桃紅綠柳打了一架,兩敗俱傷的事情也傳了出來。

他這行為固然不怎麽顧忌掌門人的面子,但丐幫觊觎琉璃甲還當街截殺鏡湖派遺孤的事兒也傳了開來。

“看,你如果不告狀,那天底下的人都以為黃鶴是同郭大俠那樣的人物,豈不是給郭大俠抹黑?”石凍春對張成嶺說。

張成嶺這會兒剛背錯了書,被周子舒罰紮馬步,聞言連忙點頭:“嗯嗯,石叔,我知道了!”

太湖派的弟子就是在這時候走進庭梧院的,說是掌門有請。

張成嶺站了快一炷香的馬步了,聞言眼睛一亮,剛想站直身體,被周子舒掃了一眼,頓時不敢動了。

溫客行笑着替成嶺求情:“趙大俠相請必有要事,成嶺也一起去聽一聽吧。”

周子舒“嗯”了一聲:“也好,等回來再補。”

張成嶺:“……”

他求助地看向石凍春,就看到石凍春攤手:“我可不敢打擾周兄的授課。”

一行四人到了太白殿,就見趙敬手上捏着一封信:“成嶺,你們來啦。”

他揚了揚手:“你高伯伯的回信到了。琉璃甲的事情,我和他說了之後,他也很重視。他幾日前就已經帶着人從岳陽出發,一路日夜兼程往這裏過來了。”

張成嶺吃了一驚:“高……伯伯要來這裏?”

“是啊。”趙敬嘆道,“我原本寫信給大哥,是想央他出面請人。大哥畢竟是五湖盟盟主,他下帖子,願意來見證琉璃甲之事的人一定很多。只是沒想到他竟決定親來此地。”

石凍春感覺有點頭痛:“等高盟主趕到,又要半個月時間。”

趙敬遲疑:“石公子尚有要事在身麽?”

“倒也不是……”石凍春嘆氣,“也罷,只好再等等了。”

他只是真的宅不住。

現代也就算了,窩在家裏靠着Steam和Switch度日那可太快樂了;在古代那可真是沒什麽消遣,去茶樓聽書聽的還是他和陸明琅合力寫出來的瞎編亂造版,哪怕有兩個很聊得來的朋友一起談天說地,那也真撐不了太久。

——不能這樣下去。

回到庭梧院後,石凍春痛定思痛,問下人要來紙筆,開始思考自己能有什麽打發時間的事兒可做。

他先請教了溫客行,并對周子舒說:“拿策論當消遣的人沒有發言資格。”

聽他說到消遣,溫客行怔愣片刻:“阿春是覺得留在此地無趣麽?”

“是很無趣啊。”石凍春打了個呵欠,“我以前也閑不住,但是好在可以到處亂跑;在村子裏麽,又有很會玩的朋友……”

溫客行嘆息一聲,擡袖掩面:“原來阿春是嫌棄我和阿絮無趣,并不是覺得此地無趣。”

“我沒有!”石凍春吓了一跳,趕緊解釋,“你和周兄當然都很好啊,如果和你們一起出去游山玩水,一定是很有趣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和朋友以前又拿什麽做消遣?”周子舒一邊讓張成嶺挺直背,一邊問。

石凍春:“……咳。”

他倆可以玩的就多了去了。五子棋跳棋飛行棋那都不算什麽,大富翁也只是初級,他倆互相編寫設定玩桌游或者跑團,那日子過得可太快了。

他一年大約有四五個月是在太吾村的,除開這些,偶爾還半推半就陪陸明琅玩玩換裝,搞搞機關術能做出來的各種黑科技。實在什麽都不想做,他喝酒陸明琅喝果汁,就着現代相關的話題聊上一夜也很有趣。

他想到這些,臉上情不自禁帶了些溫柔的笑意:“她想玩什麽就玩什麽。我那位朋友特別擅長玩,在玩上,天底下沒人能比得上她。”

溫客行哀嘆:“說來說去,還是咱們比不上阿春這位神秘的朋友。”

他宛如戲精附體,聲音幽怨:“阿春還說當我是朋友,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實在令人傷心啊。”

石凍春:“……你等等。”

他真以為溫客行傷心了,頓時有些慌亂起來:“我沒這個意思。陸姐……我那位朋友與我關系非常,我非常信賴她,但我也是真心把你們當朋友的。”

周子舒笑了一聲:“別管老溫,他裝相呢。”

“啊?”石凍春懵住,就看溫客行轉過身來,臉上是遮掩不住的笑容:“阿絮,你揭穿我做什麽!”

周子舒“啧”了一聲:“你也知道他最好騙。下回再想這麽做,也找個我不在的時候啊。”

石凍春:“……你沒傷心啊!”

他郁悶地轉身,在紙上提筆畫了個Q版大頭溫客行,然後往他臉上添了幾撇貓胡子。

周子舒看夠了熱鬧,慢悠悠道:“你若真閑,一個人跑出去走走也無妨,成嶺有我看着呢。”

石凍春興致缺缺:“街上又有什麽有趣的?”

周子舒有些詫異:“瓦舍勾欄、秦樓楚館,何處不可去?”

溫客行也笑道:“江南多美人,這卻要等晚上了。”

石凍春愣了愣。

他想起以前陸明琅開玩笑時說的話:“哪天你有空,替我去青樓康康!點個全場最貴最漂亮的小姐姐,然後說買她一晚上,讓她睡個好覺!”

然後他撓臉,有點害羞:“你還是自己去吧,我以前酒吧也不逛的,我們學校管得嚴。”

他突然有一點難過。

就那麽一點點……這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他壓住自己的呼吸,避重就輕:“成嶺還小呢,別在他面前說這些。不說了,我去外頭看看有沒有什麽新的話本賣。”

随後站起身來,帶着桌上那張紙就走了。

周子舒和溫客行面面相觑。

“阿春忌諱這個?”

“我怎麽知道?”

石凍春和三白山莊守門的弟子打了個招呼,便一個人出了門。

他把手籠在袖子裏,深深吸了一口氣。

朋友之間,有些觀念不同實在很正常。

他自嘲地笑笑——穿越這麽多年了,也認識了很多人,交情由淺至深,又慢慢淡去,總該學到這一點了。

他突然想起在這個時代第一次交朋友的事兒:當時他在路上救了一位被山賊打劫的世家公子,在對方的請求下護送他回家,一路上相談甚歡,覺得這人實在博學多才。

但在到了對方家中,見到對方直接讓人把求援不及時的下仆拖走打死時,又驟然清醒。

“……應該牢牢記住的。”

他這麽多年來,為什麽只有三個古代的朋友:一個是龍雀,一個是烏溪,還有一個是景北淵。

吃一塹長一智,這話說得輕巧,他自己卻從沒做到過。

也許是因為周子舒和溫客行确實很特別。他們在這樣的境地下對成嶺出手相助,人又有趣,長得還都很好看。

“……果然還是在外頭耽擱太久了。”他自言自語,“希望這件事快點了結吧。”

他慢慢走着,一邊開始思考些別的東西:譬如說接下來的日子可以靠着寫個新的跑團模組或者車新卡這種一個人也能搞定的事情來打發日子。

他想得有些出神,都沒注意到背後有人,只覺得突然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脊背。

石凍春受驚轉頭,就看到不知何時追上來的溫客行。

“溫兄?”

他遲疑地問。

溫客行看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笑吟吟的表情卻沒有變:“成嶺剛沒聽到咱們說話,紮完馬步看你不見了,擡頭找你呢。”

這不過是個借口。張成嶺擡頭找石凍春,找不到便能猜到他是有事去了,繼續學功課便是,用得着溫客行出來喊人麽?

但石凍春顯然沒聽出來,他“啊”了一聲:“成嶺找我麽?”

他自己說要買話本也只是借口,這會兒立刻轉身:“那還是先回去吧,左右出門也沒事。”

溫客行落後半步,看他毫不懷疑往庭梧院去的樣子,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淡下去。

“成嶺?”石凍春趕回庭梧院,就看到張成嶺被周子舒壓着繼續讀書的模樣。

周子舒看到他回來也不意外,對他揮了揮手:“你看一會兒成嶺,我出去一趟。”

他說得随意,石凍春于是點點頭,自覺要給成嶺放會兒水:“沒問題。”

周子舒于是走出了院門,看到神情淡淡的溫客行:“……怎麽了?”

“阿春很忌諱我們剛剛說的話。”溫客行似乎對自己的手很感興趣,低頭翻來覆去地看着,“他剛剛看到我,居然退了一步。”

“他有什麽心結?”周子舒微微皺眉,“莫非吃過虧?”

溫客行像是有些出神:“不……倒不如說,他是不喜歡聽到我們說這樣的話。”

石凍春讨厭殺人,他是知道的。可是他還讨厭什麽,他不清楚,也不敢問。

他只知道,石凍春這一路以來幾乎從不下殺手,連之前夜間遇上毒蠍的死士也十分留情。

他也想過,若是石凍春知道自己的身份,會不會就此和他割袍斷義,江湖不見。

——他太正了,正得不像是這個江湖中的俠客,像是從話本中走出來的。

周子舒也意識到了。

他當初認識石凍春,得知這人只是為了一句旁人的托請就一路查到四季山莊,實在是覺得有些驚詫的。

如今的江湖竟然還有這樣……與其說是俠義,不如說有些天真的人。

一面之緣後,他有空也查過石凍春後來的事情,卻發現這人并不時常卷入江湖之事,反而更多的在市井随手救助常人。

看着天窗報告中石凍春今日替一個佃戶讨了公道、明日為一對夫妻尋回幼子、後日竟還陪着幾個幼童玩捉迷藏,他就意識到這人實在非同尋常。

他當時自忖為的是公道,行的卻是詭事,也無意和這人再有來往,不料如今因緣際會,卻又成了朋友。

他自認為算不上什麽好人,也看出溫客行有許多隐瞞之事,三人中只有石凍春最坦誠,能說的便說,不能說的便答一句“不能說”。

他仰頭看了會兒頭頂的樹,而後輕輕笑了一聲。

“——倒也趕巧。”

“什麽趕巧?”溫客行問他。

“正巧成嶺的事兒,我近幾日也下定決心了。”周子舒說。

溫客行大約還做不到,那就由他先當個出頭的椽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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