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分歧

第21章 分歧

周子舒帶着石凍春回到庭梧院的時候,三白山莊守門的弟子已去通報了如今在山莊內負責主事的高崇。

高崇聽聞毒蠍竟然敢在五湖盟管轄下的梁溪出手,立即放下手邊的事宜,偕同趙敬趕了過來。

夜色已深,周子舒站在院子裏,見到他們拱手一禮:“高盟主,趙大俠,石兄傷得太重,這會兒不方便見人,您有什麽問題直接問我吧。”

高崇原本就生了張不怒自威的面容,這會兒臉色也黑如炭底:“石少俠是遇到了毒蠍?”

毒蠍的名頭,尋常江湖人自然是沒聽說過的,但高崇貴為五湖盟的盟主,深知毒蠍在江南一帶勢大。他來到梁溪後還特地去三白山莊的地牢見過被關押的金毛蔣怪,但也沒能問出什麽來。

“是蠍王。”周子舒沉聲道,他刻意避開他們那一晚夜探時所得知的信息,從另外一個角度解釋,“高盟主可能不清楚,我們帶着成嶺來三白山莊後,也曾遭遇過毒蠍四大刺客之三。今晚出手之人武功較他們更高,只能是蠍王了。”

他又提了藥人之事,請高崇派人迅速前往探查一番,而後肅然道:“石兄說,蠍王今晚出手前,特地說了琉璃甲。”

知道他們身上有兩塊琉璃甲的,只有他們四個;認為鏡湖派的琉璃甲在石凍春手中的,卻有三白山莊和岳陽派的不少人,并大孤山派掌門沈慎一個。

高崇未接手三白山莊前,毒蠍只盯上了張成嶺;但如今蠍王卻是直接劍指石凍春,顯然是得到了什麽明确的消息。

高崇聽懂了周子舒的指責之意,眉頭緊皺:“此事高某必然給石少俠一個交代。”

他轉頭看向趙敬,就聽趙敬說:“此事不消大哥吩咐。我已命人開了庫,有什麽上好的藥材盡管送過來。”

說着,在屋內的張成嶺送三白山莊的大夫出來。趙敬急急上前一步:“石公子可還好?”

大夫提着藥箱,神情有些緊張:“石公子這次受傷頗重,若非武功高深,怕是這一關有些艱難。我方才已替他處理了傷口,之後便是要多加休養。”

他将藥方遞給一旁的仆人,叮囑道:“一日兩貼,三日後我再來看看,或許還要換方子。”

周子舒只盯着張成嶺,見後者也跟着點點頭,這才略略放松下來,又轉頭看向高崇:“高盟主,敢問英雄大會召開的日子已敲定了麽?”

此事原本也沒什麽好隐瞞的。高崇答道:“大約還有十日左右。召開大會的場地已大致整饬完畢,我今日剛收到消息,長明山劍仙同意帶山河令前來商讨鬼谷之事,大約再幾日就到了。”

周子舒點了點頭:“好,多謝高盟主告知。”

等高崇離開後,周子舒和成嶺一起走進屋去,就見石凍春躺在榻上,已沉沉睡去。

溫客行正站在一旁洗手,看他們進來,淡聲道:“高崇他們走了?”

周子舒“嗯”了一聲,又問:“石兄的狀況如何?”

三白山莊如今也不是鐵壁銅牆,大夫說的話他一概不信,還不如問溫客行靠譜。

“傷得很重。”溫客行語帶陰霾,“好在阿春的武功心法奇特,有療傷的功效;你的藥又解了他身上的蠍毒。”

他忽地冷笑一聲:“高崇接手三白山莊不過幾日,琉璃甲在阿春身上的事情便傳了出去,也不知到底是他管束不力,還是……”

他未盡之語意下分明,周子舒皺眉道:“你也別急着下定論。”

“我有什麽好急着下定論的?”溫客行冷聲道:“可惜讓那蠍子跑了,不然我定将他碎屍萬段!”

他偏過頭去:“阿絮,毒蠍的老巢在哪兒你知道麽?”

周子舒搖頭:“天窗遠在西北,往江南幾次伸手不得便放棄了。蠍王的真容我都是今晚第一次見。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倒還記得幾個毒蠍分舵的位置,可惜都離得遠,只好等日後再一一拜訪了。”

溫客行沉默了片刻。

有個他先前只是模糊想到卻沒能細細展開的念頭逐漸清晰起來。

他低頭去看張成嶺:“成嶺,你信我嗎?”

“唉?”張成嶺指指自己,下意識地回答:“我當然信溫叔!”

“那好。”溫客行對他伸出手,“你的琉璃甲借溫叔一用。”

“哎?”張成嶺驚詫地叫了一聲,下意識伸手捂住脖子,又猶猶豫豫地松開手,“溫叔……你,你是要做什麽呀?”

他倒不是小氣。只是這畢竟是爹爹拼了全門派的性命保下的東西,是爹爹的遺物,總要慎重對待。

溫客行勾起嘴角,眼底卻沒有笑意:“你放心,不會給你弄丢了,過幾日便原樣還給你。”

周子舒直覺不太對:“老溫,你到底要做什麽,說清楚。”

溫客行偏過頭:“阿絮,你也不信我嗎?”

張成嶺看他們氣氛不對,連忙從脖子裏扯下琉璃甲放在溫客行手中:“溫叔,我信你的,琉璃甲這就給你!你們別吵架!”

周子舒卻只是說:“成嶺,已經晚了,你先去睡吧。”

看着成嶺一步一挪最後還是走出房門後的模樣,他的臉上笑容也淡了下去:“老溫,你到底要做什麽。”

“石兄好不容易要把琉璃甲和成嶺撇開關系。”周子舒微微皺眉,“你如今若要帶着成嶺這塊琉璃甲出門,無異于告知他人我們手上有兩塊琉璃甲,這樣怕是不妥當。”

“我自然知道這一點。”溫客行把成嶺遞給他的那塊琉璃甲捏緊,感覺上面還留有餘溫,“只是若幾日後出現的不是一塊,而是三十塊琉璃甲,誰還會想到成嶺?”

“哪來的三十——”周子舒下意識回了一句,而後突然噤聲,眼底不可置信漸漸浮現起來,“你瘋了?你要把整個江湖都卷進來?”

“這怎麽叫我卷進來?”溫客行笑道,“如今趕來梁溪參加英雄大會的人,難不成還真是為了讨伐鬼谷?當然都是為了琉璃甲!他們既然是為了琉璃甲而來,我便給他們三十塊,這難道不是好事!”

周子舒向前邁了一步:“你知道這樣做會有多少無辜的人因此而死麽?”

“天下哪有無辜的人?”溫客行柔聲道,“踏入梁溪的地界,還有什麽無辜可言?倘若對琉璃甲無意,自然也不會被卷進去。此事一出,誰還會把目光盯緊了我們?”

“意圖琉璃甲,未必就是壞人。”周子舒心頭火起,“當年的天下武庫中尚有各門派被搶奪的至高武學。你僞造琉璃甲,他們也會被卷進無妄之災。好人壞人一并殒命,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他步步緊逼,溫客行也不遑多讓,只跟着往前走了一步,盯緊了周子舒的眼神:“壞人?先不論他們算不算壞人——但敢問周首領生平所殺的便都是壞人了嗎!”

“你們倆,停一停。”

床榻上響起個疲憊的聲音。

“阿春!”

“石兄!”

溫客行和周子舒立刻扭頭,就見石凍春蒼白着臉睜着眼,看上去還有氣無力。

“你醒了?”溫客行快步走到床邊,将他的手擡起搭了搭脈,“你還要靜養,別說話了!”

“是嗎。”石凍春一醒來,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仿佛被大象碾過,疼得眼冒金星,“我看我的兩個知己都快吵起來了。”

他強撐着支起一只手,示意周子舒和溫客行都停一停:“周兄……溫兄所作所為,一定是為了讓惡人伏誅。他是什麽樣的人,你也知道……計劃若出了錯,你替他填補就是了,何苦說傷人的話?”

他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意思卻很明白,周子舒沉默了片刻,偏過頭去:“抱歉,老溫。”

石凍春咳了幾聲,虛弱道:“至于溫兄,你聽聽你自己剛才說的,那是人話嗎。”

這評價從石凍春口中說出來,算得上辛辣。但溫客行支吾着無法反駁,跟着垂頭道:“抱歉。”

又急道:“阿春,我們不吵了,你好好休息。”

石凍春卻屈起手指,慢慢支着手掌,一點點想坐起來。他身上還有好幾處傷口的血沒完全止住,吓得溫客行立刻竄上去扶住他:“阿春,你別坐起來啊!”

石凍春艱難地搖頭,在溫客行的幫助下總算半坐起來:“我的包袱裏,紅色的瓷瓶,幫忙拿一下。”

若說神藥,什麽能比得上陸明琅太吾繪卷系統出品的外傷藥?

最好的用法自然是回去太吾村,陸明琅通過系統把他拉進隊伍,然後通過系統操作強行給他喂藥。這法子雖然在心理上很折磨人(畢竟陸明琅每次往他的傷勢明細上挪一次藥品,他就要實實在在把這藥吃完),但是可以保證100%治好傷勢,回歸最佳狀态。

就是這次傷得實在有些重,回去大概要先要被陸明琅罵個半死,然後被紅藥藍藥撐個半死。

周子舒趕緊翻找了石凍春的行囊,而後捧着大大小小好幾個瓷瓶過來:“你要哪個?”

石凍春回憶了片刻《太吾繪卷》的設定。

在游戲中,外傷藥也不能随便亂用——或者說,傷勢超過一定的數值後,外傷藥的效用會減少80%。這個傷勢的數值是按照對手出手傷害百分比來計算的,譬如今晚對手都是搖搖晃晃的喪屍,迅疾數值比較低,他又有山雨江潮訣的心法疊閃避疊到25%,邏輯上來說傷害應該都不超過75%。

但是他今晚是以一敵多,又沒有經驗,身上必然也有許多破綻,傷害值應該又有額外加成。

他最後說:“标着’陸‘的那一個。”

這個陸不是指陸明琅,而是大寫的“六”,代指六品外傷藥“天竺佛藥”。

天竺佛藥,奇·六品,使用效果:外傷:-35.0%。用于程度高于105.0%的傷勢時,恢複效果-80%。

他緩慢地卷起袖子,溫客行已明白了:“這傷藥更好?”

石凍春點了點頭。

可惜他當時半路上就暈過去了,沒來得及和周子舒說,這會兒相當于要拆開已經包紮好的傷口重新上一回藥,簡直酷刑。

他這會兒行動實在不太方便,只好看着溫客行和周子舒把他的衣服扒拉開來,替他重新上藥。上藥的時候忙着疼了倒還好,等他們兩個幫忙把他重新裹成木乃伊,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咳。

他迅速在心底默念了一百遍伏地魔,靠腦補着那張禿頭沒鼻子魔王臉強作鎮定,只是到底沒法控制自己的血管,耳朵燒得通紅。

他又咳了一聲,終于感覺困意又湧上來:“啊。”

“……你們別吵啊,我繼續睡了。”

看石凍春幾乎是一閉上眼就均穩下去的呼吸,周子舒和溫客行對視一眼,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外。

寂靜的庭院中,只有樹叢中蝈蝈的叫聲格外明亮。

溫客行深吸一口氣,把張成嶺的那塊琉璃甲遞出去:“算了。”

總歸要算計五湖盟,還有許多其他的法子。

周子舒卻沒有去接:“你明日自己還給成嶺吧。”

他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将心底的那個問題問出了聲:“老溫,你……是不是本該姓容?”

溫客行這一場算計,幾乎将整個江湖都算計進來。他這樣仇恨,算一算若是容炫前輩當年有個孩子,如今也大約是這麽大了。

溫客行聽到這名字就頭疼,聞言冷冷地說:“我不姓容。只恨我今生今世沒見過那姓容的,不然見他一回,宰他一回。”

他這話說得戾氣極重,而周子舒的臉上看不出訝然之色:“那是我猜錯了。”

他又輕輕地問:“當日我在鏡湖派遇到你,真是巧合麽?”

大約是有石凍春先前說的話打底,他總覺得這會兒不管問什麽,溫客行都不會太生氣。

溫客行果然也沒有生氣,只是看他一眼:“我若說不是呢?”

“那你就是和五湖盟有仇了。”周子舒深吸一口氣。

他想起當年石凍春來找四季山莊舊人、意圖探尋的那些事情,又想起張成嶺所說的那封信。

有很多事情,不去想還沒什麽,一旦想到了,便如同線串起了珍珠。周子舒本就是能見微知着的人,這會兒只覺得所有線索都串在一起,給他指明了真相。

他擡起手,給了溫客行一個擁抱。

“……诶,阿絮,你幹什麽啊!”溫客行顯然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把人推開,就見周子舒的神情中滿是感慨和懷念。

“我就是覺得,老天果然還是很寬待我的。”他聽到周子舒的聲音,“讓我有生之年能平複師父當年的遺憾,找回我的師弟。”

“你是甄衍,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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