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年

第22章 少年

第二日醒來,已經是日上中天。

陸明琅出品的藥物雖然沒能最大程度的發揮作用,但确實比市面上尋常可見的金瘡藥要好上太多。石凍春這回總算能自己把自己撐着坐起來,然後就看張成嶺端進來一碗黑漆漆的中藥。

他痛苦地接過藥一飲而盡,感覺被藥味沖得眼冒金星。

張成嶺拿了蜜餞給他,關心道:“石叔,你可算是醒啦。師父、溫叔,還有我,我們都可擔心你了!”

“抱歉啊,讓你們擔心了。”石凍春這會兒也沒法擡手揉揉他的腦袋,只能動動嘴皮子了,“什麽時辰了?”

“巳時了。”張成嶺回答他,“早上還有四位老人家來拜訪您呢,聽說您昨晚出了事,很是自責。他們好像和高伯伯很熟悉,還指着高伯伯罵了好幾句。”

他提到這事兒,有些羞赧地撓撓頭:“那位老婆婆還指責高伯伯不關心我,我之前都不認識她。”

石凍春扯出個笑來:“是安吉四賢。我最近不是總跑出去麽?就是去拜訪他們。替你說話的是裴老夫人,你之後再見到她,記得好好道謝。”

“我有好好說謝謝的!”張成嶺連忙說,“石叔,你要不要再躺一躺?溫叔說你傷得太重,要好好休息。”

“說到這個,周兄和溫兄都出去了麽?”

張成嶺“啊”了一聲,支吾道:“是、是都出去了。”

石凍春覺得不對:“兩個人都出去了?”

他倒也不是自戀,就是覺得自己這個狀況,溫客行和周子舒應該至少會留下一個人看着情況才對。

“嗯,都出去了。”張成嶺尴尬道。

“發生了什麽?”石凍春想起昨晚的事情,正色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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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成嶺撐了一會兒,終于撐不住,舉手投降:“師父和溫叔說不要告訴您的!他們說石叔傷得太重,這會兒最好安心養病,什麽都別想!”

“所以出什麽事兒了?”石凍春腦洞大,一瞬間想了好多種可能性,神情也微微緊張了些。

“——溫叔和周叔好像吵架了。”張成嶺小聲說,“溫叔好像昨晚就出去了沒回來,周叔早上出門去找他了。”

他也不清楚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于是石凍春順勢誤解,以為他們還在為了昨晚那點口舌之争鬧別扭。

他愁了一會兒,想想自己如今也動彈不得,只好叮囑張成嶺:“你別和周兄他們說我知道了。”

大約是得知他醒了,高崇也親自過來了一趟。

他先對自己治下的梁溪發生這樣的事情道了歉,又向石凍春保證英雄大會很快就要召開了。

之後又提及近日事務繁雜,沒能抽時間陪伴成嶺實在是他的錯,又推出一個年輕的姑娘來,介紹說這是自己的女兒高小憐,讓小憐替自己多關照成嶺。

石凍春看高小憐一個高中生年齡的姑娘,內心有一點點斯巴達:“……也好,高盟主和張大俠是義兄弟,高姑娘和成嶺也算可稱一句異姓姐弟了。不過成嶺是男孩子,還是該他多關照些姐姐。”

高崇怔了怔,揮手先讓高小憐帶着成嶺出去,而後揀了張椅子坐下,沉吟片刻:“石少俠雖然不是成嶺的師父,但也對我成嶺侄兒十分照顧,此事也該和你說一聲。”

他沉聲道:“成嶺雖另拜師門,但依舊是我五湖盟鏡湖派的遺孤。我有意将小憐嫁給成嶺,結秦晉之好,日後也好順勢将五湖盟主的位置一并交托給他。”

石凍春:“……?”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确認自己沒聽錯。

然後感覺頭皮發麻:“高盟主,我瞧着成嶺如今沒有旁的心思,還只想着好好習武。”

又問:“這些事,您問過他麽?”

高崇不解:“何必問他?這是好事,我已知會過小憐。她之後和成嶺多多來往,兩個人總能生出些情誼。”

這就很封建大家長。

石凍春想到這種罔顧小孩子意志的做法就難受,這會兒撐着手慢慢讓自己坐直了,正色道:“高盟主,我這些日子照拂成嶺,也把成嶺當成自家孩子,有一言冒昧,還請高盟主聽一聽。”

“石少俠請說。”

石凍春說:“成嶺如今雖然才十四歲,但驟然失去親人長輩照拂,心性也成熟了不少,高盟主有些事情,不該瞞着他,而該當他是鏡湖派如今的主事人。”

高崇皺着眉,倒也沒有打斷他,繼續聽着。

“既然他是一派主事人,那麽這事自然該聽聽他自己的主意。若他相處下來确實傾慕高姑娘,高姑娘也對他有意,這自然是一段佳話。但若他二人只有姐弟情誼,也不必強作媒人。”

“至于五湖盟盟主之位,高盟主如今正值盛年,難道要激流勇退?便是真有傳位之意,成嶺是鏡湖派的傳人,不必結親,他也有這個資格接任盟主之位不是嗎?”

高崇沉默片刻。

他也聽得出石凍春言辭懇切,句句都是為成嶺着想,思量許久,還是緩緩開口道:“石少俠有所不知。”

“我……這些年來為一樁舊事所困,原想着借此機會剿除鬼谷後,便從此出家,退隐江湖不問世事。小憐是我獨女,如何撐得起岳陽派?我原想着她與我大弟子鄧寬情投意合,将她許配給寬兒也好,誰知……”

石凍春對岳陽派之事不太了解,只知道高崇座下的宋懷仁是個叛徒,已死在蠍王手中了,聞言問:“鄧少俠出事了麽?”

“寬兒已失蹤十數日了。”高崇臉色難看,“如今各門各派都有弟子莫名失蹤,想來也是鬼谷的手筆。我怕寬兒已是回不來了,這才……”

他長嘆一聲:“高某也是箭在弦上,無法可想。”

石凍春坐了一會兒,又開始頭暈,但既然高崇提及鬼谷,他又想起當日鏡湖派之事,掐了一把自己強作清醒:“說到鬼谷……當日鏡湖派之事,我也恰好在場。那天追殺成嶺的人自稱吊死鬼,但摘了面具一看卻不是薛方,此事說不定尚有蹊跷,只可惜也想不清楚是幕後黑手是誰。”

這件事高崇卻不知道,聞言大驚失色:“石少俠所言當真?”

“當真。”石凍春鄭重道,“薛方在衙門裏是有通緝令的,那張臉我認得。那晚上我也回去了鏡湖派,也看到了纏魂絲,但自稱吊死鬼的人必然不是吊死鬼。”

高崇起身,對着石凍春拱手一拜:“多謝石少俠告知,此事高某記下了。”

他看石凍春這會兒臉色慘白,一點血色也沒有,便就此告辭,臨行前只說他會再行考慮兩家結親之事,總算讓石凍春放下一顆心。

下午,就見高小憐帶着成嶺回來,兩個人顯然玩得還算不錯。

成嶺去拿石凍春下午的藥,高小憐在屋內對着石凍春盈盈一拜:“多謝石公子。爹爹……已和我說了。”

石凍春看這小姑娘臉上飛着紅,便猜到是為了她的親事,笑道:“無妨,我也是關心成嶺。”

又關心了一句:“鄧少俠的下落,還是沒有查到麽?”

高小憐垂眼,神色又哀戚了少許:“我信他不會出事的。”

成嶺顯然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端着藥進來,又殷勤地去拿蜜餞,只笑道:“石叔,小憐姐今日帶我出去逛了逛,我在街上還遇到湘姐姐了!”

石凍春中午睡了會兒,這會兒精神還算好,聞言道:“顧姑娘也來梁溪了麽?”

“好像說前兩日就來了,還在街上遇到了溫叔和周叔呢。”張成嶺說着又憤憤起來,“溫叔也不告訴我!”

石凍春失笑:“也沒告訴我。”

張成嶺有心多講講街上的趣事,這會兒比劃起來:“湘姐姐還認識了一位清風劍派的曹大哥。我遇到他們的時候,曹大哥正對着湘姐姐念詩。”

他想起那一幕,又忍不住“嗤嗤”地笑起來:“曹大哥實在很有意思。”

高小憐搖搖頭。她這會兒只把成嶺當弟弟看,言辭親昵大方起來:“曹少俠是清風劍派高徒,在江湖上也很有名氣的,你怎麽還嘲笑他。”

“可他念的詩就是很有意思。”張成嶺也不好意思背後說人壞話,只好含糊地說了兩句,“不同的詩放在一起念,我以前從沒聽過這樣的。”

這話說起來,石凍春就不困了:“我也聽過這樣的。”

先想起當年微博上着名的那句“巴山楚水凄涼地,responsibility”,又想起那首陸明琅很喜歡的《自挂東南枝》:“去年今日此門中,映日荷花別樣紅。飛流直下三千尺,人生長恨水長東。相見時難別亦難,一別西風又一年。明朝散發弄扁舟,載将離恨過江南。”

他這一串念下來,聽得高小憐和張成嶺目瞪口呆,自己也樂不可支,笑得牽動傷口,又“嘶嘶”地抽氣。

話音剛落,竟然還聽到院子裏“啪啪”的鼓掌聲,竟是顧湘跟着一位青衣少年劍客,後者正搖頭晃腦,大聲贊嘆。

石凍春:“……”

遭,我該不會把人教壞了吧。

但是這群小朋友們最大的也就是曹蔚寧這個大學生年紀的,幾個一起讓他再多說幾句,他也沒忍住。

于是等周子舒和溫客行回來,就聽到屋子裏一陣歡聲笑語,外加石凍春帶着笑意的聲音:“車辚辚,馬蕭蕭,二月春風似剪刀。天蒼蒼,野茫茫,一樹梨花壓海棠。長亭外,古道邊,一行白鷺上青天。”

前兩句已經是亂用,第三句簡直不知用典。周子舒按着額頭推門而入:“石兄,你這是哪來的’長亭外,古道邊‘啊?”

石凍春正說得歡快,聞言一愣,才想起這兩句是出自李叔同的《送別》,遂撓撓臉:“家鄉一位詩人作的: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他看溫客行和周子舒回來了,想起自己之前都胡亂說了什麽,尴尬道:“随便講着玩。”

溫客行也已經見識過曹蔚寧那驚天地泣鬼神的聯詩功底,這會兒卻對石凍春開始雙标:“挺好的,還有別的嗎?”

說了這麽久,石凍春的記憶都快被搜刮完了,這會兒聽到詢問,腦子一抽,愣愣地把之前不适合和小朋友說的脫口而出:“欲得周郎顧,從此君王不早朝?”

周子舒:“……”

他的表情微妙了一瞬。

石凍春說完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心想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別人,遂又鎮定地補充了一句:“春眠不覺曉,從此君王不早朝。”

這句就正常許多,溫客行一拍手,把屋內的小朋友們趕起來:“好了,都什麽時辰了。”

曹蔚寧依依不舍和顧湘道別,後者卻也被溫客行趕出門去。高小憐回去自己的院子,張成嶺則是回去自己的廂房。

留下溫客行和周子舒,盯着強作鎮定的石凍春。

周子舒忽然一笑:“還有麽?”

“……沒,沒了。”

石凍春縮了縮脖子:“我……就胡亂給他們說着玩。”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只要我不……問題是我現在很尴尬!我超尴尬啊!

周子舒出品的易容還遮着他的臉,只能看到他兩只耳朵炸得通紅。

周子舒盯着那雙亂轉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悠悠然道:“……這互拼亂造也倒拼得很有意思。”

他這會兒倒是有些後悔當時上易容時把人遮得這麽嚴實,不過看石凍春緊張的手都蜷起來,還是放人一馬:“不說這個了。老溫,你再替他診脈看看?”

溫客行和周子舒對了個眼神,笑道:“稍等一等吧。”就阿春現在的緊張模樣,這會兒把出來的脈象只怕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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