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欲籌謀
第37章 欲籌謀
第二天。
陸明琅本以為自己睡到上午十點再起來,已經看不到石凍春了;結果走出屋子伸了個懶腰,就看到自家親愛的小夥伴正癱在院子裏的躺椅上。
她有些困惑,但覺得也不是壞事,便慢悠悠走過去:“怎麽了?”
“……”石凍春看了她一眼。
他這會兒看起來極困倦,像是一晚上沒睡好,頭發也随便束了一把散在腦袋後,整一個春困美人圖——
“啊。”陸明琅的表情越來越微妙,“雖然但是,你今早看起來真的像是昨晚連夜開車從某江市去了某棠市。”
石凍春扭開頭去,半晌才終于說了一句話:“失策了,不應該讓你昨晚把我全治好的。”
他的嗓音也有些喑啞。
昨晚陸明琅一看他的狀态,除開心神內傷,先前的外傷只剩下最後三分之一了,于是幹脆往他身上拖了一堆外傷藥,保證他的傷口完全恢複。
他當時滿腦子想着第二天就出發去梁溪,完全沒想到回到屋子裏後,他沒有傷口的狀态……嗯。
——原來那兩個前一天晚上都手下留情了。
陸明琅看着他,而後深沉地嘆了一口氣:“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
“……什麽?”
“我很想要一條藍色的、長長的、可以點進去的東西。”
石凍春:“……”
他瞪了一眼陸明琅,後者一邊笑一邊四處張望:“溫客行和周子舒呢?別說今天他們也還在睡?”
石凍春悶悶地回答她:“被我趕出去了。”
他看着還有些恹恹的,一張由于是系統建模出品所以精致到毫無瑕疵的臉上是大寫的“疲憊”兩個字,看得陸明琅捂住心口:“草,我怎麽這會兒才有我家白菜被豬拱了的實感。”
白菜心情很不好:“我都想好了今天的事情,結果出不了門了。”
“出不去也好。”陸明琅把一個小凳子挪到石凍春身邊坐下,“我後來想到的:你之前在梁溪還遇上了藥人。現在都知道趙敬是幕後黑手,萬一藥人也是他這邊的呢?”
“那是我當時沒帶湛盧。”石凍春為自己辯護了一句,然後愣住了,“藥人确實應該是趙敬手裏的……蠍王說的義父,應該就是趙敬?”
“——這就說得通了,嘶——”他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加快了語速,“當日宋懷仁是在趙敬指示下偷走他的琉璃甲,目的是把自己摘幹淨,只是沒想到蠍王會對他下手,更沒想到我當時藏在竹林裏偷聽到了這件事。我們到三白山莊當晚毒蠍就過來追殺,但只來了幾個人,應該是為了試探我們的實力,之後等高盟主來了之後才派出蠍王,是為了推鍋給高崇。這樣就說得通了!他之前一直試探我,确實就像周兄說的那樣,是心懷不軌;哦,對了,龍孝說不定也是和他聯手,污蔑高盟主的!”
唯一的聽衆陸明琅誠懇道:“雖然但是,我沒聽懂。”
“讓典當行那邊調查一下,武林大會之後五湖盟現在的狀況如何。”石凍春抓住陸明琅,眼睛微亮,“我猜這會兒一定是趙敬坐收漁翁之利了。”
“行,我寫封信讓白球球送去。”陸明琅幹脆地點頭。
白球球是龍雀的手筆,是一種機關驅動的小鳥,非常武俠且不科學,原來的外形是黑色小鳥,被陸明琅嫌棄太難看,遂指揮石凍春畫了銀喉長尾山雀的圖讓工匠們對照着做,最後給成品取名白球球。
她看石凍春重新癱回躺椅上開始思索,微微笑了笑,站起身來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把空間留給他。
石凍春在思考自己該怎麽做。
放任溫客行把江湖攪個天翻地覆肯定不行,但他的仇不報也不行。如今首要的事情應該是把當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是要用什麽法子、去哪裏找來證據卻還要細細思量。
這中間還有溫客行的鬼主身份問題。江湖對鬼谷的态度一直都是負面的,溫客行看着又是不肯對外揭露自己甄家後人身份的。
假設他能讓溫客行放棄對整個江湖的複仇,那麽剩下那部分已經造成的影響……
在武俠的世界,人命總是要用人命償還,唯一能超脫這件事的,便是情誼。
石凍春緩慢地想:也許他可以搶先去說明情況,替溫客行受罰。
畢竟有陸明琅在,他只要還剩一口氣,大約都能被救回來——呃,只要沒遭遇周兄那種除非轉世不然系統沒有辦法的負面特性——左右閻王帖還在手裏,只要他保證自己受傷前在三日內可以回到太吾村的地方,那麽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
如今尚且不清楚是不是鬼谷鬧下的事情有好幾件:鏡湖派這邊是成嶺,成嶺已經原諒溫客行了;泰山派也還有人活着,特別是那兩個丹陽派剩下的孩子,聽說他們當日把矛頭指向了沈慎;薄情司捉的那幾個名門弟子,照王荃所說除開岳陽派的鄧寬全都劣跡斑斑,倒是可以拿着把柄去對峙;岳陽派那邊,高崇卻麻煩一些,但到底也和他有幾番交情,也許能下手輕一些。
即便這幾樁事情都是鬼谷所為,他們要安在溫客行頭上,要應對起來也不是難事,頂多他再受點傷。
還有溫客行自己的問題。
陸明琅昨晚上背了幾句她還記得的經歷給他聽:溫客行身上的幻毒,應該是他當年進入鬼谷時喝下孟婆湯後中的。陸明琅明确看到了那之前趙敬拜訪的條目,但溫客行卻毫無印象,想必是孟婆湯讓他忘記了這件事情。
幻毒畢竟是一種毒素,就算目前看來對溫客行影響不大,也不能小觑它,必須解除;但是解除之後溫客行記起過去的事情……
石凍春垂下眼。孟婆湯是能讓人忘記自己內心最執迷之事的毒,溫客行如此在意這件事,想必是因為這件事和他有關系。
這個人總是很執拗,又有系統鐵口直斷的“執迷入邪”,他實在很擔心。
溫客行和周子舒并不知道石凍春在想什麽。
早上醒過來後,石凍春就不肯看他們,之後還讓他們都出門不許進院子。
“昨晚太過分了?”溫客行還在想這件事。
周子舒沉吟:“可能是吧。”
“可阿春昨晚很熱情啊?”
是真熱情。一邊哭一邊抓着他死死不松手,以至于自認為自制力很強的周子舒都……咳,實在沒忍住回應這份熱忱的邀請。
他們倆顯然都不清楚,當時石凍春其實單純就是理智歸零,連自己在做什麽都不清楚;而今早更是因為看到他們就能想到昨晚,實在情緒上撐不住,只好把他們趕出門讓自己緩一緩。
既然被趕出門,兩個人商量了一番,便決定去成嶺那兒。
——畢竟這孩子昨天玩了一天沒好好練功。
張成嶺被周子舒從促織決鬥中拎出來時還哭喪着臉,好在賀尋十分有義氣地跟了上來:“我也有好幾日沒練拳掌功夫了,一起一起。”
張成嶺這會兒腰上系着一根後頭吊着沙袋的麻繩,咬着牙練流雲九宮步,心裏再好奇也沒本事出口詢問。賀尋倒是随意道:“這是石哥教我的,說叫天罡三十六拳。”
張成嶺瞪大眼睛,就聽周子舒已把他的問題問出了口:“賀公子,我聽說阿春不收徒弟,莫非你也是俠隐閣弟子?”
賀尋打了個寒顫:“您和石大哥一樣,喊我名字就行。”
而後回答他的問題:“我不是什麽門派弟子啦。石大哥說,俠隐閣不講究門派之見,只要我習武是為了保護他人而非傷害他人,他就可以教我一些。”
“咱們太吾村裏想學武的,大多都跟着石大哥學過一點。不過沒人像他這麽厲害就是了。”賀尋提到石凍春,眼睛亮晶晶的。
“你很崇拜阿春?”
“那當然啦。”賀尋笑道,“我是最早從村外來的人之一。陸姑娘是不出村的,平日裏所有和外頭相關的事情全是石大哥在做。咱們村裏的人也大多是石大哥帶回來的,都是不想待在外頭,想過平靜日子的普通人。”
他的笑容裏沒有陰霾,擡手指了指自己:“您別看我這樣。我家以前也是富商之家,之後得罪了權貴,一夜之間抄家流放。邊境苦寒,我小時候又沒做過活,撐不下去的時候遇到了石大哥,他就把我買下來,而後送我來了這裏。”
“也有只是覺得這裏好才來的。二位還沒見過吧?顧老平日裏坐鎮藏書閣,也常去鳳凰臺、畫影軒等地方。村裏有不少人都把他當教書先生,但我爹爹以前給我請的先生也沒顧老這麽厲害。”
溫客行笑道:“怎麽聽你的語氣,相比陸姑娘,你更憧憬阿春?”
“大家都這樣。”賀尋坦然道,“除開這村子裏最早的那些老人,大家都更崇敬石大哥。陸姑娘的事情,咱們也都知道,她不是普通人,日後不會在這裏停留,還是要走的。”
他這話一出,周子舒和溫客行都怔住了。
他們都看得出來,石凍春有多在乎陸明琅。
不僅僅是家人,更像是心靈的支柱——如果這根支柱消失不見,他的狀态會和現在截然不同。
“——這件事,阿春知道嗎?”溫客行澀然問。
“石大哥當然知道。”賀尋點了點頭,“石大哥說,等村子的發展告一段落,陸姑娘就該走了。他說,陸姑娘來的地方和外頭不同,讓我們少和她提外面的壞事。”
“所以,阿春其實一直在努力送陸姑娘回家。”周子舒說。
其實并不是難以理解的事情。即便是他自己,當年也思考過要不要讓九霄幾個離開天窗——即便他們留下來,他會更高興。
可是人總是更難以接受親近之人要遭受痛苦這件事。
張成嶺不知不覺也聽得停下了步子:“诶,所以石叔之後要接任這裏的村長嗎?”
賀尋笑道:“不會。陸姑娘說了,石大哥不喜歡待着不動。”
周子舒心下明了:“太吾村接下來要交給你。”
賀尋點頭:“是。”
“所以你這兩日跟着我們,是為了做什麽?”
“陸姑娘看人很準,但總隔着些什麽;石大哥則是總把人往好處想。我有些擔心。”賀尋直言不諱。
“那你看出了什麽?”溫客行揚眉。
“二位城府都很深,不是我能看透的。”賀尋一欠身。
這十八九歲的少年這會兒看起來居然還有些氣勢:“不知二位可願意去見見顧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