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檻外事
第36章 檻外事
昨日沒來得及,今日石凍春便準備帶着周子舒和溫客行逛一逛太吾村。
“我昨晚看,你的傷還沒全好,不要緊嗎?”溫客行問。
石凍春:“……不要緊。”
陸明琅替他清除了內傷和內息滞澀的問題之後,他就切換了養心訣。這種心法對自身傷勢愈合有奇效,這會兒他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傷比昨日又好了些。
他揮了揮手臂:“等過兩日,陸姐再替我看一次,應該就能全好了。”
他問:“把你們的住處暫時排在成嶺邊上行麽?把藥先放下,抱着太麻煩了。”
周子舒“唔”了一聲:“阿春,你不樂意把住處分給我們麽?”
他其實只是開玩笑,但石凍春還是當了真,猶疑了一會兒,竟然真的點頭同意:“……也行吧。”
反正他和陸明琅當時考慮大床滾起來舒服,還能坐在床上玩跑團桌游什麽的,就讓木工做的大床。
于是把一筐珍珠潤心散都放回屋裏,再一看,陸明琅、張成嶺和賀尋都已經出門了。
“應該是去找人鬥促織了。”石凍春說,“這個算村子裏的保留節目吧,你們要去看麽?或者就外頭走走,風景也挺好。”
最後還是沒去湊熱鬧。
他們一路順着石板街道,走到了外頭的田埂上。
“阿春,有件事,我和旁人都說了,還沒找到機會和你說。”眼見走着走着,已經看不到旁人,溫客行突然開口。
他的聲音中帶了些悵然:“我總覺得不必要說,但這會兒別人都知道了,我也不想瞞着你。”
周子舒已知道他要說什麽,擡起手在溫客行的肩膀上輕輕一按,像是鼓勵。
“你……調查聖手甄如玉的事情這麽多年,我一直沒能好好謝謝你。”他輕聲說,“甄如玉便是我爹,我原名叫做甄衍。我爹原名叫做溫如玉,是因神醫谷老谷主收他為義子才改姓的甄。”筚趣閣
石凍春怔住了。
他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迅速理順這些年來的時間線:“當年甄大俠一家被鬼谷殺害……你活下來了?你被帶入了鬼谷?”
他睜大了眼睛:“你那時候才幾歲?”
溫客行有些勉強地笑了笑:“也不重要……”
“什麽不重要啊!”
石凍春提高了聲音。他簡直不敢去想溫客行年幼時的生活,不敢去想象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孩子在監獄大通鋪裏要遭遇什麽事情。
他的理智一直在告訴他:溫客行不需要同情,他一路走到如今,只是想把真相告訴你,你同情他,那等同于看不起他。
而後下一秒,情感猛地把這些理智都掃到了一邊:草,這是我男朋友了!我心疼他不行嗎!
他伸出手,給了溫客行一個擁抱。
與其說是安慰他,不如說是安慰自己。
“溫兄……真的,辛苦你了。”他這會兒格外笨嘴笨舌,“唉,應該讓陸姐也給你看看,萬一你身上有什麽沒好的舊傷什麽的。”
“啊,我應該想到的——周兄之前說你也是這些事的故人。你這個年紀,剛好是他們的後輩——當日那村子被鬼谷放了一把火燒掉了,其實也沒有人找到屍體……”
“我……我之前還受龍前輩所托,給你們一家三口都立了衣冠冢,唉,之後出去要把你的碑抹了,這多不吉利啊——”
溫客行擡起頭:“你……替我爹娘立了衣冠冢?”
石凍春喏喏道:“就,龍前輩知道這件事之後拜托我的。也沒能每年去掃掃墓上上香什麽的……”
他一邊說一邊竟然還有點慚愧:“我不知道那是你爹娘,而且還寫的是甄如玉大俠,是不是要重新立一次啊。”古人應該都很在乎姓氏這方面的事情吧?
溫客行的聲音有些沙啞:“立在哪兒了?”
“就在當年那個村子邊上。”石凍春趕緊回答他,“那邊廢墟後頭有個小池塘,立在池塘邊上了,我當時抱了一棵樹種在邊上,挺好認的。”
他這會兒還在為寫錯名字而尴尬,冷不丁感覺溫客行搭在他身上的手收緊。
“溫、溫兄?”
“——阿春,多謝了。”溫客行低聲說,“我……這些年來,從沒去過那邊,一直想着等報了仇再去,又總覺得說不定沒這機會了。也不知下了鬼蜮,爹娘瞧見我現在滿手血腥的樣子,會不會不認我。”
“怎麽會呢。”石凍春安慰道,“你這些年在鬼谷,拼了命活下來;又離開那裏,拼了命為他們報仇。他們怎麽會不認你?”
“周兄,你說是吧?”
“自然是。”周子舒溫聲道,“甄大俠夫婦都是明事理的人,怎麽可能會不認你?”
靜默了一會兒之後,石凍春悶悶地問:“……所以,你之前放群鬼出山,是為了報仇。”
“恐怕不僅如此。”周子舒嘆息一聲,“當年聖手甄如玉救死扶傷,在江湖上救過多少人?他們蒙難時,卻只有師父和龍伯伯出手相助,老溫,你是不是……恨整個江湖?”
他此言一出,溫客行渾身一震。
他推開石凍春,聲音依舊還是喑啞的:“我不該恨嗎?我爹娘做錯了什麽,當日正道邪道一同追殺他們,只為了武庫的鑰匙。外頭**之下,行走在街上的哪裏是人?分明都是披着人皮的惡鬼。我想要這世上所有的魑魅魍魉都下地獄去,不可以嗎?”
“老溫!”周子舒喝了一聲,“你冷靜點!”
溫客行的臉上卻浮起似哭似笑的神情:“冷靜?我想了這麽多年,才想出這麽一個計劃來。我早就瘋了!甄衍死在當年,活下來的只有鬼谷的溫客行!”
忽而有風吹過。
明明是溫柔的暖風,卻像是有一股寒意吹來。
石凍春說不出話來。
這回不僅是理智,情感也告訴他,這是錯的。
當年那些沒有伸出援手的人,可以從道德上譴責他們,卻不能為此施加報複。
他想起自己昨晚喝醉時說的話,他怕溫客行後悔。
——可是如果溫客行不後悔呢?
他如果就是那麽恨呢?
石凍春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只覺得有些茫然,又有些痛苦。
“……抱歉。”他輕聲說,“昨晚……我說我怕你後悔,我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
他感覺有難以言喻的疼痛從心口傳來。
以前總有各式各樣的文學作品,那些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正邪之戀,或者是主人公為了大義摒棄私心,或者是主人公放下正邪之道選擇戀情。
他以前沒什麽感受,作者怎麽寫,他就覺得怎麽樣好,可現在——
他垂下眼:“……先去找陸姐吧。你在鬼谷這麽多年,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暗傷,讓她給你看看。”
他看溫客行還有拒絕的意思,便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聲音懇切:“不管你之後要……做什麽,總要維持最好的狀态去做的。”
溫客行遲疑了一下,就被他拖着往村內走去。
陸明琅這會兒正抱着手臂看促織決鬥。
這會兒場上的是一只鐵彈子和一只真紅,兩邊鬥得五五開,一旁圍觀的群衆都全神貫注,等着看誰家的促織能贏。
冷不丁一只手伸過來,把她從人群中拽出去。她扭頭一看,就見是石凍春。
“怎麽了?”
她愣了愣。
又問:“臉色怎麽這麽差?”
石凍春勉強笑了笑:“剛得知一些事情。你……替溫兄看一看,我擔心他可能也有些舊傷什麽的。”
“這麽急?”陸明琅奇道,但還是兩指搭上了溫客行的手腕。
她一邊調出系統面板,看着溫客行突然警覺地四下張望,一邊覺得不對。
旁人不知道,石凍春難道還不知道嗎?如果是正經的醫療問診也就罷了,但她現在為了準确都是直接翻對方人物狀态欄的,只要溫客行還在太吾村內,她就随時可以查看,不需要這麽急。
不過也好。她先前只看了周子舒的明細,溫客行的沒看。正巧這會兒也看看有沒有諸如“見異思遷”之類的特性——啊草。
神TM執迷入邪,怎麽又是一個“沒救了、轉世吧”的特性啊!
執迷入邪:力道:+25%,精妙:+25%,迅疾:+25%,外傷上限:+300,內傷上限:+300,攻擊速度:+25%,移動速度:+0.25。因閱讀了奇書寶典,大受震撼……(入邪者時常疑神疑鬼,好感度極難提升……)
這顯然和閱讀了什麽高階秘籍沒關系,應該就是他心有執念。
她匆匆一覽,又見到一個比較少見的,這回倒是游戲內的正面特性:惡鬼羅剎。
惡鬼羅剎:造成外傷:+30%,破體強度:+15%,勇壯:+15。
她這才想起來石凍春說過這位是惡人谷……呸,鬼谷的谷主。
她望了一眼石凍春,後者正靜靜看着她:“陸姐,有發覺什麽嗎?”
她迅速把目光挪到傷病欄,而後一眼看到了這人高達1380的幻毒并衍生出的480郁毒。
“你什麽時候中的毒?”她問。
溫客行怔了怔:“……我中了毒?”
陸明琅點頭:“很厲害的毒,應該有好幾年了。阿春,你去一趟藥室。幻四來三份,郁四一份就夠。”
石凍春轉身,踩着輕功就一溜煙跑遠了,剩下周子舒微微皺眉:“老溫,你回憶一下,什麽時候中的毒?”
溫客行思索了片刻,搖頭道:“不清楚。”
“鬼谷之內,随時都有人想殺我而代之,若說什麽時候給我下了毒,那還真不知道是誰。”
他這話說得平淡,陸明琅聽得心驚:“啊這。總之能治啊,你別擔心。就是得花費點時間。”畢竟溫客行不是石凍春,不能邀為同道直接拖藥。
她先前一眼看出周子舒的病情,這會兒溫客行對她的印象“大夫”鐵定超過50%,倒是不需要穿紋繡深衣就可以進行“看診施藥”這個行為,只是這行動一次消耗3行動力,雖然不至于真的要她每次看三天病塞一顆藥,但她三天內是真的只能給溫客行一顆藥。
“不用十日,保你藥到病除。”她看着石凍春跑回來,手裏拿着兩只瓶子,就先倒了一粒七情歸心丹(幻毒:-550;中毒高于1650時,解毒效果-80%)出來遞給溫客行:“之後每三天找我一次。”
又安撫石凍春:“別擔心,他的問題比周公子的簡單多了。”
“嗯。”石凍春這才微微笑了笑。
又問:“陸姐,這大概是什麽時候中的毒呀?”
陸明琅愣住。
石凍春這句話的意思,顯然是在請她翻溫客行的“經歷”欄目。
這種行為有點過于侵犯他人隐私,她以前沒感覺,後來意識到這個問題後,她再也沒翻過石凍春之外的人的經歷。
但她很快平靜下來。溫客行的面板還漂浮在眼前,她又讓溫客行伸手過來,搭着脈,實則操縱系統面板開始迅速往前翻。
她實在太了解石凍春,知道對方不會無的放矢。于是迅速翻了幾頁,翻到更早的時間點上,總算找到了這一條幻毒的發生時間。
她迅速浏覽了幾條上下文,因為那些信息量微微心驚:“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有數十年了。”
此言一出,溫客行的神色微變,像是意識到什麽。
他不說,周子舒和石凍春也不問。
當晚,石凍春走進陸明琅的房間,就見她正抱着貍花坐在書桌前,仰着頭看他。
“阿春,我看到了不少東西。你家這位可真是……了不得。”
石凍春言簡意赅:“你應該看到了,他就是聖手甄如玉的兒子甄衍。”
“是。”陸明琅沉默了片刻,“我還記得你當時查到他們的下落時跟我說過的,怎麽也想不通鬼谷是怎麽找到他們的。”
“我剛剛看那些經歷……看到一個名字,你這回出門也見過的人。”
“趙敬是誰?”
石凍春望着窗外的彎月,像是有些出神,而後彎起嘴角。
“陸姐,你能替我留他們兩個一段時間嗎?”
陸明琅皺起眉毛:“你要做什麽?”
“……溫兄他,稍微、稍微有點……嗯,誇張一點說吧,有點反社會的傾向。”石凍春輕聲說,“我沒辦法坐視他真去這麽做,所以我想……總之先看看能不能把趙敬帶回來。”
“放心,我不帶人進村子。”
陸明琅怔住。
“等等,我沒聽明白……溫客行到底想做什麽?”
石凍春轉過頭去看陸明琅:“你也知道,當年那個老王屠自貢城的設定是後來才洗白的。”
陸明琅倒吸了一口冷氣:“草啊,不是吧。”
“我不知道他這會兒是不是認真的,但我不敢賭。”石凍春喃喃道,“我喜歡他,但我也沒法看着他把外頭掀個底朝天。”
“你外傷還沒好呢!”
“所以咱們現在去醫室,我明天就出發。”石凍春簡潔道。
陸明琅拗不過他,只好放下貓站起身來:“你确定把真仇人抓來有用嗎?很多小說裏不都這樣嗎,報完仇了心裏只剩下一個空洞雲雲,還是覺得很痛苦啦什麽的……”
石凍春微微笑了笑。
他的皮膚白,這會兒在月光下的笑容也讓人感覺格外蒼白。
“總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