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二合一)
◎我是在通知你,哨兵。◎
雲含雪的話挑不出一點毛病, 似乎也是在貼心地為他們出塔探索考慮。她專注注視着他,黑白分明的雙眼清澈又溫柔,像在等待不懂事的孩子。
少女聲音輕柔, 卻有着無形的壓力, 敲打在陸獒心頭。
纖瘦的少女他一只手臂都能環住, 看起來無害又孱弱。陸獒喉嚨緊繃,順着雲含雪雙臂的力道低下頭, 身影慢慢低了下去,蹲下/身。
男人蹲在箱子前, 向少女張開手, “我抱你吧。”
他沒有順從強有力的明确指令。
他順從了她的指令。
陸獒還記得傻乎乎扛起少女時讓她不太舒服,而背着她時, 雲含雪趴在身後身體繃緊,甚至不需要他扶着,似乎同樣在防禦身後的危機。但她明明可以更舒服一點, 更依靠他一點。
他們是同伴,不是嗎?
陸獒微微仰頭看着雲含雪,沒有用多少力氣,一只手輕輕扶住雲含雪的手臂, 等待她伸手握住, 走向他。
胸膛像一面牆, 縮小了空間,熱烘烘的體溫和強盛氣息在狹小空間裏擠壓過來, 卻收斂了所有攻擊性, 像一只将人堵在角落的巨型犬, 熱情地人立起來搭在人肩膀上撲過來, 只是想挨挨蹭蹭被摸摸毛。
雲含雪從開口就篤定了最後的結果, 而她的哨兵給出了一個更好的答案。
他總能在她計算還需要些時間靠近時,熱情又主動地撲過來。
“那,你要抱緊我哦。”雲含雪腳踩在男人結實的大腿上,站起身。
硬質鞋底踩在大腿肌肉上,加上外骨骼的重量一起壓上來,一點也不重。肌肉下意識繃緊宛如石塊,又慢慢松開,為她鋪成如綢緞軟毯般的道路。
雲含雪笑盈盈地扶着男人手臂,如被騎士接引走下王座的君主,好像絲毫不擔心被作為基石支撐的人推翻,從未懷疑陸獒會接住她。
Advertisement
她做出決定,并确定她的命令一定會被履行,不接受拒絕。
雲含雪一步跨過最後的短短距離,站在陸獒腿上低頭看着他。
他們離得太近,陸獒的鼻尖幾乎都要碰到外骨骼在腰畔的冰冷卡扣,必須要仰着頭才不會像個混蛋一樣,埋到少女身上。
雲含雪擡起手,在陸獒錯覺她要抱住自己的腦袋前,落在頭頂揉了揉,給予聽話的獎勵。她微微側身,在屈起的臂彎裏找到了自己的新座位。
千百次戰鬥出的肌肉,可以是銅牆鐵壁,但在少女手下,像突然融化,卸去了力道變得柔軟。雲含雪撐着哨兵的胸膛按了一下,纖細手掌陷進去一點,肌肉像水球般微微晃動,軟彈地裹着手掌,像是最好的按摩器材。
胸膛裏有力的心跳泵出熱血,慢慢變快,在手掌不經意般貼上去時,熱烈地搏動回應。
厚實肉/感的胸肌成為她新坐椅的柔軟靠背,有力的手臂與堅不可摧的骨骼築成椅身,在陸獒偏高的體溫中,孱弱的向導身軀也被暖熱,如冬天燒熱的壁爐旁毛茸茸的厚毯子裹住她。
雲含雪惬意地眯了眯眼。
在懷裏動來動去調整位置的少女,存在感清晰得要命。手掌小幅度拍的幾下,讓陸獒肌肉僵硬又不得不控制着放松,免得反震力傷到向導脆弱的手腕。束好的柔順發絲在胸前垂落,輕薄作戰服幾乎起不到隔絕作用,癢癢的。
雲含雪明明什麽都沒做,觸碰也克制又禮貌,毫不出格,陸獒卻已經不得不竭力不去看她,試圖讓臉上的熱度消散些。不知道該注意哪裏,又好像是自己太過在意。
思維慢半拍反應過來跟上軀體,陸獒擰起眉,“趕緊坐好。”
他清楚地知道少女并不像僞裝的那樣純粹溫柔善良,也許碰觸都是故意的,正等着看他窘迫的模樣,但陸獒卻無法因此生氣。
不僅身體一動不動,連兇惡的聲音,都低了八度。
抱住雲含雪的高大哨兵,以擁抱的強勢控制姿勢,被懷裏的少女主導着,像變成了一個仿真大玩具。
雲含雪看着他神色變化,在陸獒大腦徹底燒壞前,穩穩坐好。
雖然最強哨兵很多時候是本能動物,但逗過頭了全交給本能,就沒那麽可愛了。
“站起來吧。”
雲含雪的聲音平靜極了,罪魁禍首無辜地将陸獒淩亂的注意力喚回來,好像沒發現近在咫尺的男人臉上泛起紅暈。
命令落下,陸獒穩住身形逐漸站起。擁有足以破壞S級變異獸的龐大力量,獵食的猛獸此刻卻像擔心碰壞了最纖弱美麗的冰花那樣小心,寬大手掌張開能将兩只腳托起,卻只捏住了她腳踝處的外骨骼。
陸獒側過臉看向她。
雲含雪一只手扶住陸獒的肩膀,絲滑的白裙裙擺邊緣被男人結實的大腿擠在一起,和黑色作戰服緊緊相貼。
相對最強的S級哨兵顯得格外嬌小的少女,坐在男人單臂上,隆起的肌肉甚至能将她全部擋住,鎖在懷裏。像抱着一個小孩子,或是精致的娃娃。
但雲含雪的背脊依然是挺直的,姿态親密又疏離從容,如審視國土的驕傲國王。
“哨兵?”
雲含雪的催促驚醒了陸獒,他茫然回想。
第一個訓練動作,是什麽來着?
錘煉出的本能抽出刀,單手執刀,單手抱着少女,陸獒向前奔去,剛一動,手掌傳來特殊的觸感信號,陸獒一滞,差點把自己丢出去。
只反手捏住外骨骼的一點邊緣固定,自然不夠穩定,行動時自發調整位置的軀體帶着手掌向前,輕松握住腳踝。
“我、我不是故意的。”陸獒緊急剎車,手足無措地迅速收回手。
粗糙虎口蹭過腳踝,白襪邊緣露出嬌嫩雪白的皮膚,已然被磨得泛紅。她的皮膚過分白皙,有一點紅就格外明顯,只是稍微一用力,就紅起了一圈,觸目驚心動魄,像個被糟糕對待後的罪證。
她沒有叫疼,也沒有責怪他的粗魯貿然,雲含雪只是腳跟踢了踢他,有些詫異的催促。
“你在訓練期間,是不是太不專心了,哨兵?”
少女被放開的小腿在空中微微晃動,踩到腹肌上,肌肉不由自主繃緊。陸獒喉結滾動,亂糟糟的念頭還沒來得及升起,就被她的催促聲壓下。
在最為擅長的領域被察覺了疏漏,陸獒羞愧又狼狽地低下頭。
陸獒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雲含雪反而拍了拍他,溫聲鼓勵,“別緊張。我們是搭檔,共同面對未來,我們都要習慣彼此的存在,把我當成你的包裹、你的武器、你的一部分。我不會傷害你,當然,我也傷不到你不是嗎?如果我真的不舒服了,我會提醒你的。
“別怕,哨兵,開始你的訓練。”
陸獒的窘迫緊張,都被靜水般緩緩流過的聲音撫平。他想回怼他并不是害怕,也沒有因為擔心受傷而躊躇不前,但最終只是深呼吸了一下,胸膛起伏,兩個心跳和呼吸聲無比接近。
體能的差異讓呼吸和心跳都有着明顯區別,一個悠長一個平緩,一快一慢,迥異的節奏卻逐漸變得和諧。
“我知道了。”他撐起另一個人的重量,重新開始。
沉浸進訓練後,專注起來的陸獒很快展現出了屬于最強哨兵的素質。枯燥重複的訓練他做過太多次,幾乎閉着眼睛都能完成,每一次依然做得認真無比。多出一個人的負重,對他來說輕輕松松,和往常沒什麽不同。
被捉弄泛紅的臉龐熱度慢慢消散,重新被冷厲兇悍替代。
雲含雪觀察着他正面行動時和新一輪負重時的狀态,體能、肌肉走向、速度……名為“陸獒”的人形在她的精神力下被解析成無數數據模型,又組合成新的模樣。
新的一輪訓練接近尾聲,雲含雪的觀察告一段落。
雲含雪靜靜在最近的距離看着他,解析出的數據模型重新歸為“陸獒”這個生物個體本身。
陸獒越過障礙擊中靶子,英武的雄獅扼住獵物,一次次揮刀握拳,一次次奔跑,野性的美感在他行動起來時,發揮得淋漓盡致,極具侵略性。
最後一擊結束,戰鬥的第一優先序列退後,身側如有實質的視線就格外明顯。活動舒展後肆意釋放的侵略性,被注視打斷。陸獒偏頭,對上一雙黝黑的眼睛。
她眼中仿佛有深海和夜空,廣袤清冷,專注地望着他時,獨獨籠罩着他一個人,不由生出被全心全意關注的錯覺。甚至,曾被否認過的柔軟情緒,“喜歡”的可能性,也絲絲縷縷攀上心頭。
迫人的氣勢一點點消散,冷靜下來的臉龐熱度,似乎又在升起。
太近了……
陸獒下意識站得更直,肌肉鼓起,将自己引以為傲的力量展示得更加明顯。
哨兵極強的五感感知,能辨認出空氣裏一絲絲不同的味道,沾染的屬于向導學院的花香味帶着一點烘焙甜香散開,屬于她的更舒緩穩定的樹木般淡淡香氣,令人放松又安心,溢了滿懷。
陸獒好像突然發現,自己出了滿身的汗,臭烘烘黏糊糊。
雲含雪身上的香味和她為所有人表現出的氣質一樣,溫柔包容,完美精致得一點細節都不曾出錯。
即使發現這是她的僞裝,人對美好的事物總是能多出一點喜愛的。
雲含雪不吝于向陸獒展示這一面,但更不介意打破它。
“三十二組動作,二十個是高塔基礎訓練的增量重複,其他是反複模拟戰鬥瞬間,它們共同塑造加強着你的力量,開發你覺醒的天賦,但……這還不夠。”冷靜的複盤聲像一陣冰山上的寒風,吹散了溫柔缱绻的氣氛。
雲含雪一針見血地點出男人身上的問題所在。像第一次見面就告訴他死亡信號一樣,冷酷又挑剔地先聲奪人。
陸獒眼神頓時銳利起來,被戳到尾巴似的警覺。
雲含雪無視了他的目光繼續道,“你除了自己總結的經驗,只有最初的基礎部分在鍛煉開發着你的天賦體質,簡單的重複訓練提供的幫助越來越少,浪費和多餘越來越多,你需要改變。”
高塔基礎訓練對所有十五歲以下未覺醒者開放教學,強身健體。覺醒後哨兵的訓練學校、傭兵隊伍、探索軍團、守衛軍團,都有着進一步打磨後的提高訓練,更适應哨兵的體質,減少消耗,加強行動力。待遇更好的守衛軍團A級哨兵,一覺醒就能有一整個團隊為他服務,提供針對性訓練、營養飲食、面對的敵人都形成他的養料。
但陸獒只有他自己。
陸獒憑借覺醒的天賦摸索出簡單的提高訓練方式,但事半功倍,付出大量汗水和時間,可能只能提高一絲。而有勢力幫助的哨兵,雖然等級力量天然受到壓制,戰鬥本能和歷練出的武力都不如他,打不過他,但如果壓制到同一等級,陸獒未必能活到最後成為贏家。
正式覺醒後陸獒抗拒的不僅僅是向導,也是高塔各個勢力投來的橄榄枝,獨狼游離于高塔之外,憑借戰鬥本能作戰,越來越強。
如何戰鬥并不需要雲含雪教導指引他,但在如何強大身體、如何開發更好的利用天賦力量等方面,缺少多年經驗和背後支持的野路子哨兵,尚有所欠缺。
最強的人形兵器,同樣需要精心保護維修,勇猛兇悍可以一往無前,但單純靠天賦本能不怕死莽過去,不僅損耗大,過剛易折。
挖掘和探索更高峰,永遠是人類對力量的唯一追求。
誰會覺得最強的哨兵不懂訓練呢?他已經足夠強,也足夠駭人,即使有人在他徹底打出戰績後想要補足他的短板,也會被警惕着的高層限制。
資料和親眼看過的陸獒訓練方式,每一個觀察到的細節,都成為雲含雪做出判斷的助力。
他的訓練障礙的确是存在的,陸獒沒打算反駁。
幾天接觸下來,他明白年輕的向導在信息上有着奇異龐大的掌握範圍。根本不擅長也不負責戰鬥的向導,理解訓練并看到這一方面已經很不容易。連他也只能用笨辦法和戰鬥重演解決的問題,向導糟糕的身體無法被自己改善,更別說能幫他改善。
“想說啥你就說吧,我聽着。”陸獒不覺得雲含雪看到問題就能解決問題,拍了拍她的裙子,彎腰将人放在地上站穩,混不放在心上。
雲含雪看出了他的不在意,“那就聽我的,試試新的訓練吧。”
唯一的S級哨兵代表超越人類極限的力量,一直是靠着他自己的努力,在S級的前路上摸爬滾打,現在雲含雪為他補上的正是另一塊積累,縮短他需要從零開始的時間。
雖然雲含雪沒有自己做實驗,但彙總到她手中的資料,不同哨兵、不同類型人的訓練變化,都從信息中一一反饋,最終去蕪存菁,解析成可以使用的經驗。
S級向導承受的精神負荷極大,歷史記載的兩位S級向導,身體都不如雲含雪如今狀态好。向導糟糕的身體條件天然限制了她,但她能讓自己變得相對健康,也能讓陸獒更好運用他的力量。
雲含雪不打算指手畫腳強迫他完全更換訓練方式、變成其他哨兵的樣子,而是提供更多選擇。知道了其他人的經驗,感受過肌肉運轉方式,S級哨兵的戰鬥本能,最終會為他指引新的道路。
“哪裏覺得不合适,就告訴我,我們一起為你創造新的模式。你的本能和高塔積累的哨兵經驗,融合到一起,才是屬于你的道路。”
雲含雪說着,抽出一根骨箭,倒轉方向,鈍化的尾部點上陸獒的腰側。
“基礎訓練總有肌肉群無法訓練到,在體質力量被天賦加強的哨兵身上更加明顯,S級更是如此。而有些普通人和低級哨兵不需要加強的部分,高級哨兵卻需要頻繁使用,這是基礎訓練的空白,也是你在總結的方向。
就像塔前時代所謂的‘弱點’、‘命門’,高手總在努力将它們全都消除,或者藏起來。比如……這裏。”
雲含雪輕輕劃過幾處肌肉,骨箭隔着輕薄汗濕的布料游走在肌肉上,危險感清晰地順着脊椎迅速升起,帶着令人戰栗的微癢。
陸獒能忍受被變異獸咬開脖頸、撕裂身體的痛,也能承受被毒素侵蝕的苦,但這份微癢,輕輕落下,讓他渾身僵硬。
骨箭壓着陸獒,給出動作指導,讓他感受調整後運動的牽引變化。
“側身,仰頭擡臂投擲轉身……”
骨箭加大了些力道以示催促,對陸獒來說,只跟草葉劃了一下差不多。
少女審視的目光平靜而嚴謹,他在她眼前仿佛被剝掉了衣服,分解成了骨架和一簇簇肌肉,什麽都無法藏起,被看得徹徹底底、分明無比。
遲遲沒動的陸獒耳朵通紅,和她對視兩秒,別過了頭。
她的目光太直白,卻也太正經。越是這樣一派正經,感受着骨箭抵着的輕微壓力,陸獒越發覺得羞恥。
見他不動,骨箭換成手指,雲含雪輕輕劃過哨兵脖頸上的長長猙獰傷疤,“怎麽不做?”
少女語調輕柔,仿佛不知道自己手下是一頭怎樣的兇獸。
冰涼微癢的細小電流從指尖碰觸的地方迸出流竄全身,一次次點中肌肉的刺激積累到臨界點,連呼吸都似乎變得困難起來。
陸獒頭皮發麻,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行了,我知道了,就這樣。我自己試試。”
兇狠又不耐煩的聲音裏,卻有着幾不可察的顫抖。
“不要敷衍我。”雲含雪笑得溫柔,說出的話卻格外冷酷嚴苛,“我是在通知你,你該開始新的訓練了。
“下次出塔的目的地,是紅色高危,定位還沒消失的9號異形冰川。在此之前,你還可以更強,哨兵。”
“更強?你見過幾個哨兵?”陸獒嗤笑,暴躁地拒絕接近,“你自己都病歪歪的,懂什麽訓練?想訓練你自己去,別瞎操心老子。害怕就躲在後面,老子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這不是害怕,哨兵。這是對同伴的負責。”雲含雪搖搖頭,面對被入侵熟悉的領域挑釁後開始惱羞成怒炸毛的哨兵,沒退一步。
“你習慣了獨自一人戰鬥,你還沒有做好多出一個搭檔的準備,不是嗎?
作為S級,藍色以下區域你都可以随意應對,但紅色高危和黑色未知區域裏,和往日戰鬥習慣不同的一點細節,都可能送命。”
少女冷淡下來的聲音像一把把冰刀,精準紮下。
“你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也不覺得我能在這上面幫到你,但你其實明白我說的是對的。我是你的同伴,你該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的判斷,相信我,可以幫你。”
“我們需要磨合,盡快熟悉我的存在,盡快調整你的缺陷,以最佳狀态應戰變異。還是說,你要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改,讓我們一起去死?”
雲含雪淡淡說着可怕的死亡,聲音平穩得好像說的不是自己的未來。
思維像一塊塊被烤化的雪,形成大片混沌空白。
陸獒僵硬地站着,精神體大獅子卻已經炸了毛,不停嘶吼,試圖在不明危機來臨時保護自己。
他當然不想害死自己的同伴!
無論是因羞恥、因自大還是因其他什麽東西,跨過臨界點時猛地升起的悖逆抗拒,在一聲聲詢問中潰散。陸獒緩緩動了,他低下頭,扭轉身體,完美做出雲含雪要求的動作。
頂級的戰鬥天賦,讓他很快發現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