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真不容易,當上了能有啥好處?”
“當官怎麽能圖好處呢?”司馬佳還是一派腐儒思想,“當官自然是為國為民……”
“能不娶老婆麽?”虺圓滿打斷了他,問道。
司馬佳擰了眉毛嗔怒,将虺圓滿一推:“又在亂說話了!還不躲遠點兒!總耽誤我看書,我要是考不上,可要拿你是問!”
虺圓滿乖乖地讓開,司馬佳開始晨讀,但看着蛇妖滿地溜達,他又心煩意亂得很,放下書道:“叫你上床休息,你就這麽閑不住?”
“靜不下心啊,”虺圓滿道,“怪悶的。”
“這就是你們沒讀過書的不好了,”司馬佳一本正經,“我一讀上書,就不覺煩悶了,心也自然靜下來。”
虺圓滿嘿嘿笑道:“可我聽你念的那些,都覺得昏頭漲腦,不知所雲。”
“這些深的你可以不看,看淺顯些的還是可以的。”司馬佳道。随後便領虺圓滿進入書房,給他挑了些志怪、傳奇、笑話書,讓他去看。
虺圓滿起初不愛看,看着看着也覺得還行。司馬佳問他喜歡哪個故事,他說:“隋侯珠的故事不錯,蛇銜珠報恩的故事,顯得我們蛇很知恩圖報。李寄斬蛇就不太好,并不是每條蛇都像那裏面的那條一樣壞。”
司馬佳笑道:“人有百種,蛇自然也一樣,故事只是故事,你太較真了。”
虺圓滿在家養了幾日,渾身癢癢,最後還是下地幹活去了,司馬佳要攔也沒攔住。等到了戴老爺大壽那天,司馬佳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只還有些疤痕,他便将手藏在袖子裏,幸得無人察覺。
戴老爺做壽,全村人都能來讨口酒吃。戴家自己人聚在大團圓桌周圍,連長年在外做生意的兒子孫子都回來了。戴老太爺心情不錯,喝了不少酒,始終沒提給司馬佳娶親的事,司馬佳暗忖:等外公喝醉了,忘了這茬,自己就能蒙混過今天了。誰知司馬佳的二舅母不知有意無意,偏要提起:“咱們家今天真熱鬧,下次這麽熱鬧的時候,就只有您外孫娶親了!”
大舅母也像是和二舅母說好了似的,在旁邊附和:“對對,孫子們都有了媳婦了,孩子都抱上了,外孫子可不能再耽誤了,就今年,一定要把事兒辦了!”
司馬佳坐在當場,冷汗就冒出來,心虛地瞥了一眼外公,弱弱地開口道:“此事……因為我還在備考,所以想等會試之後……”
“那可不行呀!”大舅母嗓門很大,把酒席上的說笑聲都壓下去了,“佳兒你想想,等你上京城考完試,難道就閑了?你還得忙做官,忙上任,忙的事多呢!哪來的空閑娶親?要我說,就現在這時候最好,就算不娶,至少得定下來,就能着手準備了,到時候娶過來,等你放了官,也有媳婦給你打點了,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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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司馬佳無從辯駁,只得道,“今日是外公的壽誕,就不要說我的事了,改天再說吧。”
“佳兒最近回來得越來越少,今天不說,下次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大舅母還不準備放過司馬佳,倒是司馬佳的大表哥在旁戳了戳母親,示意她別說了。
二舅母喝了口茶漱口,回來繼續說:“佳兒,你大舅媽說的對呀,娶親這事,宜早不宜遲。這兩年你外公想給你挑個好的,拖了多少時候,惹出多少閑話。一會兒說你眼光高誰也看不上,一會兒說戴老爺偏心外孫子,給自家孫子挑媳婦都沒那麽上心。”
二舅母的最後一句話,講得很是真情實意,眼圈兒都紅了些,想是引起了什麽心酸的往事——司馬佳的大表哥,雖然不如司馬佳得寵,但畢竟是長房長孫,凡事都辦得隆重,她的兒子就要差些,再加上個“外人”司馬佳處處占着戴老爺的寵愛,壓了她的兒子一頭,她這口氣憋了多少年,一提就傷心。
二舅母咬咬牙,又說出一句要命的話:“還有的,說你司馬公子,不好女色,好男風,所以至今不肯娶妻……你說說,這種話傳出去,讓我們家的臉往哪兒擱!”
二舅母說完,擡手作拭淚狀,正好抹去她那心酸之淚,又掩飾了她的報複之狠。
司馬佳聽完,吓得離席而立,兩股戰戰,手也在袖子裏抖着,道:“求舅母不要聽信這些無稽之言!舅母是看着子善長大的,子善何曾做過令家族蒙羞的事?再說今天是外公的壽辰,舅母就算是為了子善好,提醒我提防小人,這說話的場合也太不合适了!萬一擾了外公的興致,那我們就太不孝了……”
“好了好了!”大舅母又大聲喊起來了,“妹妹,看你把孩子吓得。也對,今天是老爺子的壽誕,我們就聽聽,老爺子怎麽說吧。”
一句話,使桌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戴氏老爺。戴老爺端着酒杯,坐在上首,眼睛圓瞪,表情肅穆,似乎正要說什麽。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等待着老太爺的話。
等到室內徹底安靜了,大家才聽到,從戴老爺的鼻子裏,傳出了斷斷續續的鼾聲。前一聲綿長輕微,後一聲突然被阻斷,然後又從鼻子深處沖出來,先響後低——戴老太爺,竟然睜着眼,睡着了。
“唉,又睡了,”大舅母揮着手絹,指揮道,“快擡回去!”
戴老爺身後的丫鬟小厮便一起,連着板凳将戴老爺搬起來,擡回了卧室。司馬佳都看得傻了,瞠目結舌地自語:“這,是怎麽回事?”
“你最近真的是回來得少了,都不知道,”二舅母搖着團扇,走到司馬佳身前,唇邊帶着詭異的淺笑,“老爺子這樣有一陣子了,精神頭突然就不行了,吃得也不行了。以前早起打拳,到地裏巡視,回來還有力氣罵兒罵孫罵下人;現在白天看着戲都能睡着,晚上又老醒,有時睡蒙了,就說昏話,吓得丫鬟不知怎樣才好。老爺子啊,是真老啦……”
外公老了!司馬佳終于明白了二舅母要傳達給他的意思。外公老了,那永遠寵着他、護着他、讓他依靠的大山,就要不見了。
第二十三回
戴家今天的壽宴散場還不算完,還有兩天大戲,一天在戴家大宅裏演,一天就在村裏戲臺上演。耳饞的村民早就備好了梯子,等着明天扒在牆頭一飽耳福。可司馬佳卻無心期待明天要唱的是什麽戲了,他恨不得以袖掩面,狂奔回家。司馬佳進門時,虺圓滿還沒從地裏回來,只有孫媽帶着司馬清在天井裏玩耍。司馬佳沖過去,一把抱起孩子,就躲進了自己卧室。孫媽大詫,但她還算有眼色,只在外面不敢進去,也不敢言語。
司馬佳把孩子放在床上,自己跪在床邊的地下,緊緊抱着,好像那是他的護身符。他的心緒紛亂,離開戴家大宅之前,他特地去外公的卧室看了外公,戴老爺睡了一會兒醒了,見了司馬佳。司馬佳生怕外公會糊塗到認不出他,但是還好,外公能準确地喊他“佳兒啊”,但是不論司馬佳說“外公,祝您長命百歲”,“外公,我以後會常來看您的”,還是“等我會試回來,就張羅娶親,外公您先幫我看着”……戴老爺都只會笑着點頭,說:“好,好……”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銳利,甚至,沒有了往日的清明神智。
司馬佳感到什麽東西正在坍塌,他突然想起了今天二位舅母的咄咄逼人,必定是早知他會失去外公這個靠山,而有意所為……還有二舅母口中的流言……坊間到底是怎麽說的?她知道了多少?知不知道虺圓滿的存在?知不知道這孩子的存在?如果知道了,她會怎麽對他們?
懷裏軟綿綿的觸感,将司馬佳從無盡的苦海中拉出來,他看着那雙酷似自己的眼睛,心情莫名地平穩了些。接着那嬰孩忽地沖他一笑,手腳舞動,嘴裏也發出聲來。
“你說什麽?嗯?”司馬佳在這一瞬間忘記了剛才的所有煩惱,只是不自主地笑着,“你要和我說話嗎?”
“嘛,嘛嘛……”嬰兒只是上下嘴唇碰在一起,又分開,賣力發出聲音。
“你在叫我媽?”司馬佳笑了,“錯了,是爹!”
“嘛……”嬰兒并沒有因此改口,固執地一直發出同樣的聲音。
孫媽在外面聽着,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才邁步進來,笑道:“孩子還小呢,過過就會叫爹了!”
司馬佳見孫媽進來了,假裝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站起,道:“我吃酒席吃得太飽了,晚上就不吃飯了。”
孫媽道:“少爺不想來點清淡的去去油膩?”
司馬佳偏偏頭,道:“也好,不要太多了。”
孫媽答應着去了,司馬佳低頭看着坐在床上的孩子,突然覺得自己不再軟弱了,或者說,不該再軟弱了。
“我會保護你的。”他對着自己的孩子說,雖然知道孩子聽不懂。
等到了晚上,司馬佳又對着虺圓滿的後腦勺說了一遍:“我會保護你的。”虺圓滿其時并未睡着,只是覺得司馬佳這句話太過反常,吓得沒敢動。
第二日,司馬佳打扮得光鮮亮麗地出門,到外公家聽戲去了。兩位舅母看到司馬佳一表人才,心裏有意再刁難刁難,無奈家裏前前後後都需要她們打點,司馬佳又粘在外公身邊寸步不離,竟沒給她們找到空子。
管家拿着長竿子,挨個捅扒在牆頭上看戲的人,老實村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過去了,出了名的小痞子小無賴則被狠狠捅了。“明天就在外邊唱了,非得今天爬牆聽?”管家道。
“誰不知道你家關起門來的戲,比放在外頭唱的好哩!”小痞子抓住牆頭還不願走。
“沒那回事,下去!”管家一竿子狠搗,小痞子掉下牆去。
長工們也都拿着竿子,幫管家在牆邊巡視。司馬佳一眼瞥到了馬四,大感詫異,便走過去,拍了他一下,道:“你怎麽來了?”
馬四見到自家少爺,把竿子拄到地上,摸了摸頭,道:“我想聽戲,就來了。”
“地裏的活呢?”其實司馬佳不是很在意這個,但總要問一句。
“地裏的活差不多幹完了,”偷看一眼司馬佳,馬四扯不了半點謊,“姑爺在地裏呢,他說幫我做的……”
司馬佳轉身便走。馬四追着道:“沒多少活了,真的!不會累着姑爺的!”
司馬佳回頭對馬四笑道:“沒事的,你看戲吧,我去瞅瞅。”
司馬佳的心思本就不在看戲上,聽說虺圓滿一個人在地裏,便從熙熙攘攘的戴家擠出來,往地裏去了。
要從東村走到西村的自家地,還是頗需一段時間的,司馬佳走到那裏時,已是微微帶喘。虺圓滿在地裏先看到了他,便趕緊走到田邊,脫了帽子給他扇着風。好在今天雲多遮住了太陽,倒不是很曬。
“司馬公子,穿這麽漂亮下地來?”虺圓滿還是笑成個彎彎的樣子,道。
“怪沒意思的,人多,躁得慌,就出來逛逛。”司馬佳拿袖子擦了把汗。
“這逛得可夠遠的!”虺圓滿笑出聲來,又想到昨夜司馬佳那句話,便問,“是不是在家裏,有了什麽事啊?”
司馬佳被觸動了心事,便低下頭,嘆了口氣。虺圓滿更關切問道:“怎麽了?”
“我外公身體不如從前了,兩個舅母又不待見我,”司馬佳道,“在那宅子裏,除了我外公,沒人把我當他們自家人,只不過外公在,他們不得不還拿我當回事,就怕外公一走……”
“這有甚好怕的?”虺圓滿道,“他們不把你當自家人,難道你還要巴着他們?”
“你不知道,”司馬佳道,“我這地并不是我的,是外公置的,撥給我用而已,這地裏所出,全都歸我,但地還是姓戴。我家的房子也是戴家的,家裏一應吃穿花銷,也不用自己操心,都是歸在老宅裏。連馬四孫媽的工錢,都是戴家給。都是虧了外公的庇護,我才過上這少爺公子的日子,沒了外公,我不過是無父無母一個孤兒罷了。”
虺圓滿見司馬佳說着說着口氣就不對了,生怕他又要哭,先一步抓了他的手道:“你怎麽是孤兒呢?你還有我呢,還有尿葫蘆呢,你哪裏孤了,這不熱鬧着嗎?大不了我們不要戴家的田和房,我們回山上去,還不是一樣過日子,還怕他不成?”
“就是因為你,”司馬佳被他這麽一說,想想竟也有道理,只是另一層委屈犯上來,“咱們的事,已經傳到老宅的人耳朵裏了,我倒是不怕他們說,就怕他們背地裏說你和清兒說得難聽,我們也不知道。”
虺圓滿愣了一下,道:“你是說……是馬四和孫媽往外說了?”
司馬佳搖搖頭:“我倒不懷疑他們兩個,就算是他們說了,我們也得認,畢竟自己真做了的事,就別想讓人不知道。馬四和孫媽不說,是為了照顧我的臉面,不考慮這一層的話,這些都是真人真事,有什麽不可說的?說了有什麽不行?只是流言蜚語這東西,總是傳着傳着就變了臉,最後離本來的模樣十萬八千裏,不知被傳成什麽妖魔鬼怪了。”
“你管那些幹啥,”虺圓滿道,“讓他們說去,難道還礙着你。”
“人言也可傷人,更何況會被我那兩個舅母揪住不放,我就更難過了,”司馬佳道,“我現在只想好好念書,來年中了進士,當了官,離開這地方,不靠着他們,只怕就好了。”
“那不就得了?”虺圓滿什麽都順着司馬佳說。
“當了官,我也能保護你們了。”司馬佳又說出一句來。
“保護我們?”虺圓滿可找到昨晚那沒來由的話的出處了,“就為了這個?”
“是啊,”司馬佳鎮重點點頭,“保護你和清兒。”
“怎麽個保護法兒?”虺圓滿煞有興致地笑,“你不是說當了官,更要娶媳婦嗎?”
“娶媳婦歸娶媳婦,”司馬佳對此事的态度已與上回大不同,他伸了個指頭,挑挑虺圓滿尖尖的下巴,道,“我堂堂一個官老爺,難道連男寵也不許我養一個的?”
虺圓滿的單眼皮驀然睜大,然後又笑成了兩條縫兒,把司馬佳拉到樹後,壓到樹幹上欲要親吻,司馬佳推着他不讓他近身:“在外面呢,也不怕人看見?”
“反正我是沒教化的,從不怕人看。”虺圓滿說雖這麽說,還是勾勾手指,那樹蔭便漲大、籠罩過來,接着司馬佳便看到了樹的枝枝桠桠伸到了面前,逐漸連上了地面,越長越厚,像是一只倒扣的籃子一樣,把他們包在了其中,只有陽光能從枝葉間透過一點來,其餘便是裏看不見外,外看不見裏。
“這樣就行了吧,”虺圓滿道,“我使了個障眼法。”
“這算什麽障眼法?”司馬佳道,“遠看還好,若是有人走近了,見一顆大樹這樣長在這裏,還不以為是見了鬼?那個石獾老道的障眼法,才真叫障眼法呢。”
“你家男寵就這麽點本事了,大老爺擔待則個,”虺圓滿一邊笑說,一邊已經上手來解司馬佳的衣服了,“怎會有人走近,大家都忙呢,要麽就是去你外公家蹭戲聽去了,誰會來?”
司馬佳笑着去打他的手:“不是就親一下的嗎?誰準你動手動腳了?”說歸說,等和虺圓滿的唇舌纏到了一起,他也不由自主地就勢倒下了。
第二十四回
等這兩人重新站起,虺圓滿幫着司馬佳理衣服,一邊道:“可惜了,這麽漂亮的新衣服,滾在地上給弄髒了,倘或回去孫媽問起怎麽弄的,你可怎麽答呢?”
“我就說摔了一跤。”司馬佳剛經過情事的臉還紅紅的,滿不在乎地答道。
看着他那副想要裝得熟經此事的小模樣,虺圓滿不由得心生憐愛,伸手捏了捏司馬佳的臉,道:“那得是多大一跤,才能摔成這樣啊。你站好了,我給你拍拍。”
虺圓滿勾勾手指,籠罩在二人周圍的枝葉紛紛抽去,一個大籠子被打開,露出了外面的天地。虺圓滿一手扶着司馬佳的肩膀,一手在他的前襟後背上拍打,把長衫上沾的灰拍下來。
“你是回家呢,還是回你外公那?”虺圓滿道,“我地裏就快忙完了,你先走,我稍後回去。”
“都這個時辰了,我直接回家了,”司馬佳道,“你忙,我等你。”
虺圓滿看着司馬佳,突然“噗”地笑了。
“你笑什麽?”司馬佳瞪眼。
“你身上沾的這土,就已經很可疑了,”虺圓滿笑道,“還和我一起回去?你不怕孫媽笑你,就等我一會兒。”
司馬佳起初沒懂,但很快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麽,顯露出怕羞的本性來,轉身就走。虺圓滿也不留,笑了一回,就回地裏去了。
孫媽看到司馬佳後,的确上下看了一遍他那滾髒的長衫,但沒問什麽,只是拿了司馬佳的家常衣服給他換,并說:“少爺,姑爺沒回來呢?”
“他在地裏還有點活兒,一會兒就回來了。”司馬佳沒在意,老實答了,卻沒料到正被孫媽套了話去。
孫媽一見司馬佳衣服髒髒的,臉卻笑笑的,就斷定不是摔跤弄的,再略一深想,便想到了什麽,只是不敢确定,故意問了句“姑爺沒回來呢?”來套司馬佳的話。司馬佳今天本該一天都在老宅裏,若是沒見過姑爺,一定會說“不知道,快了吧”這類,可他說的是“地裏還有點活兒”,說明少爺剛才見過姑爺了,那少爺身上這灰……哎喲,兩個年輕男子,光天化日的,想想就叫人不好意思。
孫媽捂着嘴偷笑着走了,司馬佳還不知道她心裏那篇文章呢,還好心好意地說:“明天東村唱戲,孫媽,你歇一天,去聽聽,孩子我來照顧就行了。”
“哎喲,那感情好,”孫媽笑道,“就怕少爺你沒帶過孩子,不會,忙不過來。”
“不會帶也得給你放假,”司馬佳道,“小孩子又不是瓷做的,沒道理你離開一天,他就摔碎了什麽的。”
過了一會兒馬四回來,在孫媽面前吹牛說戲有多麽好看,那嗓子有多麽的亮……說得孫媽好奇,不想去也變得想去了。等虺圓滿回來,司馬佳把這事和他一說,他也滿口同意,道:“沒事兒,反正地裏忙完了,明天你去,孩子我和你少爺帶。”
司馬佳捅捅他:“你傻啊,我可不是這意思,難道你不想去看戲的?我是想說,你和孫媽去看戲,我在家就行了。”
“戲嘛,誰還能沒聽過幾場,”虺圓滿道,“都那樣,又唱不出花來。”
“不是圖個熱鬧嘛。”司馬佳道。
“我就怕熱鬧,人氣太旺我害怕。”虺圓滿道。
說話間孫媽端了水來給虺圓滿洗手洗臉,還問了句:“姑爺,您回來這麽晚,是把活都幹完才回的?”
“是啊,”虺圓滿洗着手道,“沒一點了,幹完算了。”
“呵呵呵呵,”孫媽忽然憋不住笑道,“姑爺好體力。”
虺圓滿和司馬佳聽着都愣了一下,虺圓滿先反應過來,尴尬地哈哈笑着說“那是那是”,司馬佳則等到孫媽把水端走,才突然紅了耳朵根,羞得無地自容。
第二天,孫媽起了個大早,打扮了一番,把家裏的事情忙了忙,才出門。她剛走不久,天上就滾了幾個響雷,落下大雨來。虺圓滿忙撐了傘去接孫媽,正好看見孫媽在屋檐下頭避雨,所幸沒淋濕。孫媽跟着虺圓滿回來,悻悻地卸了裝飾,勉強笑道:“這是天公不作美了,活該我看不成戲。”
“別這麽說,還有下回呢。”司馬佳安慰道。
虺圓滿叉着腰伸頭看天,偷偷對司馬佳說:“這雨真會掃人興,等我成了龍,司這方雲雨,保準讓你們風調雨順,決不會做這種大好的日子悖人興致的事情。”
司馬佳笑道:“那我就等着五百年後的風調雨順。”
馬四也從地裏跑回來了,倒是沒人打傘去接他,所以淋得落湯雞似的,進屋就被孫媽張羅着擦身換衣服,等幹幹淨淨地出來了,孫媽又端了點心出來,主仆四個不拘禮儀,在一處吃東西,談天說笑逗孩子,誰說不是天倫之樂。
戴老太爺大壽之後,司馬佳幾乎每天都去老宅看望外公,其餘時間便是苦讀備考。清兒一天比一天看大,很快便能被人牽着走了,剛會說話時,叫了第一聲“爹”,喜得司馬佳不知怎樣高興才好。孫媽還納悶呢:叫少爺爹,叫姑爺什麽呢?虺圓滿倒聰明,指着自己的鼻子,教孩子喊他“阿爸”,說是他們山上對親爹的昵稱。
孩子斷奶了,司馬佳自告奮勇地喂他吃飯,只喂了一次就精疲力盡,交給孫媽處理,隔着牆都能聽到小孩子的哭聲和尖叫聲。孩子愈發大,孫媽一個人管不過來了,便輪到虺圓滿上陣,掐住那個長相漂亮的小讨債鬼,硬把飯塞到他的嘴裏。這孩子不知哪來的那麽多不滿,吃飯也不樂意吃;洗澡也不樂意洗;有時連睡覺都不樂意睡!最樂意幹的,就是讓虺圓滿把他扛在肩上到處跑。時間久了,左鄰右舍都知道司馬公子家有了個私生子,長得奇快,才幾個月大,就和人家一歲多的小孩子一樣了。戴家老宅自然也聽到了這樣的傳言,但是戴氏老爺愈發糊塗,不計較了;司馬佳的舅舅舅母偶爾拿這話出來嘲笑,卻并不真心要給他相親娶媳婦,因此,司馬佳倒省了娶妻之虞。
收完了水稻,天逐漸冷了下來。司馬佳在夏天時有多貼着虺圓滿睡覺,冬天時就離他離得有多遠。虺圓滿也知道是自己身上太冷的緣故,每晚給司馬佳灌好湯婆子,便挨着床邊睡,以免不小心碰到了司馬佳。司馬佳拿手指摸着虺圓滿的皮膚,道:“怎麽就這麽涼,一點兒血氣都沒有,我就怕孩子長大了,和你一樣。”
“沒事,”虺圓滿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尿葫蘆身上暖呼呼的,就像你。”
“再過陣子,得放馬四和孫媽回家了。”司馬佳躺着,道。
“為什麽?”虺圓滿翻身翻回來問。
“要過年了啊,”司馬佳道,“他們忙了一年了,總得給他們發了工錢,回家團聚團聚。”
“哦,對哦,要過年了,”虺圓滿道,“真快啊。”
“然後,過完年,我就得走了。”
“這麽早?”虺圓滿道,“去京城考試?”
“嗯,早點兒走,路上還要走文訪友的,時間充裕點好,”司馬佳嘆了一聲,“我可要好久見不着清兒了。”
“把清兒帶去呗。”虺圓滿這樣建議。
司馬佳被他荒謬的提議逗笑了:“文人學子,哪有背着孩子去考試的?”
“文人學子總不能都沒孩子吧。”虺圓滿道。
“有啊,但是不帶去啊,”司馬佳道,“老婆是幹嘛用的?”
在虺圓滿“哦……”的當兒,司馬佳一笑,用手指點着虺圓滿的鼻尖,又說了一遍:“老婆是幹嘛用的?”
“你說誰是老婆?”虺圓滿一把抓了司馬佳的手,欺身壓上來。
哄睡了孩子的孫媽,剛剛松了口氣躺下,就聽見隔壁傳來一聲“哎呀,你好涼!別碰我!”,接着就變成了兩個人的嬉笑聲,然後慢慢轉換成一些低吟,最後少爺又叫起了“相公!你是相公!”……孫媽哀嘆一聲,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棉花球,把自己的耳朵堵上,順便幫孩子的耳朵也堵了。
在司馬佳走前,司馬清已經長成了兩三歲孩子的大小。司馬佳已經準備給他開蒙,天天給他念些《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經》什麽的,虺圓滿就只會帶着孩子唱“牆上挂面鼓,鼓上畫只虎,虎抓破了鼓,買塊布來補,不知是布補鼓,還是布補虎?”
戴老爺的身體倒還健壯,就是精神回不去了,過年時,司馬佳沒少受兩位舅母的氣,回來便急着要走。虺圓滿支支吾吾,最後說:“我們村裏也過年的,過年也要團圓,要不,你先跟我回去過個年,再上路?”
司馬佳道:“你怎麽不早說呢?我和文博兄約好了明日就出發,不能食言啊。你還是帶清兒回去過年吧。”
“馬文博?”聽到這個名字,虺圓滿有點不樂意了,“你和他一起走啊。”
“是啊,早就說好了的。”司馬佳收拾着東西。
“這兄弟也真是,都不用過年的……”虺圓滿自言自語的話被司馬佳聽見了。
“文博兄是孤身一人,自在潇灑,說走就走的,哪像我們這般拘束?”司馬佳無心的話,卻讓虺圓滿更疙瘩了。
“哦,合着我跟孩子,是讓你拘束了。”
“別吃醋了!”司馬佳笑着拍了虺圓滿的胸口一下,“你跟清兒好好在家,等着我金榜高中吧!”
送走了司馬佳,虺圓滿就抱着孩子上瀹山小龍洞裏自己家過年去了。剛開始時熱鬧,家裏人都圍着孩子轉,沒過幾天,虺圓滿也覺着無聊了,便帶着孩子下了山。
年過完了,馬四和孫媽各自從老家回來,不見了少爺,也都知道少爺去了哪,嘴上只顧說着“少爺此去一定高中,先給姑爺道喜了!”,背地裏都在暗暗揣度:這少爺不在家,姑爺跟丢了魂兒似的,還有好幾個月呢,該怎麽熬啊。
虺圓滿本想熬過農忙,再作打算的,但是等不到那時候,他這屁股就坐不住了:這些天,孩子又長大了,偶爾還能冒出幾句三字經來,要是子善看到了,該多高興啊……虺圓滿突然決定了,跳下凳子,舉起兒子,對着那雙跟司馬佳長得一樣的大眼睛,道:“我們找你爹去吧!”
第二十五回
虺圓滿收拾收拾東西,背起兒子就真的上路了。雖然虺圓滿比司馬佳晚走了好幾天,路上東游西逛,還迷路了一陣子……但是司馬佳的行程更加緩慢,他與馬智不斷路遇同學友人,吃酒論學之餘,還不忘游玩路過的名勝古跡,登名樓賦詩,上嘯臺吟嘯,泛舟江上,借宿寺間……一路走走停停,所以,當司馬佳一行人到了京城,剛安頓下來,虺圓滿也到了。
陽春三月,虺圓滿到了京城,便想着找司馬佳,思忖着司馬佳左不過是住客棧一類的地方,便逢客棧就打聽“有沒有一個沅村的司馬公子住在這?”問了大半天,跑了快半個京城,也沒問道,最後有個好心的客棧老板問他:“你說的這位公子,是不是趕考的舉人?”
“對對對!”虺圓滿道,“他是來趕考的。”
“那你別總在客棧找呀,”老板道,“上粉巷找找,沒準在那!”
“粉巷是哪裏呀?”虺圓滿摸着腦袋,又開始滿大街找粉巷了。
不過似乎,很多人都知道粉巷在哪裏,虺圓滿順着大家給他指的路走,不久便走到了一個香氣四溢、人來人往的地方。虺圓滿肩上坐着兒子,司馬清手裏玩着剛買的風車,父子兩人穿梭在人群中,沒心沒肺地唱他們自己的民謠兒歌。
“一個胖娃三斤重,二個矮兒無長短,三個秀才不識字,四個瞎子看文章,五個瘸腳來跑馬,六個瘸手舞刀槍,七個啞巴來唱戲,八個聾子聽昆腔,九個美女沒人要,十個癞痢來拜堂……這位大哥,請問粉巷怎麽走?”
虺圓滿拉住一名行人,找他問路。
“粉巷?你找粉巷?”那人衣着光鮮,生怕虺圓滿摸髒了他的緞長衫,趕快彈了彈虺圓滿碰過的地方,“這不就是粉巷嗎!你騎驢找驢啊!”
“哦,我以為粉巷是有個牌子,上面寫着‘粉巷’呢,”虺圓滿傻笑道,“謝謝啊!”
“你一個鄉下人,還帶着孩子,到粉巷來幹什麽啊?”那人嫌棄地說道。
“我來找人啊,大哥,您知不知道,有一個沅村來的司馬公子,他在這裏嗎?”虺圓滿道。
“這我可不知道,這地方迎來送往的,每天多少人經過,我豈能都認得?要找人,你得問老鸨,只有她們才記得人呢。”
“老鸨是……”虺圓滿還要再問,忽然聽得肩上的小亮嗓子喊了起來。
“爹!爹!”司馬清一手拿着風車,另一手朝前指着,喊道。
司馬佳與一衆友人到了京城,也不知是誰先提的議,總之最後大家都效仿風流名士,住進了妓館。這地方吃住齊備,又有紅袖添香,歷年的考生都喜歡往這兒鑽,住在這裏待考也是常有的事。司馬佳這日又與友人在妓館宴飲,玩樂盡興後,送友人出門,就在門口晃了那麽一下,便被司馬清看見了。
“爹?”虺圓滿抓着司馬清的腿擡頭看,“你看見你爹了?在哪呢?”
“那!爹!”司馬清的胳膊直直地指向一座精美閣樓,虺圓滿便順着兒子所指跑了過去。但此時司馬佳已不在門口,卻有插珠帶翠的女人和衣冠講究的男子不斷進出。
虺圓滿站在門口,踮腳朝裏張望。“哎哎哎哎!”一條帶着濃烈香氣的絲帕在虺圓滿眼睛前面晃了一下,成功地讓他看向面前那名徐娘半老的胖女人。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