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是捕食去了。因為看這條蛇無害,我便不再關它,把它散養在家。那蛇日日出去捕食,捕食完了就回來,一天比一天看着大。後來,有一天,我和朋友在外面玩耍,玩得晚了,天黑才回去。遠遠地看我家,窗戶那沒亮光,我以為父母都早睡了,輕手輕腳地進門,卻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石寬說到這裏,手裏的柴禾“砰”地被他捏斷了,司馬佳也驀地擡起頭來。

“是那條蛇!”即使時至今日,石寬說起這件事時的雙眼,依然燃着怒火,“它咬死了我的雙親!它的嘴邊還帶着血,竟然就這樣爬到我的腳下,看起來還和我很親熱的樣子!它根本就不知道,父母,對于一個人來說,是多麽重要!它是冷血的、殘忍的生物……我一棍打死了那條蛇,離開了家,去找那位捕蛇人,只為了和他學本領。我這一生都會向蛇複仇!我要殺盡這種地獄的造物,不會讓他們再害人!”

石寬說完了,沒有人說話,只剩山林裏的風聲和蟲鳴,分外清晰。司馬佳的頭又垂了下去,石寬的親身經歷,讓他不得不多想,不得不把自己與虺圓滿相識以來的一幕一幕,那名蛇妖的一舉一動,通通在心裏過了一遍。那個不讓他用婚衣袖子擦眼淚的虺圓滿;醉得路都走不穩,還記得給他帶吃的的虺圓滿;背着他唱歌的虺圓滿;用小小的雲朵給他遮陽的虺圓滿;說着“我就這點出息”的虺圓滿……怎麽,也不能想象他冷血、殘忍的樣子。

入夜,司馬佳蜷縮在地上,因想着太多的事情而難以入眠。胡道士和石寬交代了一下,如果蛇妖進了陣,該如何捉拿雲雲,司馬佳聽在耳朵裏,更替虺圓滿擔心。他會來嗎?

石寬躺在地上發出了鼾聲,胡道士盤着腿閉目養神,只有司馬佳還大睜着眼,看着面前的黑夜。

司馬佳看到雲朵的時候,已是快要天亮。借着微弱的亮光,司馬佳看到一朵白色飄過來,在他眼前分成了三分,上面的兩條向下彎,下面的一條向上彎,就像一個笑臉。

司馬佳即刻認出了那朵雲,他喜得差點出聲,趕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到這朵雲,司馬佳又憂又喜,喜的是虺圓滿果然來救他了;憂的是,石寬和道士設下了天羅地網,虺圓滿能否躲得過?

司馬佳伸出手,想觸碰那片虺圓滿的雲,但是遇到了無形的牆壁。那朵雲也很快變成了一只手的形狀,對着司馬佳的手掌,貼在那不可見的牆上,看起來,就好像兩只手緊緊相貼一般。

第二十回

“什麽人!”道士突然睜開了眼,好似覺察到了什麽。雲朵瞬間消失了,司馬佳也趕快合上眼裝睡。

道士站起身來,搖醒了石寬:“蛇妖來了。”

石寬一個翻身跳起來,接過道士遞給他的一樣東西。司馬佳不裝睡了,睜開眼仔細看那東西,是一根細長的鐵棍,一端非常尖銳,看起來很是鋒利。

“你們不要傷害他!”司馬佳急了,懇求道,“他沒有害過人!你們不要傷害他!”

石寬沒有理會他,道士則是痛心地看着他,道:“等貧道回來,再給你驅一次毒吧。”

兩人消失在司馬佳的視線裏,司馬佳急得想追上去,卻怎麽也走不出道士畫下的那個圈。正着急,忽聽到“嫂子,嫂子!”的喚聲,回過頭去,一個小巧的漂亮少婦落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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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圓滿哥叫我救你出去,可你被妖道施法關起來了,怎麽辦呢?”白小真眨着靈動的大眼,說出的話卻讓司馬佳不知怎麽回答:你問我,我問誰!

“嫂子嫂子!”虺圓滿的堂弟和表妹也從樹後面竄了出來,圍着司馬佳身周那堵看不見的牆束手無策。

“你們別管我了!”司馬佳知道道士和石寬不會傷害自己,此時更擔心的反而是虺圓滿,“快去幫虺圓滿!道士設下了陣,恐怕要置他于死地!”

“我們的法力太弱了,幫不上忙啊。”虺圓滿的表妹道。

“那就多叫點人來啊!”司馬佳催促。

“村裏好多人害怕這道士和捕蛇人,不願意來,”白小真道,“還有些人修為不夠,根本進不了這片施了法的地方。”

“你是說,就只有你們幾個?”司馬佳問,內心估量了一下這幾個人,覺得沒一個看上去像能打的。

“老舅在幫哥哩,”虺圓滿的堂弟,虺富貴開口了,“老舅很厲害的。”

虺富貴話剛說完,司馬佳就看到,那個給自己開過肚子的,虺圓滿的老舅,提着把劍匆匆走來,一邊喊道:“不行不行,妖道太厲害了!我們快撤吧!”

“等等!”司馬佳心說你們也投降得太快了吧,“虺圓滿呢?”

“啊!”老舅被司馬佳提醒,才幡然想起,“對啊,圓滿呢?”

司馬佳對這一家子已經沒指望了。

“不過圓滿哥叫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先救出嫂子啊!”虺圓滿的表妹道。

“哎,這是什麽東西?”虺圓滿的老舅拍打着那圈看不見的牆,“看我把它弄開。”

虺圓滿的老舅後退幾步,揚起手中的長劍,向着司馬佳劈來,倒把司馬佳吓得一躲。“锵”的一聲,寶劍被彈了回去,老舅也被震得向後跌坐在地上。

“蛇妖,納命來!”胡道士拄着拐追來了,圍着司馬佳的四只蛇妖紛紛逃散。

虺圓滿的老舅躲到司馬佳的身後——他剛剛見識過透明牆的厲害,企圖以此作為阻擋。但胡道士是不怕這牆的,只見他連繞也不繞,直接揚起拐杖,從司馬佳身旁直刺了過去。司馬佳害怕,讓了一下,便聽見身後的老舅一聲痛呼,回頭一看,老舅變為一條大蛇,正飛速地逃離。道士不願放過,舉起拐杖,一步邁上準備給予致命一擊,司馬佳情急之下側步要去抓那拐杖……本應受到無形牆壁的阻擋的司馬佳,竟沖破了那層禁锢,抓住了胡道士的拐杖!但随即便感到手上有種火熱的刺痛,像是握着幾百把在火上烤過的刀子。司馬佳吃痛收回了手,低頭一看,手掌上出現了許多條血痕,鮮血也從傷口流出。

司馬佳哪裏受過這麽重的傷?看見這麽多自己的血,當下便吓得想要大叫,沒想到,道士叫得比他更大聲,更像是得了失心瘋的樣子。

“誰!”他大叫道,“誰破了貧道的陣法!啊啊啊啊啊!”

道士喊着,突然跌到地上打滾,滾了幾圈之後,忽地從身體上冒出一股青煙,等煙散去,道士這人已經不見了,司馬佳只看到一只石獾,從煙霧裏蹿出,跑進林子裏。

司馬佳不知這前前後後都是怎麽回事,還想等虺圓滿的堂弟表妹出來問個究竟,誰知卻聽到了一句“子善?”

在山林的晨風中聽到這句,司馬佳還以為是虺圓滿,笑容當即便挂上了臉,轉身跑過去,才跑兩三步,便不得不收斂了笑容。

“文……文博兄?”

“子善,大清早的,你也在這裏?”馬智嘴邊帶着微笑,“我去鎮上辦事,路過這裏,沒想到那麽巧。”

“嗯,是很巧。”司馬佳滿心都只記挂着虺圓滿怎樣了,無心應付馬智。

“咦,子善,你的手怎麽了?”馬智注意到了司馬佳流着血的手掌,關切地問道,一邊就要來捉司馬佳的手腕看個仔細。

“哦,沒什麽!”司馬佳怕露陷,趕快把手藏進了袖子裏,“我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手磕在了石頭上而已。”

“那要趕緊包紮一下啊!”馬智道。

“嗯,我知道,我這就下山,回村子去上藥包紮。”司馬佳的眼睛還在四處搜尋虺圓滿的蹤跡,不知道他與石寬鬥得怎樣了。

“既然這樣,我就不耽誤你了,”馬智尴尬地收回手,道,“子善快去吧。”

“嗯,文博兄也快去鎮上吧,別耽誤了。”司馬佳說着,以緩慢的步子開始朝山下走。

馬智沖着司馬佳的後背拱了拱手,眼神裏很是不解。

走出了馬智的視線後,司馬佳馬上停了腳,在周圍繞着圈找虺圓滿。

“虺圓滿!虺圓滿!”司馬佳一邊跑一邊喚着,心想這會兒他那些堂弟表妹哪去了?

四下盡是清晨樹林的普通動靜,鳥鳴,樹葉沙沙響,毫無人聲,更無打鬥之聲。石寬也不見蹤影。

驀然地,司馬佳看到了什麽。那是血,隐藏在草叢裏,滴在泥土上的,血。血跡很大一片,但不見指向哪裏。

司馬佳更慌了,只怕虺圓滿有性命之虞。一着急,便也掉下淚來。心知哭也沒用,但眼淚就是不争氣。

司馬佳正站着抹淚,忽聽到耳邊有聲音,好像是在喚他名字的聲音。

“子善……”聲音很是虛弱疲勞。

“虺圓滿?”司馬佳這下不會聽錯了,轉個身朝那聲音的方向尋去。

“虺圓滿!”司馬佳看到那個人影了,坐在樹下,正面對着自己。

虺圓滿知道他看到了,便也懶得再喊,也沒力氣再喊了。

“虺圓滿!”司馬佳跑過去,到了他身前時腿一軟,膝蓋重重磕在地上,手臂卻有力,馬上緊緊地抱住虺圓滿。虺圓滿也趕快抱住他,還微微往上提了提,不讓他的膝蓋撞得太嚴重。

此時的虺圓滿,渾身上下都挂着彩,衣服破破爛爛的,就像穿着一堆破布條,傷口往外滲着血,就像把司馬佳手掌上的傷,挂遍了全身一般。

“你……你傷得是不是很重?”司馬佳沒敢抱太長時間,馬上松了手來查看虺圓滿傷勢。虺圓滿臉上也有傷口,表情也很疲憊,但看到司馬佳,還是用了平日的那種笑容。

“重倒是不重,”他說,“就是累得很。捕蛇人還好說,那老道太厲害。”

“捕蛇人……”虺圓滿提醒了司馬佳,“石寬呢?他在哪?”

“跑了,”虺圓滿道,“我跟石寬正打着,他手裏的兵器驀地消失了!看樣子是老道出了事,石寬一個人不敢久留,就跑了。”

“那老道……在我面前化成了一縷青煙……然後,從煙裏,跑出了個……”司馬佳向他說着剛才發生的事。

“石獾?”虺圓滿搶先猜道。

“你怎麽知道?”司馬佳大驚,“難道你看到了?”

虺圓滿笑出聲來,答非所問地道:“你親親我,我就告訴你我是怎麽知道的。”

“現在可不是你耍無賴的時候!”虺圓滿埋怨。

“那好吧,”虺圓滿笑笑,“我回去就告訴你整個來龍去脈,現在你能親親我嗎?”

司馬佳看他那副可憐的模樣,心也軟了,況且這事他倆私底下也不是沒做過的,于是便左右看看,确定了四下無人,才将頭湊過去,準備吻一吻虺圓滿薄薄的嘴唇。

就在這個時刻,虺圓滿的堂弟、表妹和白小真,“哄”地一下都冒出來了。“圓滿哥你在這兒啊!”“老舅受傷先回去了,哥啊你也受傷了,咱們先扶你回家吧……”“哎呀,咱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啊,你看圓滿哥都瞪我們了……”

叽叽喳喳,吵吵鬧鬧,真是幫忙幫不上,添亂的一把好手們。司馬佳一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被他們看在眼裏,就想找個地洞鑽下去。虺圓滿也是很想把他們都吊起來各抽一百鞭子,無奈現在體虛不勝,連站都很難站得起來,只得用“我服了你們了”的口氣說道:“你們真是太會挑時候出現了……還不快扶我回去!”

白小真和表妹一邊一個,扶虺圓滿站了起來,虺富貴背起虺圓滿,就要朝山上走。

“哪去哪去!”虺圓滿叫停,“你往哪走啊!”

“不是回家嗎?”虺富貴問。

“沅村!”虺圓滿給了虺富貴的腦袋一下。

虺富貴疼得含着淚,掉轉頭,背着虺圓滿下山去。

白小真和表妹反正也幫不上忙,早被虺圓滿趕走了,司馬佳帶路,虺富貴跟着,把虺圓滿背回沅村,一路上遇見幾個村民,竟然和虺圓滿還挺熟絡的,熱情地問“怎麽啦?”虺圓滿元氣漸漸恢複,笑着擺手:“在山上跌了個大跟頭!”

進了家門,孫媽迎上來,驚叫“哎喲!這是怎麽了!”

司馬佳叫她:“去請大夫。”

“不用不用,”虺圓滿阻止,“都是皮外傷,我弟弟身上有藥,一會兒我敷了就行了!”

司馬佳也便依他。虺富貴将虺圓滿放到床上,虺圓滿坐在床上伸伸胳膊腿,說:“行了,把藥留下,你走吧!”

虺富貴不聽他的,堅持給他把傷口清理了,敷上藥,又給司馬佳的手上也上了藥之後,才走。司馬佳還送了幾步,問“就不留下吃飯嗎?”表弟一席搖頭一席走:“不麻煩了,在人的村子裏,我還有點怕哩!”

司馬佳不敢走太遠,送走了虺富貴,就回來看虺圓滿。虺圓滿此時終于躺下了,很是輕松的樣子,看到司馬佳回來,就伸手道:“把你的手給我看看,傷得重不重?”

“你弟弟說不重,歇個兩天就能寫字了,”司馬佳這麽說,還是坐到了床邊,把手遞到他手裏,“他說,那拐杖上的妖氣沒想傷我,不然我不會傷得這麽輕。”

虺圓滿捧着司馬佳的傷手,道:“那老道是個石獾精,我們妖物精怪,是不能傷人的,他定是不小心傷了你,所以趕快現原形跑了。如果不趕快回去入定修煉,他就要墜入魔道了。”

“那道士現原形之前,還喊着說,有人破了他的陣法,”司馬佳道,“是你嗎?”

虺圓滿在枕頭上搖搖頭:“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這事說起來,還要好好謝謝你的那位同學。”

第二十一回

“文博兄?”今天在山上出現的司馬佳的同學,只有馬文博,聽到虺圓滿這麽說,司馬佳驀地想到,“難道,他……他也不是人不成?”

“不不不,沒有沒有,你別瞎猜!”虺圓滿趕忙道,“有些人生來便有靈力,只是不加修行,這種人一旦修道,可以事半功倍的。你那同學就是那種人。”

“據我所知,文博兄從未修道。”司馬佳道。馬智和他一樣是潛心苦讀只為考取功名的儒生,他如何不知道。

“但是他的靈力很強,”虺圓滿道,“老道布下的那個陣,尋常人是進不來的,連修為低的妖怪都進不來,可是他闖了進來,無意間破了老道的陣法。”

“要是他不來……”司馬佳不敢想。

“那我這條小命就不知還在不在了。”很可怕的事,虺圓滿說得卻很輕松。

“那你為什麽要冒這個險!”司馬佳好生後怕,“你明明知道那道士不敢傷我!還這麽冒失地跑去送死?”

“我也不是送死,”虺圓滿苦笑道,“我找了幫手來的,只不過還不如沒找……”

“你何苦呢,”司馬佳愁眉苦臉,“要是為了我送了命,我這心裏怎麽受得住……”

“我知道他們不會傷你,但我也知道,你被帶走,肯定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也不好。而且我不去的話,他們也不會放了你的,沒準還要把你帶到別處去,你在我家都待不住要急着走,這次肯定更急,我哪能讓你等久了。”虺圓滿道。

聽着虺圓滿句句都是為自己着想,司馬佳心裏有些觸動,便低下頭道:“你也太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考慮我做什麽?哪怕多叫些幫手,晚來幾天也好……”

“我還有個顧慮……”虺圓滿用拇指摸着司馬佳的手背,“那石獾老道和那捕蛇人,一定會在你面前拼命講我的壞話,我怕你聽了他們的話,聽久了,就不喜歡我了……”

司馬佳臉一紅,抽回手,道:“你怎麽說話的,我何曾喜歡過你?”

虺圓滿躺着看司馬佳那眼神游移的小模樣,“吃吃”地笑道:“你難道忘了,你今天找不到我時,都急得哭了,這還不是喜歡我?”

“哭了算什麽?”司馬佳搶白他,“我小時候,踩死一只螞蟻都會哭的,我舅母們總說我像小姑娘,眼淚多……我也不想這樣,可是就是忍不住……”

“好了好了,”虺圓滿又抓住了司馬佳的手,把他往下拉,身子往裏讓了讓,“你一個晚上沒睡吧?難道不困?”

給虺圓滿這麽一說,司馬佳也覺得自己該補個眠了,也便順勢躺下來,與虺圓滿對面而卧。

司馬佳閉上眼,平穩了呼吸,準備入睡。虺圓滿一開始也閉眼,後來又偷偷睜開,偷看司馬佳合着的眼皮,和微微抖動的睫毛。

那睫毛忽而一動,司馬佳睜開了眼,正好與虺圓滿四目相對,虺圓滿被捉了個正着,難得地臉紅了,司馬佳卻毫無所覺。“對了,我昨晚一夜沒睡,就幹脆想想給孩子定什麽名好,最後真給我定下來了!”司馬佳沒有察覺虺圓滿的小心思,興奮地說着名字這件事。

“哦,叫什麽?”虺圓滿就坡下驢問道。

“叫司馬清,”司馬佳道,“清象征着澄澈、幹淨,希望孩子得了這個名,一生都幹幹淨淨的……你說好不好?”

“啊?哦,好啊,好。”虺圓滿專心看着司馬佳說起這事時靈動的眼睛,都沒怎麽用心聽他解釋的那一句。

“還有呢,”司馬佳以為虺圓滿是因為沒有參與到起名中來,所以略有不滿,遂安撫道,“這個‘清’字,和你的‘滿’字一樣都有水,你不是說龍就是司雲雨的嘛?這也算傳承了你家的習俗。”

司馬佳說完,便自顧合上眼睡了。虺圓滿有些驚訝,甚至驚訝得兀自想了好久才想明白過來,然後高興地摟了司馬佳的腦袋,與他鼻尖抵着鼻尖,額頭靠着額頭。司馬佳困倦得不行,嘴唇動了動,嗫嚅了兩聲,也便這麽睡去了。

司馬佳是被馬四的大叫大嚷吵醒的。

“什麽?少爺回來啦!”“什麽?姑爺受傷啦!”“出什麽事了啊!”“什麽?你不知道!”

孫媽一個勁地讓他“噓……小聲點!”,可馬四就像廟裏被撞的鐘,一旦響起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司馬佳睜開眼,發現枕頭上面已經沒有虺圓滿的腦袋,再擡頭,才看見虺圓滿坐在床的裏側,盤着腿,閉着眼,兩手擱在膝蓋上自然垂下,似乎已經入定,連馬四的大叫大嚷都沒有影響到他。

司馬佳輕手輕腳地下床,理了理衣服和頭發,出來與馬四和孫媽說事情,商議外公為做壽采辦禮品的事。三人小聲說着話,孫媽端出粥來,又備了幾樣小菜,說:“少爺,我見姑爺受了傷,不知道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人都說病人吃粥最養,我就熬了一鍋,您看行不?”

司馬佳笑笑,道:“可以了,你費心。孩子呢?”

“孩子啊,在屋裏呢,”孫媽喜笑顏開地道,“我把孩子的襁褓拆了,您猜怎麽?他竟能坐起來自己玩了!這孩子簡直神了!今天好像又長大些!”

司馬佳很是詫異,看孫媽這模樣,似乎是個很奇特的事,但正常的小孩子究竟是什麽樣,他也不太清楚,所以也不明白自己的孩子奇特在哪裏。

司馬佳到乳母屋裏去看孩子,一進門,卻看見虺圓滿站在那裏,拿着個布老虎逗孩子玩。孩子穿着小衣裳小褲子,坐在床上,伸手去夠虺圓滿手裏的老虎。

“你醒了?”司馬佳問,“怎麽下床了,你還受着傷呢!”

“我剛才就沒睡啊,”虺圓滿道,“我那是調息,能讓傷口快點兒好。”

司馬佳看看孩子,越發水嫩可愛了,捏捏他的小手小臉,道:“好像沒看錯,是又長大了些。”

“我兒子嘛,長得當然快。”虺圓滿把布老虎還給了孩子,孩子抓到就往嘴裏送,吓得司馬佳扯着老虎的尾巴,把玩偶從孩子嘴裏奪了過來。

“我擔心,”司馬佳道,“那道士要是再回來,該怎麽辦?”

“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虺圓滿道,“他這一去,起碼要修一百年,才能補回來呢。”

“那石寬呢?”司馬佳道,“他也有可能回來。”

“沒有老道,他不成氣候的,”虺圓滿說,然後又卷了卷袖子,做個揮拳的姿勢,“他打不過我!”

耍這威風的時候,不知道扯到了哪塊傷口,虺圓滿疼得一龇牙,彎下腰來。司馬佳就是瞧不上他這副傻樣子,但是看他這樣又心疼,上前扶了他道:“你還是快回床上去吧,別跟這犯傻了。”

“我不幹,我還要再看看我兒子!”虺圓滿不樂意,又去逗弄小孩子。那小兒坐在床上,看着兩個大人拉來扯去,當新鮮看了,還看得“咯咯”地笑。虺圓滿又做出些怪樣子來逗小孩,還念叨:“我的尿葫蘆啊,你快快長,長大了變成龍,又霸氣又威風……”

司馬佳抄起床邊的幹淨尿布,抽了虺圓滿一下:“誰許你叫他尿葫蘆的?我兒子怎麽能叫這麽難聽的名字。”

“就叫尿葫蘆呗,賤名好養活嘛……”虺圓滿耍賴。

“還有什麽變龍不變龍的,”司馬佳道,“我兒子以後是要讀書、考功名的。”

“好好好……兒子也跟你一樣,讀書、考試、當官!”虺圓滿口頭上認輸了,心裏可未必,“我在家做老太爺!嘿嘿嘿嘿嘿嘿嘿……”

司馬佳和虺圓滿說笑一回,還是勸他回床上休息,虺圓滿卻道:“哎,說到老太爺,你外公的壽宴是哪天?我看看我的傷趕得及痊愈不。”

“啊?”司馬佳瞪大了眼,“你難道想去我外公的壽宴?”

“是啊,”虺圓滿道,“抱着我家尿葫蘆……”

“不行不行不行!”司馬佳吓個半死,“你跟我一起去我外公的壽宴?還抱着孩子?非把我外公吓死不可!”

“為什麽呀?”虺圓滿道,“我雖是個蛇精,可是看上去和人一般模樣,怎麽會吓到你外公?”

司馬佳哭笑不得:“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除非你變做個女人,抱着孩子和我一起去,那就不會吓着我外公了,沒準他老人家抱上重外孫,還高興得很。”

“哦……”虺圓滿終于懂了,“你們這的夫妻都必須是一男一女!”

“是啊,”司馬佳認真問道,“說真的,你能變成女人嗎?”

虺圓滿苦了臉:“沒那麽高修為。”

司馬佳嘆了口氣,道:“你若是不能變女人,這次我回去,外公一定會給我定下個姑娘的,我的親事橫豎不能再拖了。”

“你不是跟我成過親了嗎?”虺圓滿話剛出口,便遭到了司馬佳的眼色,笑着補上,“不過那個不算,不算!”

“我雖不想成親,可外公一向疼愛我,我不能再拂了他的意。何況娶妻成家,天經地義,我以後要是當了官,也總得有個內眷管家的。”

“也就是說,你不想娶老婆,卻必須想娶老婆?”虺圓滿搖頭晃腦道,“你們人真是麻煩。在我們那,想不想娶,娶男的女的,全都無所謂!”

“人的規矩,自有人的道理,”司馬佳可不想讓虺圓滿覺得人不如妖,“總之這妻我遲早是要娶的,而你……到了那時,也就不能再在我家待了。”

司馬佳不敢直視虺圓滿,只低着頭,拿眼角瞥着他。只見虺圓滿瞬間傻愣住了,然後慢慢坐到了床沿上。

“喂,快起來,這是女人家的床!”司馬佳忍不住說了。

“你是說,你要娶了老婆,我就不能留在你身邊了?為什麽呀?”虺圓滿不但不站起來,還發問。

“你傻啊,”司馬佳嘆氣道,“你又不是我的妾,又不是我的什麽……等我有了妻室,孩子倒是可以讓她當自己的養,可你算個什麽呢?留下像什麽樣子?讓人說什麽?到那時,我也留不住你了。”

“你們人,真是……”虺圓滿看上去,竟像是生出了些怒火,“這麽多規矩,全都是放屁!根本不知道有什麽意義……你明明不想娶妻,卻非娶妻不可,而且沒人逼你,你自己就這麽認為!你明明喜歡我,但卻要為了一個你不喜歡的女人趕我走!”

見司馬佳不答,虺圓滿又連連追問:“你喜歡我的,是不是?”

司馬佳因前面說了要趕虺圓滿走的話,心下也有點愧疚;自己也的确不想娶妻,但為了綱常不得不娶,被虺圓滿說得又有些心酸。再加上虺圓滿這番沒皮沒臉的催促,也終于忍不住,紅了眼,道:“我是喜歡你,但又有什麽辦法呢?”

“你可是人!”虺圓滿道,“你是集天地之靈氣,萬物的靈長!你怎麽會沒有辦法呢?跟你外公說說,說你喜歡我啊!”

司馬佳猛烈地搖頭:“那是不可能的,我外公八十多歲了,你想氣死他嗎?”

“可是……”

“別可是了,沒用的,”司馬佳嘴唇一抿,倒是堅毅了,把幹尿布扔到虺圓滿頭上,想恢複逗樂的氣氛,“快從女人家的床上起來!”

虺圓滿生着悶氣,一動不動。司馬佳就又扔了一塊到他頭上:“快起來!”

虺圓滿還是不動,司馬佳就把幹淨的尿布全都堆到了他的頭上。那邊孫媽讓馬四看看少爺哪去了,準備開飯,馬四找到房門口,看到這場景,整個人都大惑了,跑回去問孫媽:“少爺和姑爺為什麽兩個人對着,一個眼紅紅的,一個氣鼓鼓的,就是不說話呢?”

“哦,鬧別扭了呗,”孫媽随意地道,“小夫妻常鬧,不用管他們。”

“那姑爺為什麽頂着尿布?!”馬四實在是非常不解。

作者有話要說:另外,為什麽那個道士是石獾呢?石獾就是獴,是蛇的天敵,所以石寬說道士是治蛇的專家……

第二十二回

孫媽跑去偷看姑爺頂尿布的時候,司馬佳已拽着虺圓滿走了,搞得孫媽十分遺憾。直到飯後,虺圓滿還是悶悶不樂,司馬佳不知怎麽安慰才好,便道:“這有什麽,值得你這樣?說得好像我們要過一輩子似的。”

虺圓滿聽到這句話,像是被雷打了一樣,突然伸直了脖子看着司馬佳。司馬佳早就想好下句,道:“你不是還要修煉嗎,還要成龍嗎?這樣好不好?等你下次求封,我一定說對話,助你成龍,怎麽樣?”

虺圓滿坐直的身子萎頓了下來,傻看着地板,苦笑了笑,道:“呵,謝謝你啊。第一次求封失敗之後,要等到下一次機會,需要至少五百年……”

聽完他的話後,司馬佳也忽然沉默了。

原來自己竟耽誤了他五百年嗎?

晚上,虺圓滿繼續打坐調息,司馬佳捧着書沒看一會兒,就呵欠連連,果然是因為沒休息好。但司馬佳又不願意就這麽睡了,總想再看會兒,于是眼皮愈來愈沉。司馬佳遂想合上眼皮養一下神,過會兒再繼續看書,于是以肘抵桌面,額頭靠上拳頭,幾乎是一合眼,就很快睡着了,并且沒有如他預期地那樣醒來。

司馬佳在夢中,感覺到自己飄上了雲端,軟綿綿的雲朵像是一床棉絮,托着他漂移。太陽就近在眼前,身上卻十分涼爽。飄了一段路程,雲朵輕輕下降,把司馬佳放到了床上,然後散開……

想要動,手腳卻不聽使喚,司馬佳從軟綿綿的身體裏終于調用出一絲力量,挽住最後一縷差點從他手中溜走的雲彩,從唇縫中嗫嚅着說道:“我跟外公再推推,推到我會試回來再說,不能再往後推了……”暈暈乎乎,昏昏沉沉,都不知把字說清楚了沒有。

司馬佳次日醒來時,身邊沒人,但聽見天井裏傳來嬉笑聲。他走到天井裏,看見孫媽、馬四和虺圓滿,都圍在一起,他們中間是個光屁股的小孩子,那孩子正在地上爬,爬得非常快,還時不時擡起笑臉看着大人。

司馬佳也覺可愛,但還是沖過去一把抱起了孩子,道:“你們做什麽讓他在冰涼的地上爬?他這麽小,感寒了怎麽辦?”

“不妨事,不妨事!”孫媽捂着口笑着,“小孩兒可不怕涼呢!少爺,你看,這孩子長得多快,這才幾天,都會爬了!一般的孩子,起碼要8個月才會呢!”

“真的?”司馬佳倒是不懂這些,他掂了掂手裏的孩子,好像是又重些。再看看嬰兒的臉,現在已經長得白白胖胖,那酷似司馬佳的雙目十分惹眼。

幾人又站在一起逗弄了孩子一會兒,後孫媽抱孩子去吃奶,司馬佳也要晨誦,才散開了。司馬佳拿了書準備誦讀,虺圓滿又笑嘻嘻地靠過來了。司馬佳道:“你的傷養好了?”

“那倒還沒有。”虺圓滿笑答。

“那還不回床上去?”司馬佳皺起眉,“這也是耽誤得的?”

“養傷養得時間久了,也挺累,下來晃晃歇一歇,然後再回去。”虺圓滿道,忽地又發問:“哎,會試是什麽呀?”

司馬佳便知道昨夜那個将自己抱到床上的果然就是虺圓滿了,不由得抿口一笑,道:“會試就是在京城的考試,我大概明年過完年就得出發,你在家把孩子照顧好,等我回來時,沒準就當官兒了。”

虺圓滿對于當官一事,并不如司馬佳熱衷,但還是笑着說:“要想當官,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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