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真的到了近前,卻發現府門緊閉,門前亦無人。
“文博兄,這是閉門謝客呀,”司馬佳道,“這該怎麽辦?”
馬智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把該打聽的都打聽了的,不用急,跟我來。”
司馬佳跟着馬智,繞到了韓府的後門。後門正有一量運菜的車進去,馬智便提起衣角跟上去,被守門的攔下了。
“你們是誰?”守門人問。
“哦,我們是來應試的舉人,也是韓大人的同鄉,特來拜會大人的。”馬智恭恭敬敬地做了個揖,把他和司馬佳的名帖奉上。
守門人颠來倒去地看那名帖,看來是沒看太懂,便朝門裏叫道:“林管家,您來看看這個!”
一名矮矮瘦瘦,穿着灰色衣服的管家便從門裏出來,問道:“怎麽了?”
“這兩位舉人老爺,想見咱們家大人。”守門的把名帖丢給管家。
管家仔細看了名帖,冷笑了一聲,道:“大人今年任會試主考官,為了避嫌,特地閉門謝客,二位難道沒看見?”
“自然自然!”馬智道,“只是我們二人不是以考生身份來拜見大人,而是聽說大人是我們的同鄉,特來走訪的。”
“呵,大人不會見你們的,你們快點回吧,”管家把名帖放在手裏掂了掂,道,“只是回去別說,大人傲慢,不見同鄉什麽的鬼話啊。”
“不不不,肯定不會,”馬智道,“能不能再通融……”
“沒的通融,說句實話,大人都忙翻天了,哪有空見你們?”管家道,“這些東西你們也拿回去吧。”
“這些禮品是特地備下的,”馬智道,“我們拿回去也沒用,請您代大人收下吧。”
司馬佳在馬智身後,仿佛看見他從袖子裏掏出了什麽,塞到管家手裏:“這是給您的,請您幫我們把禮帶到,再讓大人看看我們的名帖,就說他的兩個同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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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管家猶豫了一下,但在袖子裏捏了捏手裏的銀子,還是道:“好吧,東西擡進來吧,你們可以走了。不過我可不保證把話帶到啊。”
馬智見實在見不到韓英,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求得個這樣的結果,也不算最壞,轉身對司馬佳說:“看來韓大人不是随便能見的,但托這個管家,總能讓韓大人知道一下我們。”司馬佳是無可無不可的,也就跟着馬智回去了。
餘下的事情不提,很快便到了會試當日。司馬佳和馬智結伴早早來到了貢院考場,等到了時間,學子們一個一個地接受檢查進入貢院。
司馬佳排在隊伍中間,努力平複下自己激動的心情,默默背誦早已爛熟的經文,等輪到他,将卷票交給負責檢查的官吏,另一名兵勇則負責給他搜身。誰知那名官吏拿到卷票一看,便道:“沅村司馬佳,不得參考。”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的考試相關,半是各種朝代雜糅,半是胡謅的。
第二十八回
“怎麽會?”司馬佳開始還沒有意識到嚴重性,以為是官吏搞錯了,“你好好看看卷票,就是我本人,不會有錯的。”
“知道是你本人,”官吏道,“你跟我來吧。”
“可是,我該進去考試……”司馬佳還不想走,卻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個兵勇來,在他身後一推,兇狠地說:“走!”
司馬佳這才覺得大事不妙,不得不跟着官吏離開,到了一間廂房裏。官吏讓他坐着等,便離開了,兇神惡煞的兵勇守在他的旁邊,不明就裏的司馬佳冷汗直流,坐在椅子上的身體不停發抖。
不多時,官吏回來了,并帶進一個人來,照樣也說:“坐着等吧。”司馬佳擡頭一看,那人正是馬文博。
“文博兄!”司馬佳像是看到了救星,一下子站起來,道,“文博兄,你可知我們為什麽會被帶到這裏?”
馬文博搖了搖頭,但表情卻是凝重的,好像猜到了什麽,卻不願說。
“文博兄,我們不會真的不能考試了吧?”司馬佳最擔心的不是別的,正是這個。如果今年考不成,下次就要再等三年。
“子善,不會的,”馬智道,“若是出了什麽事,我一人擔着,一定不能害了你!”
司馬佳正要再說話,廂房的門打開,有位魁梧的中年男子踏進了門檻。那男子長須及胸,穿着一品紫色文官官服,戴着官帽,神情莊嚴,步履穩重。司馬佳雖不認識他是誰,但看這是名官員,便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身邊的馬智卻是大驚,呼道:“韓大人!”
原來這就是韓大人?司馬佳這才醒悟。只見韓英不慌不忙,坐到官帽椅上,開口道:“你們就是本官的兩個同鄉了?”
看來韓府的管家,的确将他們兩個的名帖帶到了。司馬佳躬身道:“學生是沅村人。”
馬智比他聰明些,沒有自報家門,而是直接問:“大人,今天是考試的大日子,為何将我們帶到這裏?”
“你們的禮,本官看到了,”韓英道,“就放在貢院門外,等會兒你們走時,自己帶走吧。”
“那只是一些薄禮,學生們沒有別的意思……”馬智還想以巧舌取勝,無奈沒有用處。
“今年是本官首任主考官,”韓英的臉色陰沉下來,“為了避嫌,特地閉門謝客,而你們卻挖空心思,想要賄賂讨好本官,讀書人怎可如此投機取巧?就算你們是本官同鄉,也不能饒過!”
韓英的手敲在椅子把手上:“會試關乎國家根本,本官不得不殺一儆百,你們二人的舉人功名,本官給你們留着,但從此不得再進貢院,永生不得參加會試;你們回鄉後,也不得被授予官職,只望你們好好讀書務農,想想清楚,什麽叫儒者的氣節,再看清本官是個什麽樣的人!”
聽完了這些話,司馬佳渾身像是被雷劈了一通,僵立原地,說不出話來。馬智則立時跪下,匍匐在地,兩股戰戰,涕淚橫流,哭道:“學生已知道錯了!學生只想與同鄉的大人來往,并沒有賄賂的意思!現在學生已經知道大人是怎樣清白官員!都怪我們這等俗人污了大人的眼,還拖累了大人的名聲!學生受怎樣責罰都罪有應得,只是此事從頭到尾都與子善賢弟無關,是學生強拖子善作陪!學生願回鄉侍弄田地,此生不再做仕途夢想,但請大人明鑒,讓子善留下考試,莫要錯過了賢才啊!”
“這些話,你要是早些想到,也不會有今天。”韓英沒有半絲憐憫,扶着椅子站起身來,大步走了出去。
“阿爸,爹呢?”客棧房間裏,司馬清正問虺圓滿。
“你爹考試去了,得考三天呢。”虺圓滿笑眯眯地答道。
“什麽是考試?”
“考試就是寫好多好多字。”
“爹在家也寫好多字。”
“考試要到貢院寫,還比誰寫得好,寫得好的就給官兒做。”
“官兒!我知道!”司馬清道,“街上坐轎子的,戴大帽子的就是官!”
“好兒子,真聰明!”虺圓滿覺得自己教得非常好。
房間的門被敲響,虺圓滿走去開門。門一開,卻見司馬佳站在門口。
“子善?你不是考試去了嗎,怎麽回……”
話沒說完,司馬佳便向前撲到虺圓滿懷裏,虺圓滿趕快接住。“怎麽了怎麽了?你是受傷了還是怎的?說話呀!”虺圓滿開始摸索司馬佳的身上,看有沒有傷口。
“這位兄弟……”馬智站在門外,猶豫着開口。
虺圓滿看到馬智,一眼便認出來了:“你是馬公子?”
馬智與虺圓滿合力,将司馬佳擡到床上,往他背後塞了個枕頭,讓他靠坐着。
“請問閣下貴姓高名?”馬智問道。
“我?我叫虺圓滿,”虺圓滿一指司馬清,“那是尿葫蘆……不對,司馬清。”
馬智看着司馬清,若有所思地愣了一下,便對着虺圓滿道:“虺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虺圓滿點點頭,對司馬清道:“尿葫蘆,守着你爹!”
司馬清“嗯!”了一聲,小胳膊小腿并用,爬上床坐到司馬佳身邊。
馬智與虺圓滿走到窗前,将剛才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原來韓英走後,官吏就令他二人離開,馬智不得已,從地上站起,去拉司馬佳,卻看見司馬佳眼神渙散,意識恍惚,當時便心說“不妙”,連喚了幾聲沒有回應,官吏又催得緊,只得架着司馬佳離開貢院,一步一步地往客棧行來。好在馬智來過客棧,知道司馬佳住在哪兒,還讓店小二幫忙,這才能将司馬佳帶回房間。
虺圓滿聽了馬智說的,也很詫異,道:“你是說,他從此不能考試,不能當官兒了?可是他最想的就是當官啊!他天天讀書,就是為了考試,為了做官兒啊。”
虺圓滿說的,馬智何嘗不知,對于儒生的追求,他其實更加感同身受,所以就更加悲痛不已:“此事全都是我一人的責任,子善是被我連累了!現在落到這般田地,我不知要如何謝罪才好!”
虺圓滿見馬智說着說着,連臉都扭曲了,趕忙道:“算了算了,你在這兒傷心也抵不上什麽用。這樣吧,你幫我照看一下他,我出去一趟。”
虺圓滿轉身欲走,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叫:“尿葫蘆!”
“哎,阿爸!”尿葫蘆跳下床,跑到虺圓滿身邊。虺圓滿蹲下,在尿葫蘆耳邊小聲說:“你看着那叔叔,別讓他碰你爹,知道了不?”
“知道了!”
司馬清答得響亮,虺圓滿很滿意,摸摸兒子的頭,說:“去吧。”自己則走出了房門。
馬智不知道虺圓滿上哪去,看着眼前這個活蹦亂跳的,眼睛像極了司馬佳的小孩子,他也有些茫然。但對司馬佳的愧疚之情壓倒了其他的思緒,看着司馬佳兩眼大睜,卻仿佛什麽也看不見的出神模樣,馬智心口一疼,從桌上拿了個茶碗,倒了一點涼茶水進去,以手指蘸那茶水,抹在司馬佳的兩邊太陽穴上。
“別動!”司馬清爬上了床,護在司馬佳身前,張開雙臂,面對馬智,“不許碰我爹!”
“你叫他爹?”馬智看着司馬清的一雙大眼睛,心中充滿了疑慮。
“是啊!”司馬清挺胸擡頭。
“那你娘是誰?”馬智明明記得司馬佳并未娶妻。
“什麽娘?”司馬清從小被養在家中,也沒跟外人玩過,成天只看見司馬家裏的四個人,竟不知娘是何物。
馬智也一時語塞,越過司馬清的小肩膀,他看到司馬佳的眼珠動了動,想是終于醒轉過來,忙叫道:“子善!”司馬清也趴到司馬佳身上喊:“爹!”
司馬佳從混沌的意識中回到現實,看見自己竟身在客棧,也能記起一些馬智架着自己回來的情景,再追回之前的記憶,仍然不敢相信。
“文博兄,”司馬佳緩緩張開口,聲音莫名地虛弱,“我不知道我還能幹什麽。”
這句話旁人也許聽不明白,但馬智一聽便懂:從開蒙以來,司馬佳的人生裏就只有讀書、考試、做官這幾個目标而已,一旦失去了達成目标的可能,他的确會驟然迷失,不知所措。
“都是我害的你,子善,”馬智道,“我立刻開始為你奔走,不能讓你就這麽被我連累了。”
司馬佳痛苦地搖搖頭,顯然很明白馬智的力量是多麽有限,一手将司馬清攬到懷中,抱着兒子來尋找力量,問道:“虺圓滿呢?”
馬智聽見司馬佳找虺圓滿,本來便不好看的臉色又僵了僵,道:“他出去了,沒說去幹什麽。”
司馬佳聽了,便低頭不語。馬智見司馬佳面露憔悴,鬓發又掉下一縷,于心不忍,不禁伸手,想去給他将鬓發撥回耳後,冷不丁地,手上卻被一拍。
“不許碰我爹!”本來該在司馬佳懷中的小孩子,不知什麽時候掉過頭來,揚着小下巴霸道地道。
“清兒,不許無禮!”司馬佳一把抓住了兒子的小手,還得給馬智賠不是,“對不住,小孩子,沒教好。”
“是阿爸說的!阿爸不讓叔叔碰爹的!”司馬清有理得很,大聲說出來。
“你阿爸和你一樣,沒教好!”司馬佳雖提不起什麽力氣,也要認真訓斥兒子。
馬智在旁,竟越發沒意思,站起來告辭道:“我這就去看看,有沒有門路可走,就算求遍京城,也不能就此廢了子善的前途。”
司馬佳也不是一點不怨馬智,此刻也不好說什麽,只能點點頭道:“那我送文博兄。”
“不,你不用下床了,”馬智道,“我明日再來。”
眼看着馬智走了,司馬佳松下一口氣,對兒子說:“清兒,爹太累了,要躺一會兒,你不要跟爹說話,好不好?”
司馬清聽話地點頭,司馬佳便軟綿綿地躺平,一合上雙眼,韓英肅穆的臉、馬智失落的臉、官吏鄙夷的臉、舅母嘲弄的臉……就一張一張地,輪流出現;而睜開眼,亦管不住自己的思緒,幾番自悔,幾番崩潰,幾番怨憤……但身體卻一動不動,壓根不願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只想倒頭睡去一覺不醒。
“阿爸……”耳畔司馬清的奶聲奶氣響起,該是在叫虺圓滿,但是司馬佳并未聽見門開的聲音。
“噓……”虺圓滿示意兒子小聲,“你爹睡了?”
司馬佳坐起來:“我沒睡,你怎麽又沒走門?”
“我偷了個東西,不敢走大門!”虺圓滿說着,臉上又是笑,又是興奮。
第二十九回
司馬佳雖沒力氣與他計較,但還是不得不說一句:“你怎麽能偷東西?快送回去!”
“瞧你這沒精神的,罵我都提不起勁,”虺圓滿賊笑着,從懷中抽出一個紙卷來,“你看看這是什麽?”
司馬佳眼見着他展開紙卷,初時沒看出什麽特別,直到那張劃着整齊紅色豎線的長卷完全展露在他眼前,他才突然靈光一現:“難道,這是……考卷!”
“對,我去貢院給你偷來的,還有題目也偷來了。”虺圓滿道。
“你怎麽能做這種事!”司馬佳知道貢院的門攔不住虺圓滿,但沒想到他竟會偷東西出來,“這可是會試,你別亂來了,你想害死我嗎!”
“你不是說,所有的卷子都蒙上姓名,還要專人謄抄的嗎,”虺圓滿道,“你就在這裏把卷子寫了,我再給你偷偷送回去,到時候拿紙一蒙,考官也不知道是你,你有真才實學,就能入圍。到時候他把原卷拿來一看姓名,瞎啦!哈哈哈哈哈……”
司馬佳聽着他一通胡扯,當即便道:“你怎麽能如此害我?我本不是舞弊,都落了這般下場,若真如你說的做了,就真成舞弊了!”說着下床,一把奪下虺圓滿手裏的卷紙,一回身,卻又有些不同的滋味從心頭泛起:其實,虺圓滿所說的辦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到了如此絕境,自己為何仍不願一試?
“反正吧,我就覺得,幹坐着傷心也沒用,”虺圓滿被訓斥了,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就想想個招,原來不行啊……”
“好了快別說了,快把考卷送回去。”司馬佳命令道。正要把考卷卷回成紙卷塞給虺圓滿,忽然聽得門響了一聲,有個人從外面沖進來,吓得他趕快把考卷藏到身後。
原來是馬智,不知為什麽他又折返了回來。
“子善,我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馬智激動地沖進門,沒有注意到司馬佳的奇怪言行,“江大人,他可以幫我們!”
“韓大人的政敵……”司馬佳也知道馬智指的是江朔江大人,“都說江大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勾結宦黨為人所不齒,文博兄竟是讓我去投靠他嗎?”
“韓大人以企圖舞弊給我們定罪,”馬智道,“我們要擺脫這個罪名,必須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而這世上能與韓大人抗衡的只有江大人……”
“不行不行不行!”司馬佳驚恐地搖頭,一邊後退,“先時想籠絡韓大人,就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落得個不能出仕;這會兒你又要讓我去找江大人?我可不敢想會再發生什麽了。我寧可認命,回鄉務農……”
說到“務農”,司馬佳的心抽動了一下。其實他說歸說,內心深處怎可能像說的一樣輕松?
“不不,這次我去找江大人,不會再連累賢弟了,”馬智道,“我只是突然想起這最後的法子,回來讨你個點頭,就去打點。”
司馬佳低着頭,道:“不,文博兄,你是怎樣的人品,怎可巴結那種人?我們讀書是為了做官沒錯,但為的是做像韓大人一樣品行高潔的清官,不是為了一己之私阿谀奉承的糊塗官員;為的是為天下蒼生謀福祉,不是為了……”
“子善,那些都是誇誇之談的鬼話,為什麽你還不明白!”馬智痛心疾首道,突然一步向前,想要抓住司馬佳。司馬佳生怕手裏的試卷被發現,趕忙後退一步。
虺圓滿在旁邊看着,還沒來得及上前護住司馬佳,司馬清已經跳了過去,喊着“不許碰爹!”推了馬智的腿一下。
“清兒!”司馬佳看不得孩子如此無禮,吓得扔下了手中的考卷,蹲下身拽過司馬清,“你要是再這麽粗魯無禮丢我的臉,我可真要打你了!”
“別別,別打孩子啊……”虺圓滿要打圓場,被司馬佳狠狠瞪了一眼。
“你是怎麽教的孩子,教出這副不入流樣子,我還沒和你算賬!”司馬佳怪起虺圓滿來。
虺圓滿不好辯解,先把司馬佳抱走再說。馬智在旁看着,卻沒管他們家庭的紛争,而是一眼看到了落在地上的考卷。
“這是……什麽?”馬智撿起卷子,“這上面又禮部的印鑒,難道這是……考卷!”
“你們怎麽會有這東西?”馬智拿着卷子直起腰,面色凝重,“子善,這真是會試考卷?”
虺圓滿繞到馬智的背後,以手作刀,在馬智後頸處佯作劈下去的手勢,向着司馬佳擠眉弄眼。司馬佳知道他的意思:先撂倒馬智再說!
但司馬佳是不會動手的,虺圓滿又不能傷人,所以馬智暫時安然無恙。
“文博兄,你先把卷子放下,容我慢慢和你說……”雖這麽說,司馬佳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又如何能讓馬智相信。
“考題,考題是什麽,給我看看!”馬智似乎并不願意追究考卷的事,而是直接問道。司馬佳倒是很能感同身受這種心情,他們準備考試準備了一輩子,考題就是他們人生中最想知道的謎底。
“我抄下來了,給你看。”虺圓滿在旁邊聽着,掏出一張紙來,紙上歪歪斜斜地描着四個字。
之子于歸。
“之子于歸……”馬智接過紙條,念道。
“這是什麽意思啊?”虺圓滿問。
“《詩》雲,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司馬佳答道,“宜其家人,然後可以教國人。”
“那又是什麽意思?”
“讓全家人和睦,才能讓一個國家的人都和睦,”司馬佳解釋道,“想要治理國家,必須先管理好小家。這就是個治國必先齊家的道理。”
馬智在旁,小聲地念道:“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國……”
虺圓滿聽他們兩個背書,聽得一頭霧水,卻見他們兩個都漸漸沉默了,良久,司馬佳竟說了一句:“圓滿,你帶清兒出去等一會兒,我和文博兄有些話要說。”
虺圓滿沒想到自己竟要被趕走了,眼看着要留司馬佳和馬智獨處一室,虺圓滿也挺不樂意的,但還是抱起司馬清,臉上笑道:“那你們聊,我就在門口。”
等虺圓滿走出房,司馬佳去掩了房門,再回身,對馬智說道:“文博兄,不瞞你說,這卷子是偷來的。可是我沒打算用它做什麽,更不可能讓你去求江大人。若說我一點也不怨你那是假話,我沒那麽快想得開,但也沒那麽快一錯再錯。文博兄,你要是真的為我好,就不要再鑽營什麽出路了,和我一起回鄉,半耕半讀,料理家室。就如同考題所說的,宜其家人。如果我們連一個家都管不好,又哪來的能力治國呢?又憑什麽當官呢?”
馬智苦笑道:“子善還是這麽清高,可惜我縱然想回鄉守家,也無家人可供我守,不過是伶仃一人,伴着孤燈殘卷罷了。”
“你可以成家,”司馬佳道,“你有家産田地,想成家不難。”
馬智苦澀地笑出聲來:“我一直以為,子善是我的知己,便也想當子善的知己,此生所願,只不過是與你在朝堂相守。現在仕途已成空,我縱然願意和你一同歸鄉,只是不知,子善又願意和我相守麽?”
司馬佳見他猛地剖明心跡,心頭也跟着強烈地跳動了一下。此番話,若是在他還深深迷戀馬智的時候聽到,他不知要怎麽樣的喜出望外,怎麽樣的投懷送抱。可是時至今日,司馬佳聽到這些,竟不知要如何應對。
作者有話要說:
先講一下上一章有讀者的疑問。這個地方的處理是比較戲劇性的。歷史上因舞弊而失去功名甚至掉腦袋的人不少,和本文主角一樣下場的也有,比如著名才子唐伯虎的科場舞弊案,他也是沒什麽确鑿的證據證明他舞弊,甚至大多數人認為他不可能作弊,但卻永遠失去了進入仕途的機會。感興趣的可以查一下。當然了,要按照現實常理的話,不管判罰如何,是應該走司法程序的,但本文裏卻被私下處理掉了,感覺就是韓大人也是視情節,放了他們一馬。至于主考官有沒有這樣的權力,我還真沒有查過,所以我給了韓大人另一個官職就是“大學士”,這是一個比較模糊的概念,但在有些時候也是很有權的。總之這裏的确省略了一個走司法程序的過程,讀者的質疑應該說還是對的,有出處的。算是作者的小偷懶,也算是文章的戲劇化處理,不想讓主角有牢獄之災。
☆、31第三十回
“文博兄……”司馬佳将眼睛轉開了,不去看那張會誘他深陷的臉,“在我認識的所有人中,文博兄是最有奪席之才,又具名士風流的……”
司馬佳心慌意亂,即使随意說些恭維話語搪塞,都要說不下去了。
“子善,我一直以為你也是屬意于我的,可是現在……”馬智苦笑着,“是不是因為他?”
“他?”司馬佳只是疑問了一瞬,便明白過來馬智指的是誰。
“他有什麽過人之處?”馬智毫不掩飾自己對虺圓滿的輕視,最開始聽說司馬佳跟着一名男子離開粉巷時,他也不願相信司馬佳與虺圓滿是那種關系,直到親眼見了他們之間的那種淡淡溫情,不但有情愫流動,更有種家的氣息。這一切都令馬智難受,又羨慕得緊。
司馬佳有點不願意承認虺圓滿毫無過人處,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單從外表看來,虺圓滿的确毫不出衆,說話舉止也不像個有修為的妖物,甚至還有點土氣沖天。
“他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的……”司馬佳不好太維護了虺圓滿,卻也不想承認自己眼光差,只能這麽說道。
馬智忽地冷笑:“沒想到他還會偷試卷這一手,要從防備森嚴的考場裏偷出卷子來,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你怎麽知……”司馬佳大驚,話沒說完,他眼珠動了動,回身抓起馬智放在桌上的卷紙,揚手撕成了碎片,又滿屋子找火鐮,點着了燈,把卷子的碎片向火上燒去。
“子善,你這是……”馬智何等聰明的人,不用問業已知道,“你這是不信我?”
司馬佳一邊忙着燒掉紙片,一邊說:“這東西留久了是禍患,說也說不清的,還是燒掉吧。”
“你是怕我告發你?”馬智突然一步上前,抓起一把卷子的碎片,舉到司馬佳面前,“你難道以為,丢了前程的我,會喪心病狂到,告發你盜取試卷?還是你擔心我告的是那個虺圓滿,你以為我的嫉妒心,會讓我做出這種事?”
“文博兄,不是……”司馬佳剛才一念間閃過的,的确是害怕馬智會以卷子為要挾,對虺圓滿不利。
“你看到我竟然想投奔江朔,這個你心中的小人,就以為我會害你?”馬智的臉幾近扭曲,再也沒有那般潇灑俊朗模樣,“你以為我會因為喜歡你,就用下流的手段,拆散你和你喜歡的人?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般嘴臉?”
“不,不是……”司馬佳被馬智有些瘋癫的表現吓住了,只會不停搖頭而已。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久留。”馬智只覺錐心刺痛,一時間功名前程,都是幻夢而已,再也不能令他提起半點興趣,而那個在瀹山上笑着吃下一朵花的風雅的司馬佳,那個借口談論學問與他多說話的司馬佳,那個他一開口,他就臉紅的司馬佳……也像他的仕途、他的志向、他的夢想一樣,漸漸淡去了。
司馬佳眼見馬智都有些站立不穩,生怕他因為一天內遭遇連續打擊,撐不下去,正要伸手扶住馬智,忽然眼前一花,像是蕭蕭葉下,原來馬智将抓在手裏的紙片一撒,已回身走開。
馬智急怒急悲之下,打開房門,渾渾噩噩走出客棧。虺圓滿和司馬清正在門口玩耍,見馬智走出來,便随口說了句:“馬公子,回去啦?”
馬智循聲看去,只見不知怎麽玩了一臉土的司馬清,和同樣臉上沾着土的虺圓滿站在一處,除了那對神似司馬佳的眼睛,鼻子、嘴、臉龐,處處都像虺圓滿,兩人站在一起,俨然一對父子。馬智心中大悚,好似想到了些什麽,腳下一跌,也忘了答話,就這麽飄飄忽忽地遠去了。
司馬佳看着試卷的碎片紛紛落地凋零,就如同他此刻的處境,竟是好生愣了一會兒,沒顧得上去追馬智。等他回過神來,再奔出門時,馬智已經不知所蹤。司馬佳接着又去了粉巷,想找馬智,卻得知他根本沒有回來過;再在京城內各處探問,也托人去問了江朔府上,依然無處可尋馬智下落。
司馬佳越發急得心如火燎,虺圓滿安慰他說:“馬公子大好一個人,不會出事的,興許是回家去了。”
“我就怕他想不開……”司馬佳也很怨忿,這一天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糟了,他竟然連為自己的命運悲嘆的空閑都沒有,就這樣一件接一件的煩心事連番到來。好在虺圓滿一直哄着他,孩子也給了他些力量,讓他得以支撐下去。
找到晚上仍沒結果,困倦的司馬佳回到客棧便沉沉睡去,亦無心自憐命運了。第二天一早,客棧夥計送上一張字條來,說是有人留給司馬佳的。司馬佳打開字條一看,卻是馬智的字跡。只見那字條上寫着:
自謂多情客
偏得無情游
酒醒歸何處
鳳歌笑孔丘
司馬佳知道了馬智人且安好,也無輕生之念,便算是放心了,只是這詩裏傳達的意思叫他深思。直到司馬佳回鄉,特意去了馬智家鄉尋他,也沒有見到,才明白馬智大概是雲游歸隐去了,此是後話。
虺圓滿問司馬佳:“現在在京城沒事了,我們什麽時候啓程回家?”
司馬佳笑道:“說好帶你和清兒在京城玩過再回去的,我怎會食言?”
于是司馬佳與虺圓滿,帶着司馬清,在京城好生游玩了兩天,走訪了前人古跡,拜過了名寺廟宇,遠瞻了宮殿角樓……司馬清情緒高漲,以致太陽未落山就困了。虺圓滿背起他,讓他趴在自己背上睡覺。
在歸程途中,虺圓滿和司馬佳看到滿臉疲态和輕松的學子書生,又出現在了街頭巷陌。“那是考完了,”司馬佳道,“第一個三天。”
虺圓滿聽見司馬佳的聲音落寞,不由偏頭向他看去,道:“你知道吧?你只要說聲想考,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司馬佳搖搖頭:“你能做的,不過是盜竊試卷,又能怎樣呢?”
“如果你實在想考,”虺圓滿道,“做得到、做不到的,我都會試試。”
“這兩天,我開始想,這是不是一種因果輪回,”司馬佳道,“你想修煉成龍,但是我令你失掉機會;我想金榜題名,但心願落空,其實,這是報應吧?”
“不是啊,你可別又想到那件事!”虺圓滿連連否認,“我再修五百年,還可以再有一次機會的!和你不一樣的。”
“那你呢?你真的想讓我考試?”司馬佳的臉上還是不減憂傷,“你不是一直不想我當官的嗎?”
“我怎麽想有什麽用?還不是得你高興才行?”虺圓滿背着孩子緩緩走在夕陽裏,“你高興,我不高興也高興;你不高興,我高興也不高興了。你要是怎麽都想當官兒,我豁出九牛二虎之力也要幫你;你要是不想當官了想回家,我就和你夫唱婦随守田莊。”
司馬佳溫柔地看着虺圓滿半晌,糾正道:“是夫唱夫随守田莊。”
“對對對,”虺圓滿開心地接受了這個讀音上變化不大的糾正,笑成了三條彎彎的雲,“夫唱夫随。”
司馬佳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