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葬禮仍在進行着。悼念鄧布利多的演講已經全部結束,慰靈碑立了起來。那是一塊青色的石碑,上面刻着這次襲擊中所有死難者的名字。海格仍在大聲地擤着鼻涕,導致哈利很難聽清楚頌讀碑文的聲音。

“願你純白的魔力與火顯明。藉由正義與力量,讓喜悅及和平遍布,直至愛得以居于人心,令罪惡與悲傷止息……”

納威的棺木上裝飾着金紅色的绶帶。哈利盯着那微風中飄動的顏色。第一天入學時,納威并沒有顯現出他根植于內心的勇敢,随着時間流逝,他越來越像個标志性的格蘭芬多。

“燃燒吧,鳳凰之火。驅散迷途之霧,敏銳我們的口舌,伴随火焰和熱忱傾瀉,使每一個人舉手施救……”

西莫的母親仍撫摸着棺木,面容枯槁。她的眼淚似乎已經流幹了。如果時間能倒退,哈利發誓他一定會選西莫當追球手。他似乎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其實魁地奇的勝負并沒有那麽重要。如果還能見到西莫,他只想跟他,跟所有的朋友一起,大家在天空中痛痛快快地再飛一次,只為了自由和快樂。飛行不應摻雜更多東西……

“你陷入無盡黑暗,而你終将斬斷死亡。一些看不到的将繼續存在,大地将迎來微風、花朵和真正的光明……”

霍格沃茨的四個學院中,格蘭芬多以勇氣著稱,但這并不意味着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勞不勇敢。哈利可以肯定,這些坐在湖邊蒼白恐懼的學生中會産生更多英雄,盡管平時這些品質并不那麽明顯地表現在他們的行為之中。

“飛翔吧——去往新一段旅程——”

所有人站起身,脫帽致敬。在一片沖天的耀眼火焰中,鄧布利多的墳墓合上了。火焰在一瞬間甚至亮過日光,特別熾烈。只是現在立在那裏的石碑是冰冷的,掩住了鄧布利多睿智的藍眼睛,兩塊石頭嚴絲合縫。灼痛雙目的強光慘白慘白,哈利感到徹骨的寒冷,他發現自己的手指是冰冷的,手心卻全都是汗。

人魚的哀唱結束了。馬人們齊齊後退,轉身奔進禁林。人們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哈利從葬禮場地退開一些距離,遠遠地看着一片狼藉的現場。周圍的椅子都已經被撤走,海格仍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捂着臉。遠處就是鄧布利多的墓碑,白色的大理石在陽光下格外純淨,純淨得刺眼。

他站在黑湖旁的山毛榉樹下,遙望着禁林邊緣鄧布利多的墓和那塊慰靈碑。他曾在這棵樹下與自己的朋友度過許多美好的周末,他的父親和教父也是,也許還有他的母親。他撫摸着樹幹,想象着他的親人們也曾經觸摸過同樣的位置。似乎穿越了幾十年的時空,他們的手掌重合在一起。

哈利閉上眼睛,他微微蜷起手指,感受着掌心指尖傳來的暖意。

羅恩和赫敏在擁抱,赫敏把哭泣的面容藏在羅恩的肩窩。幾乎所有人都離開了,他們都離哈利遠遠的。哈利獨自一人站在樹木的陰影裏,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哈利的心中一片平靜。他覺得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跟他隔着一層什麽東西,那層透明的無形壁障把他和其他人隔絕開來。他站在樹下,似乎世界上只餘下了他一個人。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孤獨的,接下來的路也只能他一個人走。他的長輩們曾經支持過他,然而他們都走了,他要帶着他們留下的所有東西,有形的或者無形的,奔赴他的路程。

他需要撥開層層迷霧,尋找所有事件背後的聯系。顯露在外面的不一定是真實的,所有慘痛的經歷告訴了他這一點。他需要借助所有能借助的,并且不讓剩餘的人們遭遇任何危險。鳳凰社成員顯然會被重點監控,他手裏的底牌不多。值得信任的人還有誰……

如果斯內普真的是間諜就好了。伏地魔不會懷疑他。那個男人到底有幾層外殼?他的哪一部分才是真實的?不,他不該對斯內普有好奇心。那是個神秘危險的男人,越是接近核心,他越是有可能陷得深。在做完應做的工作,最後懲處斯內普之前,他不需要思考有關這個男人的事情。就算斯內普明顯殘留着一絲人性,他也不是他可以借助的對象,他掌控不了他。掌控不了就可能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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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金妮向他走過來,哈利才發現自己又在想斯內普。他看着金妮走近,知道那個規定的期限已經來到了。

“金妮,聽我說。”哈利輕聲說,由于周遭一片安靜,他覺得自己的聲音響得可怕,“我不能再跟你繼續這樣下去了。你知道,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情——我們……我們結束吧。”

金妮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笑容。她沒有哭,而是以一種極其平靜的聲音說:“所以,為了你必須要做的事情,你的使命,我們就這麽結束了是嗎?”

“對不起,金妮。”哈利說,他突然發覺說出分手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我必須要去做這些事情。我不想把你們卷進來,你可以和其他更多人……”

“你從來沒想過我可以等?”金妮揚起頭說。她的頭發在陽光下閃着火紅色的光,神情夾雜着憤怒和挑釁。

“我不能。”哈利注視了她一會,搖搖頭。

有時候,金妮的紅頭發和她的堅強、果決會奇異地令他想起他媽媽。十幾年前,伏地魔取走了她的性命。十幾年後,哈利要踏上取走伏地魔性命的路途。

這路只能他自己走。

“對不起,金妮。”他重複說道,“這些事情我必須自己去做。如果我再也回不來了……如果我最後死亡——”他扭過頭望着湖面,不去看金妮的臉。如果他死了,金妮會不會直到很多年之後仍保留他的照片?或許她會把有他照片的所有報紙放在一個盒子裏鎖起來,或許她會有新的家庭。非常意外,想到金妮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他那種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淡了很多。他把這理解為一種使命帶來的英雄主義。

“你說什麽?照片?”

“我是說……”哈利愣了一下,“我只是遺憾,我們竟然連一張合影也沒有。”

“是啊。赫敏一直對我說,如果我能在你周圍更放松,你可能會更早一點注意到我。”金妮十分勉強地笑了笑,“那樣我們可能會有更長的時間在一起……”

“是我太笨。真的。”哈利說,不是為了安慰金妮,是他真的這麽覺得,“如果不是我一直在猶豫,也許我們就可以有更多更好的回憶了。”

“你就是太笨了,從來沒有誰像你這樣,一直為了拯救巫師界不顧自己。不過這也是我最喜歡你的一點。”金妮用手撥了一下頭發,捶了哈利肩膀一拳,力氣大得能一棍揮爆一個游走球。哈利被她捶得後退一步。

“可別笨到真的死了!要是你死了,我立刻嫁給別人!”

“你看上誰了?我走之前要先去把那個人的鼻子打爛。”哈利也笑了,氣氛不再那麽尴尬凝重,變得自然了一些。

兩人默默地對視了一會。遠處,海格被格洛普摟抱着肩膀從椅子上拽了起來,龐大的海格在更加龐大的格洛普手裏像個大號的毛絨玩具。人群已經散盡了,赫敏把沾滿淚水的臉從羅恩肩上擡起來,兩個人牽着手向他們的方向走過來。“回頭見。”金妮向兩個人的方向望了一眼說,沖哈利擺擺手,像平常一樣腳步輕快地走了。哈利注視着她的背影,盡管他知道她難過,但不可否認,他的心中輕松了很多,像是放下了一件大事。他目送金妮遠去,然後把視線轉到自己的兩個朋友身上。

赫敏已經擦幹了臉,兩人匆匆地向哈利趕來。斯克林傑遠遠地望着他們,與一旁立得筆直的珀西說着什麽話,最後看了三人一眼,轉身走向大門的方向。哈利厭惡地瞅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如果在鄧布利多的葬禮上他還是想套出他們做了什麽,那這個人就太不可救藥了。他該感到幸運,如果他真的來了,他會立刻抽出魔杖對他施咒。

赫敏和羅恩已經走到了哈利旁邊。他們順着哈利的視線望過去,雙雙皺起眉。“哈利,他不是在這時候都想要搞清楚你那天晚上做了什麽吧?”羅恩問。

哈利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不過他走了,不是嗎?”

“珀西還算是個韋斯萊……”羅恩嘟囔道。

哈利明白羅恩一直希望自己的哥哥能稍微親切一點,便什麽也沒說。倒是赫敏看了斯克林傑的背影一眼,若有所思地抿了下嘴唇。

“啐,魔法部。”羅恩瞥了眼大門的方向,“看着吧,現在不管是哪裏都一樣了。如果我是神秘人,一定要先掌握魔法部。霍格沃茨也許還更安全些,他蹦跶不了多久了,哈利。”

“是啊,我敢打賭,如果伏地魔哪天突然出現在魔法部,他一定會是第一個跪下求饒的人。”哈利滿懷惡意地說,“他會贊揚伏地魔的袍子有多麽美味,能親吻它是多麽大的榮幸。”

“別這麽說!”赫敏叫道,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饒恕的東西,她看了一眼慰靈碑,神色微微畏縮,“我們不應該再這麽輕易地斷定一個人的品質了!”

哈利也望着鄧布利多的墳墓和慰靈碑在湖面上投下的倒影,頭一次,他希望湖水有些波動,那樣他就可以看得不那麽清晰。他摘下眼鏡,假裝擦拭。

注意到哈利突然陰霾的表情,赫敏顯得有些抱歉。她安慰道:“別這樣,哈利,那不是你的錯,那是我們所有人的。也許神秘人還沒來得及做更多事情我們就可以殺死他,兩個人活一個,你會是活下來的那個。不是嗎?”

她的安慰特別無力。哈利笑了笑。他們不知道,他打算一個人踏上這段旅途。如果可能,他希望能跟他們在一起久些,更久些。可是他不能。他們一起在霍格沃茨——他的家的時間只剩下了最後三個小時,馬上,載他前來的那輛老舊的紅色火車就要再把他帶走了。他的生命是從霍格沃茨開始的,起始于此,也終結于此。一旦離開,他便再也不是他了。他是英國魔法界的救世之星,大難不死的男孩,他需要相信鄧布利多,需要擔負起哈利·波特之名所承載的所有意義,需要努力實現那個預言。當然,如果路上碰到西弗勒斯·斯內普,他也許就可以有更多的事情做了。

“想到霍格沃茨也許會關閉,我就覺得受不了。”赫敏輕聲說,仰頭望着高高的城堡,“這裏是那麽安全,還是我在魔法世界第一個家呢。我愛它。”

“我也是。”羅恩說,“可是這對我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不是嗎?無論它關還是不關,我們都不會再回到這裏了。”

“也對。”消失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赫敏的臉上,“哈利,一起走吧。我們會一直陪着你,無論你做什麽。我們——”

“不行。”哈利冷冷地打斷。他沒想把他的朋友們也拖到這場注定只有兩個人的對決裏。他們該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他們陪了他六年,已經夠了。而且,哈利稍有些陰郁地想,如果哈利·波特消失了,至少還有人記得他。

“不要再試着說服我們了,哈利。”赫敏擡起一只手阻止他,“你不愛看書,有時候腦筋也算不上靈活……我是說,這六年一直是我們在一起打敗所有困難的,不是嗎?我們三個少了誰都拿不到今天這麽多的勝利。”

“太對了!我們可是從一年級開始就一年勝利一次。赫敏是咱們三個當中最聰明的,你是魔咒最強的。”羅恩笑嘻嘻地附和,“不過也許你有一天也能用上我,在你試圖把自己的腦袋塞進袖子裏的時候。”

“羅恩!我可沒那麽說!”赫敏憤怒地叫道。她甩了下頭,六年來一直像大風吹亂的蒿草般的頭發搖擺着,她此時的樣子就像是在占蔔課上跟特裏勞妮教授對着幹的時候那麽兇悍。

“我們三個在一起度過了無數困難,今後也會一直在一起。”羅恩正色說,陽光在他的眼睛裏閃閃發亮,“我們會跟你一起回你的姨媽家,然後你再跟我們一起回來,參加比爾和芙蓉的婚禮。”

比爾和芙蓉的婚禮?哈利幾乎忘記了。他驚訝地發現原來世界上還可以存在這樣普通,這樣快樂的事情,也許對一些人來說,即使世界再黑暗,追逐幸福的腳步也不應該停歇。這種認知幾乎讓他相信他也可以克服一切艱難,贏得最後的勝利。

“我們的确應該去。”他最後說。

“哈利,開心點。你還有我們。”赫敏說,“順利的話,說不定我們還可以趕上最後一學期的課程,然後照常參加N.E.W.Ts的考試呢。”

羅恩大聲呻|吟起來。

“我知道,當然。”哈利勾起嘴角淺淺地笑着,碧綠的眸子平靜無波。他看見陽光灑在朋友們臉上,映出斑駁的樹影,那些影子緩慢搖擺,寧靜得好像一切都未曾發生。

至于說服朋友們不要跟随他,或者幹脆自己跑掉,哈利決定把這件事放到婚禮之後再說。現在一切安全都已經變成了奢侈品,他決定好好地享受這也許是最後的美好。

魂器已經被毀掉兩個了,不是嗎?他有鄧布利多給他看過的記憶,那裏面有線索,而且他被赫敏——霍格沃茨五十年來最聰明的女巫足足教育了六年,怎麽也不會太差勁的。等到一個月之後——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十年之後,他跟伏地魔決鬥的那一刻,他會帶着所有逝者的魂靈,在所有依舊堅信光明的人面前,要他們一起見證最黑暗的時代的覆滅。他們會贏的,一定會。不知為什麽,看着兩個朋友的笑容,哈利覺得自己也開始堅信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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