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日落日升,九月餘下的幾天飛快地過去了。他們在英格蘭半島不停地移動,睡眠不足加上奔波,哈利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經歷過的最差勁的日子。好在羅恩的傷勢終于完全恢複,已經可以正常地守夜了。在這之前,哈利從沒感到過幾個小時的分擔是那麽重要。
金杯的藏匿地點依舊沒有頭緒,另外一個魂器也無法推斷出來。因為始終試驗不出摧毀挂墜盒的方法,三個人只好輪流把挂墜盒戴在身上。挂墜盒會使人不适是在哈利突然暈倒後暴露的,為此,哈利被赫敏狠狠教訓了一通。
随着時間的推移,最初勉強得來的樂觀正在一點一滴地消磨殆盡。沒有食物,無休止的移動,抱怨和挫敗感,這些都讓哈利在不耐煩的同時感到深刻的負疚。
在這種不利的境況裏,羅恩和赫敏的存在給他很大一部分支撐。他們堅定地跟在他身邊,赫敏的智慧和羅恩無言的支持讓他受到了許多安慰。
能在野外找到的食物越來越少,他們不得不悄悄接近些小村莊的邊緣。赫敏最開始還堅持在被拿走食物的人門口放一些錢,後來便放棄了,因為也許他們以後還要用到這些錢。流亡似乎沒有止境,他們看不到終點,只有虛無缥缈的目标和似乎永遠無法實現的計劃。在很多天裏,他們因為雨水無法出行,又冷又餓,嘈雜的雨聲使每個人都煩躁不堪。這樣的日子在羅恩佩戴魂器的時候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直到有一天,他們找到了一個無人的山谷。那天中午,哈利不顧一切地潛入了一個小城鎮的超市裏,雖然回來的時候被赫敏訓斥了好久,但哈利知道在責備之下,其實所有人都在由衷地感到喜悅。他們久違地吃了一頓飽飯,決定在這裏待上一天。有三四天沒有下雨了,他們可以好好休整,精神飽滿地上路。
哈利很熟悉朋友的各種表情。在這之前,羅恩已經很少會露出這樣不加掩飾的愉悅了。其中一個原因大概是他摘下了挂墜盒,重新變得像以前一樣好相處。他主動要求值第一班,接下來是赫敏,再然後是哈利。在輪到哈利之前,他有十幾個小時可以用來休息。
羅恩在帳篷外,赫敏在睡覺,她前一天晚上守了前半夜。不過哈利猜想,她睡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爬起來繼續看她的書。他們每個人都徒勞地翻着書,試圖在那些已經看過無數次的文字之中找到些新線索,但至今為止他們還沒能找到任何一個。
哈利也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他守的是後半夜。直到躺平,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渾身疼痛。口袋裏有個東西很硬,在他躺下的時候狠狠地硌了他一下,幾乎把他徹底硌醒。他拿出來看,是早已被他忘在腦後的白日夢咒。已經過去這麽久了,竟然還沒有丢。
哈利把所有東西倒在床上。活點地圖,被磨損得再也看不清的報紙,斯內普的小雕像,白日夢咒,雙面鏡的碎片。他又一樣一樣地把東西收起來,扔掉報紙,把雙面鏡碎片放進龍皮小袋子裏。這下再也沒有什麽被他忘記的東西了。
他困倦極了,連日來的挫敗和孤獨感幾乎摧毀他的神經。如果現在用了這個小盒子,也許能把美夢延續到他醒來。難得他們不用在12小時之內換位置……可是他要想誰好?盒子背面的解說寫明,在使用這個物品前,需要集中精力使自己想見到的人出現在腦海裏。
哈利拿着這個盒子,記憶又回到了幾個月以前,但卻似乎已經很是遙遠的那個下午。金妮在他身邊微笑,陽光很亮,弗雷德坐在窗臺上。
他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小時候偷偷看過的故事書。有一個小故事叫七色花,每一片花瓣都可以實現一個願望。那時只有六歲的達力吵鬧不休,要佩妮姨媽和弗農姨父給他找一朵七色花,最後,找不到花的姨父只好滿足了達力的七個願望。十一歲前,在那些難熬的時間裏,哈利總是偷偷地想着如果自己有那樣一朵花,他将會怎麽謹慎地使用。如今他手中只有有限的一瓣。要是他當時把所有的白日夢咒都收下就好了。
哈利翻了個身,使自己躺在一個舒服的位置。到底該夢見誰比較好呢?
小天狼星?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是那麽開心,但是他的魯莽毀掉了一切。即使是在夢裏,他也想對自己的教父說一聲抱歉。
金妮?他得告訴她,他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別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就算他們一輩子再見不到面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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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父母?他總想補回應該跟他們在一起的那些可能存在的好時光。
哈利揉揉眼睛。想見的人實在太多,他剛才差點在思考中睡着。他在床上略微挪動身體,決定讓這個盒子自己選。韋斯萊兄弟的魔法物品向來可信,他有足夠的理由可以相信它能幫他挖掘出心底最深的想念。或許會是他睡前想到的最後一個人,至少總不至于因為他誰也沒有想而失效。
夢到誰就算誰了,哈利想。他用已經疲倦得失去力氣的手捏了一下,手中的小盒子變成一個扁平的小片。幾乎同時,哈利便陷入了睡眠。
一陣長長的暈眩感過去後,哈利感到自己在飄。他穿過雲層,掠過一片片錯落有致的田野和如鏡子般光亮的池塘,看到了通往遠方的鐵軌,鐵軌盡頭的海,連綿的山巒,最後是森林和巨大的湖。紅色蒸汽列車在軌道上奔馳着,遠處出現了熟悉的城堡,近了,是霍格沃茨,是天文塔。粗糙的石料經過千年風霜的洗禮變得粗犷古樸、坑窪不平,哈利被快速吸了進去。
他撞在地上滾了一下,因為是夢,所以沒有感到疼痛。或許是太累了,盡管在夢裏,哈利仍感到十分疲憊,甚至想閉上眼睛。
他茫然地在地面上躺了一會,發覺有片陰影擋住光亮。他揉揉臉,在天文塔中央的地面上支起身體。面前背對着他的黑色身影站在鄧布利多曾經倒下去的牆垛空當,逆着光,黑袍随風微微鼓蕩。
這個背影哈利看了六年。當這個身影快步走過走廊的時候,黑袍的下擺總是會在身後翻滾成一片烏雲,帶來無與倫比的氣勢和壓迫力。他總是大步流星,氣勢洶洶。
而且他一直都那麽高。
在夢中,恨和思念都變得不那麽明顯。這才使得哈利可以忽略發生過的懷疑和不快,好好地觀察這個幾乎刻在骨頭裏,但似乎又從未認真看過的人。伫立在那裏的身影高而瘦削,哈利看着這個背影,感到既陌生又熟悉。這些年來,似乎只有在霍格沃茨上學的日子才是正常的生活——他已經離開霍格沃茨太久了。
黑袍的男人獨自一人靜默地站立在高高的天文塔頂端,遙望着半空如血的殘陽。時間以不知多少倍速飛快流逝,日落日升,清晨冷冽的空氣之中,攝魂怪在霍格沃茨上方的天空之中四散開來,枯骨般的手露在袖口之外,黑袍破爛的下擺如殘破的戰旗般飄蕩着。遠處的霍格莫德村響起了沉緩悠揚的晨鐘,悠長的振鳴在天際的回響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男人站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哈利試圖站起身走動,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只好繼續坐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已經是傍晚時分,空氣中逐漸騰起白茫茫的霧氣,斯內普依舊沒有動。
不知什麽時候,哈利飄了起來。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環繞着霍格沃茨的新任校長一圈一圈地緩緩飄蕩。他能看到斯內普的背影,能看到他如雕塑般深刻沉郁的面容。他筆直地站立在潮濕陰暗的天空下,望着下方一隊隊走進大門的孩子。
孩子們列隊走進了城堡。很快,空曠的庭院中,聲音和活物全部消失了。哈利揮舞着雙手,試圖抓住一塊石頭來止住自己的身體,但他什麽也抓不住。斯內普的表情仍是一片空白,他的眼睛黑而冷,從他的臉上完全無法判斷出他的喜怒哀樂。哈利注意到他的目光放得很遠,似乎穿越了多年的時光,專注地凝視着某一個人或是某條行走過的軌跡,也許有形,或者無形。
哈利的身體繞行第七圈時,終于如願停止。他飄到天文塔中央,感到厚重的孤寂。那孤寂的來源也許是伫立在那裏的人,也許是這座城堡千年的歲月。這種孤寂從四面八方絲絲縷縷地侵入,撲面而來的孤獨感幾乎把他吞沒進去,他感到絕望,仿佛世間只剩下他一個人。
恍惚中,哈利似乎又在天文塔的窗下看見了鄧布利多。鄧布利多越來越矮,因為他的身體正在沿着牆向下滑落。哈利清楚地聽見這名大巫師念着斯內普的名字,聲音很輕很輕。哈利确信,他在哀求。
斯內普仍舊伫立在那裏,而門口出現了另一個斯內普。那個斯內普的眼睛是空洞的,在早已宵禁的深夜裏,他衣着整齊。
哈利把目光移到鄧布利多臉上。鄧布利多的手肘頂着窗框底端,這使得他的身體沒有繼續下滑。與那虛弱的、哀求的聲音不符,他的目光充滿了逼迫和鎮定。
“西弗勒斯……求你……”
鄧布利多的身體随着一道綠光被擊飛到空中。他似乎在巨大的綠色骷髅下方停留了一秒鐘,那一秒,他的表情凝固成了安然,好像終于從虛弱和疼痛中解脫了,又好像是有什麽計劃之中的事終于成功完成了。然後他像一個破爛的大玩偶一樣,墜落進深深的黑暗之中。
哈利悚然驚醒。
他仰躺在床上,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白日夢咒盒子仍捏在他手裏,他松開手,它掉在床上。
他以為自己會夢見金妮,或是鄧布利多,或是小天狼星,但無論如何不該是斯內普。帳篷裏燭火跳動,沒有人在。他把手舉到自己的眼前,雙手在顫抖。
他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手仍舊在顫抖,他意識到這也許是他一直貼身存放,卻因為找不到冥想盆無法确認細節的記憶,也有可能是他太渴望斯內普的幫助而産生的幻想。帳篷頂端射下來的微光透出些隐隐的橘紅色,大概已經是傍晚了。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門口,夕陽把漫天的雲朵染成了血樣的紅,飛鳥的剪影劃過斜晖的餘光。羅恩和赫敏正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私語着什麽,他們的運動鞋踏在枯黃的幹草上,到處都是黃昏暖暖的景象。
不同于遙遠的蘇格蘭冰冷沉重的霧霾,這裏的天空一片溫暖,顏色祥和寧靜。陽光下,夢中僵冷的手腳逐漸緩了過來,同伴在身邊,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的事實強烈地安撫了哈利的心。
哈利獨自一人站在被夕陽映成一片橘黃的帳篷門口,仰起頭注視着遠處山峰的影子。似乎只要往遠處看,就能穿過重重阻隔望見霍格沃茨,望見天文塔,望見他至今為止的人生中似乎最大的一個謎團。
他每次想起斯內普,那張哭泣的臉都比其他的一切更加清晰。使他越來越動搖的正是這張臉,一切探究都來源于此,只因他清楚地知道那晚的淚水和悲傷絕不會是僞造。一個在背叛和謊言中生存的人,他可以一時良心發現,但他的胸膛裏絕不可能長久存在一顆心。
鄧布利多的畫像在他還未去世時就已經挂在了霍格沃茨。除非摧毀城堡或獲得本人許可,不然每一位校長的肖像都無法被強行取下,也無法被摧毀。霍格沃茨的所有畫像可以在全部畫框裏自由移動,就算伏地魔徹底地在各處安插好眼線,他也絕不可能監視每一名教授的卧室。鳳凰社仍在活動,D.A.也一定沒有放棄,如果斯內普真的是個背叛者,他怎麽還能好好地活到現在?他反應再快也不過只是個正常人。鄧布利多仍是大多數人精神上的領袖,假使他下令刺殺,斯內普也許能躲過幾次,卻不可能永遠成功地躲下去。
或許鄧布利多和所有教授都在努力使學生不至于遭到食死徒的毒手,僅僅這點就耗費了他們全部的精力,還暫時沒有空閑去料理這個叛徒?斯內普曾經背叛過伏地魔,雖然不知道他是用什麽方法最終取得鄧布利多的信任,但背叛有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同樣可以有第三次。
鄧布利多真的相信斯內普嗎?究竟是什麽讓鄧布利多對斯內普如此信任,信任到肯親自去保釋他,并至死不肯把相信他的原因告訴任何人?
哈利閉上眼睛,挫敗地意識到自己思考半晌,得出來的結論仍然只是廢話。斯內普當然只會是兩個身份——不是鳳凰社成員,就是食死徒。
但他抑制不住地想,如果不是因為鄧布利多,他自己又相信斯內普多少。他想着斯內普的所作所為,心裏充滿不解和薄薄的怨恨。如果斯內普因為恨詹姆·波特就把情緒延伸到哈利·波特身上,那麽他是莉莉·波特的朋友,也該把他的友情延伸到哈利·波特身上!他是那樣睚眦必報的一個人,卻也是那麽自控,那麽高傲的一個人——他甚至要還清詹姆的所有恩情之後才能心安理得地繼續他的仇恨。那他欠莉莉的呢?他們曾是朋友,莉莉曾多次替他出頭,他還欠莉莉一條命。他怎麽會不還給莉莉一條命?
哈利嘆了口氣。只要事情與斯內普有關,他就會越想越覺得腦子裏一團糟。這些疑問他只能向校長或者斯內普本人求證,他當然不認為這兩個人當中的任何一個會乖乖告訴他實情。況且,他意識到随着時間的流逝,他對斯內普的好奇心越來越重,并且隐隐有占據全部的傾向。雖然斯內普将會是一個很大的助力,但在确認他的身份之前,相信一個仍舊有很大可能性是敵人的斯萊特林并且妄想他能為自己提供幫助,這并不是一個好兆頭。
至少斯內普不能幫助他一個死咒幹掉伏地魔。就算他真的是鄧布利多安插在伏地魔手下的間諜也不可能。他必須得靠自己。
羅恩和赫敏注意到了哈利,正在對他笑着揮手。哈利苦笑着,第一次發覺自己的時間極其單純。不用魁地奇訓練,不用寫作業,不用與斯萊特林鬥智鬥勇,每天除了覓食,就是在苦苦思索魂器或是苦苦思索斯內普——謝天謝地這個白日夢咒沒因為他總是在想着魂器而讓他夢見伏地魔。但是他了解斯內普什麽?童年不幸,與自己的母親是好朋友但最後決裂,跟劫掠四人組不共戴天,批注過課本,給自己起過混血王子的外號,很可能不愛洗澡,被倒吊起來扒過褲子,差點被狼人弄死?他更熟悉的是作為教師的斯內普。偏心且不講道理,刻薄,總是為難格蘭芬多,第一次見面就瞪他而且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總之極其讨厭。
有幾個人能在一年級就知道艾草和烏頭是他媽的什麽東西?而他在一年級的第一堂課就被迫知道了。他能把這三個問題記一輩子。
哈利突然覺得斯內普成了他的一塊心病。這男人就像是一個不完整的拼圖或者差幾個線索的解謎游戲,每一個謎後面都跟着另一個更大的謎,假使不完全拼好,甚至不能知道他有幾層。
他也還給朋友們一個笑容。他暗下決心,如果還能看見斯內普,就是死也要在死之前先問清楚。他這輩子什麽都可以不要,但他必須得到有關斯內普的全部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我在寫電影哦。笑。
電影真的拍得挺棒的,主要羅琳加盟嘛。我就覺得HP7一上來那塊站天文塔真的超有感覺,一直想用一下看看,終于得逞了。天文塔真是聖地,哈哈哈。
所以說夢是記憶共享還是真的白日夢,怎麽想都行吧。那盒子是起作用了還是失效了,我自己其實也不太清楚,笑。包括那個裝着記憶的小瓶子。
畢竟靈魂是很神奇的嘛,對不對。
突然發現我自己好執着于SS那個哭臉啊,笑。可能看原著時候沖擊力過大了吧。
請忽略哈利N年不換外褲,謝謝。畢竟有咒語,要不然誰來洗衣服啊是不是。
慶祝七夕,雙更。如果有時間三更。祝大家七夕快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