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冬天要來了。
這是在下過幾場雨的兩個星期後,哈利逐漸意識到的大危機。他們帶了足夠的衣服,但是過度的寒冷會讓他們行動不便,生活也會成問題。就比如他們目前面臨着的最大危機:在寒冷的時候人體往往需要更多的熱量。但是他們的食物早已經吃完了。
羅恩的傷勢恢複得很慢。第一個星期和第二個星期的前四天,哈利堅持要赫敏照料羅恩,他來獨自守夜。
他用來說服赫敏的理由冠冕堂皇:女孩照顧傷者更細心些,這是性別優勢。而且比起自己,羅恩一定更想在每次醒來時看到她。但不可否認的,有一大半原因是他自己在鬧別扭。一個半星期的看護讓羅恩和赫敏變得更如膠似漆了,有時候哈利疲憊不堪地回到帳篷裏,看到兩個人手拉着手,或是在說話或是一個人看書一個人睡覺,他就從心底感到可能他自己是多餘的。
魂器一直被貼身戴着。每過8小時,他們就換一個人跡罕至的地點重新宿營。在一日比一日冷的夜晚之中,哈利獨自坐在每一個新營地旁邊,總會覺得魂器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一點一點地滲透進自己的靈魂裏。他的頭很沉重,他在用咒語捕捉食物的時候變得力不從心,有一次在集市上意外遭遇攝魂怪和食死徒,他連幻影移形逃走的力氣都差點消失殆盡,更別提戰鬥。
日照的時間也越來越短。還不到五點,天就要黑了。哈利坐在一塊石頭上,側面對着帳篷。他手裏握着一個斯內普的小雕像。
他獲得這雕像已經是兩星期前的事了。他們從倫敦擺脫食死徒的追捕後,他想着摧毀魂器的方法,想到毒|藥——然後無可救藥地又想到了斯內普。在思考的時候他喜歡用魔杖輕輕敲些節拍,也許是哪個環節出了錯,也許是無意中用了什麽意識集中時反倒無法使用的變形咒——他褲兜裏那本屬于混血王子的魔藥書變成了一個小雕像。幸好羅恩和赫敏沒有注意到。而莫名的,他把雕像一直保留了下來。
離開倫敦之後,他再沒有聽到過斯內普的消息。自從他在集市上碰到食死徒,他們再也不靠近可能有人煙的地方了,只是在紙上列出一個個可能藏匿魂器的地點,預備等羅恩傷勢徹底恢複之後挨個搜查——他們一致決定在尋找魂器的過程中順便找到摧毀它們的方式。在同學們仍舊在學校上課的時候,他們卻在寒冷的荒野不停逃亡,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就連喝水都得先敲開厚厚的冰層了。
兩星期了,有關魂器的事情依舊沒有頭緒。假如他們還在學校裏,他就可以躺在自己的床上,秘密地帶領同學們對抗他們不受歡迎的食死徒校長,還有飽飯可以吃。他可以把挂墜盒藏在有求必應屋裏,不必貼身戴着它——他幾乎已經确定魂器對他有非常不好的影響,只是他沒把自己的不适告訴朋友們。他們最近似乎不那麽相信他了,偶爾,哈利甚至可以确定他們在竊竊私語。
也許總有一天,他會像這個人一樣,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信任他——他抛接了一下手裏的小雕像。
他讨厭斯內普,總是不想直視他的臉。直到他變出這個雕像為止,他都從沒想過自己可以把斯內普的臉記得那麽牢。雕像很完美,油膩膩的黑發,大鼻子和刻薄地卷曲着、随時準備吐出譏諷的嘴角,哈利有時候甚至覺得雕像可能突然活過來,對他冷笑或者開口說話。
這男人幾乎成了一個比他的命運還要難解的題,成了他心裏的一根刺。如果能像以前一樣單純地憎恨斯內普,那對他不甚樂觀的現狀來說是個很大的安慰。可惜那種幾乎可以把理智燃燒殆盡的憤怒和憎恨完全找不回來了。随着時間的流逝,哈利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鑽了牛角尖,才能使自己對斯內普的憎恨超過伏地魔。在那些日子裏,與對斯內普的憎恨相比,他甚至可以原諒任何人。
而現在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将來有可能面臨的悲慘境況。随着他離開公衆的視線越來越久,無法澄清任何一個不利于他的傳言,在推翻伏地魔的事業上毫無建樹,他的支持者将會一個個地離開他。或許有一天,他們兩個會面臨同樣的無人信任的境地,但他确信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不會做得比斯內普更完美。這男人從不在乎任何人對他的排擠諷刺,如果不是看見過他流淚的臉和顫抖的身體,哈利幾乎以為他不會受傷。
赫敏在離他不遠的一棵樹旁坐着,她将會值班到天黑。他對赫敏微笑,走回帳篷,羅恩在熟睡。他也躺回床上,把雕像收回口袋裏,看着帳篷頂。
他們相隔很遠。但那男人與他同在一片天空下。時間過得很快,他們已經認識了六年多。第一次見面,他莫名其妙地接收到了來自斯內普的惡意。這是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好吧,認為魔法界所有人都會友善對待他之後,面對的第一個毫不掩飾且不知其來由的惡意。而哈利·波特究竟是怎麽才能好好活到十一歲的呢?當然不是因為忍氣吞聲。他幾乎每天都挨餓;如果他不反抗的話,達力和他的朋友們立刻就會讓他好好體會下挨揍是什麽滋味。
哪怕納威這種好脾氣如他一般成長到十一歲,都不會屈從于任何人。他當然會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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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拿到魔法石後,鄧布利多第一次對他透露斯內普和他父親熟識,而他的一切所作所為背後都有隐情。羅恩的态度很堅決,但赫敏表現出明顯的動搖。當晚,他冷冷地對朋友們說:“赫敏,你也在麻瓜的學校裏上完了小學。如果一名教師沒有師德,不管他是誰,有什麽原因,都不該繼續在學校裏擔任教職。我不需要他救我,如果他有這份好心,我該拜托他行行好別再故意跟我們過不去。”而赫敏——最尊重老師,并且對錯怪了斯內普感到極其內疚的赫敏,也一句話都沒能反駁。
而接下來的幾年,他們仍舊互相看不順眼。斯內普仍舊為難和他關系好的所有人,雖然他對其他人勉強還算公平。遇到所有壞事,他們仍然會第一時間想到是不是斯內普,但每一次都證明其實并不是。
斯內普和小天狼星幾乎是不死不休的關系,但他們奇異地因為一個共同的目标做到了互相無視。斯內普讨厭盧平,盡管奉命給他熬制狼毒|藥劑,卻不放棄任何一個諷刺诋毀盧平的機會。哈利注意到盧平很溫和地不去理會斯內普的挑釁,但他實際上也沒說過斯內普什麽好話,當然也沒阻止哈利在他面前抱怨斯內普。
再然後,他發現斯內普是個食死徒,但是鄧布利多說他相信他。再然後,斯內普終于遂了他的心願,去教黑魔法防禦術。再然後,他殺死了鄧布利多。當晚,他在小天狼星的房子裏,對着一張舊照片無聲地痛哭。
他曾那麽讨厭斯內普。這個人毫無師德,做着——也許做着保護他們的事,卻在其他方面變本加厲地打壓他們。梅林保佑,他們當時只是十一歲的孩子!假如詹姆使斯內普留下了一生也無法消除的憤恨,他怎麽能覺得他有資格使另外的幾名十一歲孩子重複他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
這男人難道毫無同理心?這男人非得做個混球?這男人——
哈利突然驚醒了。睜開眼睛的一刻,他的餘光看見一個晃動的黑影。他猛地坐起來,魔杖尖端指着那影子。幾秒後,他的視野回歸,發現帳篷中央站着赫敏。她後退一步,看上去有點抱歉:“對不起,哈利!我本來想讓你再睡一會兒……”
哈利揉揉眼睛,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麽時候不知不覺地入睡的。桌上的窺鏡一直沒有響過,他正正手腕上歪掉的手表,晚上十一點。輪到他守夜了。
他再次揉揉眼睛。剛才起身過猛,導致他的頭非常不舒服。他努力把有關斯內普的思緒趕出去,它讓他現在感覺莫名地恍惚:“不是你把我弄醒的。到了時間,我怎麽可能還睡得着。”
就在前幾天,赫敏要求每晚與哈利換班守夜。哈利可見地一日日地憔悴下去,不只赫敏過意不去,就連羅恩也不再抱怨沒有調料的每一餐飯有多麽難以入口了。
每天的睡眠時間增多了兩三個小時,但短短幾天的休整暫時還不足以緩解哈利疲憊不堪的狀況。除了守夜,他覺得自己可以在任何時候躺下就睡着。身體處在崩潰的臨界點,一直被意志支撐着。他很奇怪自己竟然還能清晰地思考或是在交談時及時作出反應,但他覺得如果再不好好休息,可能這種反應也不會持續太久。
上個星期,赫敏帶回來一個損壞的收音機,可能是某一家麻瓜在度假時把它遺落在森林裏,羅恩這幾天一直在試圖修好它。他同樣已經醒過來,趴在他的床上,又在擺弄他的舊收音機。赫敏坐回她總是坐的那張扶手椅上,《詩翁彼豆故事集》握在她手裏,扶手上還攤着一本字典。她總是有精力在任何時候不停地學習,這是哈利最佩服她的一點。如果他值班到夜裏十一點,一定會選擇先睡覺。
他向赫敏示意,點亮魔杖出了門。
他在帳篷周圍繞了幾圈,選擇了離帳篷比較遠的一棵樹,在自己身邊施好防護咒,并且仔細地觀察四周。确認安全之後,他在樹根上坐下,雙眼盯着遠處湧流的河水。
過兩小時,他還得去河邊給他們三個人弄些食物。或許烤魚會比炖煮更容易下咽一些。
他看了會兒河水,從褲兜裏掏出一張報紙。自打盧平把它帶給他們,哈利就一直随身攜帶着它。
這報紙已不再令他傷感了,它只令他震撼。它提醒着他不要低估任何一個人。更重要的是,不要用對一個人根深蒂固的印象來判斷他的品質和可能的行動。至今為止,先入為主的思考方式使他栽了很多跟頭,奇洛僅僅只是個開端,剩餘的全都是傷痛,斯克林傑則是最讓他愧疚的。而斯內普,他全身都是謎。
現在的《預言家日報》已經沒有任何閱讀的價值了——當然這并不是在說它以前曾經有過。一直以來,它作為魔法部的喉舌存在着,現在魔法部被伏地魔全面控制,它也相應地産生了一些變化。在八月和九月,哈利曾經帶回來一些報紙,每日的新聞除了歌頌伏地魔、用純血統論進行洗腦,就是通過恐懼來迫使巫師們投降。從那以後,他再也不去刻意尋找報紙了。不過如果能碰到,他不介意順手拿一張。
報紙被折疊的邊緣磨損很嚴重,字跡也因長期重複着被汗水浸透又變幹的過程而變得模糊不清。哈利把報紙展開,盯着頭版的照片。
他們的理念不合。直到斯克林傑死後,哈利才意識到理念不合不代表他們的最終目的不相同。他曾經把鄧布利多的死帶來的一部分痛苦發洩在斯克林傑身上,但斯克林傑選擇拼死保護他。他愧疚,但這不意味着他會跟魔法部合作。再給他一百次機會,他也不會合作。他覺得自己欠斯克林傑應有的尊敬,還有一句抱歉。
斯克林傑是個強硬派的老牌傲羅。如果想要徹底掌控魔法部,他必須死。伏地魔的選擇并不奇怪,他們早晚會有一場硬碰硬,只可惜斯克林傑和傲羅們輸了,魔法部變成了純血統迫害麻瓜出身的大本營。而如今,魔法部裏的所有驚險早已被他抛在腦後,這是一個很高的坎,他邁了過去,并且相信自己也能夠邁過下一個。
新政權壓迫着英國魔法界。全英國都籠罩在恐怖和高壓之中,那些食死徒和不黑不白的人仍然活着。說到他們之中的兩個代表性人物,哈利可以确保烏姆裏奇此刻還躺在聖芒戈。韋斯萊兄弟的惡作劇道具沒有他們自己做出的解藥,輕易沒辦法解咒。而斯內普一定在霍格沃茨。他思維冰冷地知道責備烏姆裏奇并無更多用處,她只是一棵随風倒的小草而已。斯內普則不同,在每一次的對抗和彼此間充滿惡意的言語攻擊當中,哈利都為自己所有的挫折感找到宣洩的出口。
他們互相厭惡。假使他真的傷害到斯內普,他也不會産生更多負疚。心情尚可的時候,他可以忍一忍;心情不佳的時候,他會與朋友們一起咒罵他;心情暴躁的時候,他只需要在斯內普找茬的時候跳起來跟他大吵一架。除了斯內普,他無法把自己的情緒給其他人,甚至無法給馬爾福。
而他經常感到挫折。他做不到完美地做好任何一件事,也做不到不傷害任何人。可他是救世之星,他只好忍受別人相信他無所不能。
如果他好好地學習大腦封閉術,如果他不那麽魯莽沖動,如果他更相信斯內普一點——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哈利越想越覺得斯內普現在仍在救他。他讓他度過了不愉快的六年,但再不願意,哈利也得承認這有一大半是父親留下的報應。鄧布利多很早以前曾說過,詹姆救過斯內普一次,只要把這一次還給他的孩子,斯內普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對詹姆的仇恨了。可是哈利意識到,斯內普早在一年級就已經還清了他欠的那條命——雖然他的仇恨仍在繼續,他的保護卻也從未停止。
在斯內普從掃帚上救過他之後,在斯內普真的盡職盡責地及時通知鄧布利多小天狼星被抓之後,在斯內普盡管不樂意卻教了他大腦封閉術之後,在斯內普流着淚悼念莉莉之後,在斯內普也許真的幫了他之後——哈利沒辦法僅僅只把他當成一個劊子手。
哈利深吸一口氣。他把頭仰起來,驚訝地看見遠處地平線已經泛出了白色。天際灰藍和白邊交替,而他頭頂的天空是一種非常清澈的、沖淡的藍墨水般的顏色,那是介于夜晚和黎明之間的顏色。
這顏色充滿了希望。新的一天到來了。
他當然讨厭斯內普。一個人很難對讨厭自己并且實實在在地付諸行動的人有好感,所謂的救世之星不過也只是個普通人。而斯內普一直以來都毫不顧忌地利用身份的不對等。除此之外,斯內普做過的許多事情同樣叫他無法理解也無法原諒。但如果斯內普真的——真的仍然是鳳凰社成員的話,哈利覺得,如今的自己已經可以壓抑住仇恨,勉強與他共同行動了。至少表面上的和平可以做到。
現在他踏上了一段無法回頭的旅程。為了勝利,誰都可以任性,誰都可以退出,惟獨他不可以。
他必須做好長期鬥争的準備,團結可能被他團結的所有人。斯內普,他也許是四十歲以下最精通魔藥和黑魔法,決鬥最厲害的人——如果他站在鳳凰社一邊,他們的勝算無疑會大上很多。
如果能贏,就算是斯內普,也值得被忍受。
哈利拿出魔杖和斯內普的小雕像,報複性地用魔杖敲敲雕像的腦袋。他決定努力客觀地看待斯內普這個人,那麽,在保留着一部分憎恨的同時,他也該抱有一部分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用魔杖打拍子這個梗不用實在難受,就搞了個雕像出來,不能所有劇情都指望活點地圖。蛋妞拍電影時候敲壞了多少魔杖?笑。B站上看過一個視頻,蛋妞無意識玩魔杖的樣子特別可愛。
小哈已經不是原著小哈了。一部分成熟些,一部分怨恨些。今天這章是他最後整理思路,明顯對朋友們有不滿,對SS有偏向。不知道有沒有表達清楚這個感覺。從此小哈就在寂寞暴躁孤獨之中越來越把SS當成支柱,一直到他變成二哈。想想還有點期待。
這麽發展下去,總覺得這文最後會變成強強。
小哈在大是大非面前總是對的,不會不救人,但他自己其實不是那種聖母型。誰對他不好,他就也對那人不好,一旦有機會他也會欺壓對方,比如在碰到攝魂怪之前他跟達力走在一起,那時候就很有優越感。他脾氣也不見得有多好,對朋友發火或者不耐煩也不在少數。有時候我覺得挺奇怪的,按照我所知的發展心理學來看,孩子小時候像小哈這樣,那他長大會更傾向唯唯諾諾,不自信,這就對心理發展很不利。但小哈從來不掩飾他的脾氣,我一直以為他至少在小天狼星死後會在老鄧那塊忍一下,沒想到也敢砸東西。這孩子堅韌,很有主意,但一直都不太成熟,一直到被詛咒的孩子我覺得他性格上都還是挺有弱點。所以這章裏我保留了我自己對小哈的認識,這個印象在後文裏也會有體現。
有點煩躁,聽了聽AR朗讀的十四行詩還有我自己轉成音頻的午宴之歌。那聲音,嘿,不說了。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