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哈利想過自己會被騙,想過如果那個人不是小天狼星。但是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個男人竟會是斯內普。斯內普轉過身用魔杖指着哈利,他背對着光,模糊的輪廓之中,哈利只能辨出他的目光是犀利的。

澄亮的月光照進森林之中,微微晃動的樹影映在哈利臉上。斯內普看清倒在地上的人是哈利,微微降低了手腕,還是做出警戒的姿态。

哈利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他知道自己現在一臉愕然的樣子肯定蠢透了,但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他的魔杖已經被打飛到一邊,掉進了厚厚的雪層,他只能看見魔杖側飛進雪地時在平整的雪面上留下的一點滑過的痕跡,還有那個斜斜深深的雪坑。而手中拿着武器的人竟然在全神警備着他!他不是在半年前還若無其事地擋掉他的所有魔咒麽?他在怕什麽?如果是小天狼星,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大喊着飛撲過來擁抱自己的教子,而不是像這個食死徒一樣在絕對優勢的情況下仍舊提防着所有人。該死的食死徒的狡詐。

想象與現實的落差使哈利感到無比失望,失望很快轉化成憤怒。他冷笑着慢慢站起身,昂起頭,以十足蔑視的姿态望向高他一大截的人。

斯內普已經收回了手,臉上的表情經過驚訝、陰郁的轉換,最終變得很平靜。那頭銀白色的母鹿仍舊親昵地繞在他身側,柔和的目光望着哈利。現在哈利不覺得那場景和諧了。純淨和邪惡并肩站在一起,他只感到極其怪異。

也許是模糊的陰影給了哈利勇氣,他毫不畏懼地望進斯內普幽深的黑眼睛。他早就不是一年級那個在斯內普的嘲諷下瑟縮的小男孩了。為什麽斯內普會出現在這裏?他沒有動手,哈利幾乎可以肯定這說明他仍舊是鳳凰社隐藏的一員。但是他什麽也不說,像鄧布利多一樣什麽也不說!他們都想要哈利·波特打敗伏地魔,可是他們甚至沒有給他最基本的信任!他逼視着斯內普的眼睛。

斯內普抿了抿唇,沒有對哈利使用惡咒,只是回視着他。幾秒鐘之後,他移開了視線,收回魔杖。哈利猜他想要幻影移形。

斯內普想跑?哈利本能地擡起手,好像手裏還握着魔杖似的,大喊道:“除……”

斯內普似乎也忘記了哈利手中沒有魔杖。他的咒語再次擊中哈利,仍舊是沒什麽實質性傷害的小魔咒,但是速度和咒語的力量足以碾碎哈利所有自黑魔法防禦課上得來的自傲。

哈利被魔咒擊中前胸,坐倒在地。脖子上的龍皮小袋子被打斷了繩子,他伸手去抓,但是沒有抓住,并且不小心扯開了袋口。

由于裝得太滿,很多東西在半空就滑了出來。掉在地上的是半根魔杖的碎片,裝着記憶的玻璃瓶,小墊子,一張糖紙,那封剩下一半的信飄落在墊子一旁的雪地上,平平地躺在那裏。金色飛賊太重,滾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深坑。

哈利看着地上的小墊子。它被縮小了,看上去像是一塊破碎受潮的長方形餅幹。他突然感到十分委屈,不是憤怒,是純粹的委屈。墊子掉在冰冷的雪地上,像是父母親向他伸出的愛護雙手因為死亡無力地掉落,讓他想起自己那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的兒童時代。所有人都居高臨下,對他報以虛僞的同情,或是更糟糕的欺侮嘲諷。就算是欺侮嘲諷也好……他現在連家都沒有了。他成年了,他的悲劇仍在繼續。

哈利撲上去抓起那塊小墊子,他顫抖着站起身,眼眶發熱。他張開嘴,但卻沒能說出半個字,只是抖着嘴唇,死死地瞪着斯內普。

斯內普看上去對哈利突然的情緒轉變有點困惑。他放下魔杖,眯起了眼睛。當他的視線落到地上的信紙上時,從見面那刻起一直像是戴着面具的臉上不可抑制地露出些微驚愕的表情。

哈利開始向前奔跑。他邁過自己魔杖的碎片,此時一直以來愛逾生命的東西似乎也不那麽重要了。腳底有圓形的東西硌了他一下,大概是剛才滾到一邊的金色飛賊。讓鄧布利多的猜謎游戲都去下地獄吧。他繼續向前跑,然後徑直撲向斯內普。他手中沒有魔杖,便舉起拳頭使足全身力氣揮向斯內普的臉。

也許是因為自己長高了,也許是因為他把斯內普想象得太高大,哈利錯估了斯內普的身高。前沖的速度太快,幾乎凍僵的身體沒能及時剎住,哈利的拳頭從斯內普耳邊擦過去,他整個人撞進了斯內普懷裏。斯內普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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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來找我的嗎?不是要殺了我嗎?動手啊,你這個懦夫!”

斯內普擰起了眉毛——而不是挑起。他沒有說話。哈利發現自己的聲音又粗又啞,像是從胸腔裏發出的野獸的嘶喊。他被自己的聲音吓壞了。

時間似乎倒流回半年前的那個夜晚,只是那時候哈利無法碰觸到人類的實體。不過現在他可以做到,至少在斯內普用一個惡咒殺死他之前,他可以好好地發洩一段時間。過一秒算一秒。

他自己的魔杖已經折斷了,赫敏的魔杖不怎麽聽話,它同樣掉在雪地裏。哈利沒辦法做到不用魔杖使用魔咒;所以現在的每一次攻擊,都可以說是賺到了。

哈利又揮出一拳,這次目标精準地對着斯內普的鼻子,但是斯內普避了開去。哈利跟上一步,拳頭揮向斯內普的胸膛,這次他沒有躲開。

在發現自己的攻擊只要不對着臉或者會留下明顯痕跡的部位,斯內普就絕不會閃避也不會還手的事實之後,哈利決定用蠻力跟面前的男人打上一架。

他沒有魔杖,但經過無數訓練的霍格沃茨第一找球手的力量和爆發力絕不僅僅是外表看到的樣子。鄧布利多死去的那晚,哈利幻想着他能打倒他憎惡的敵人,就算在過去的日子裏,他的懷疑——甚至信任,逐漸變得多過憎恨,他也一直沒有放棄揍斯內普一頓的想法。

他現在終于有了機會。

他的敵人過得很不好。他是那麽瘦削,看上去營養不良又單薄,好像被捶上一拳就會飛出去似的。可是如今真的接觸到這個男人,哈利才發現他遠比想象中穩固可靠。他比小天狼星矮了一點,但是肩膀一樣的寬厚,他面無表情地挺直脊背的時候,看上去是那麽的堅不可摧。他就像一塊冰冷堅硬的岩石,如果他擋在誰身前,那就是絕對的保護——除非他被人打碎。

不。這個人怎麽會善罷甘休?就算是打碎了他,他鋒利的碎片也會飛濺出去重傷他的對手。無數次他正是這麽做的。

羅恩一直認為斯內普是個狡詐、卑猥的人形黃鼠狼。但哈利知道,他五年級時不是,如果他不表現得那麽虛僞且混蛋,他現在當然更不是。他一點也不神經質。他高大,冷漠且威嚴,沉穩到哈利開始想念。

斯內普一動不動,甚至沒有舉起魔杖對準他的鼻子,只是用輕蔑的眼神看着他。哈利晚上沒有胃口,只吃了一小塊幹面包,此時又餓又冷,已經沒有力氣了。他揪着斯內普的衣領——與其說是揪着,不如說是他抓着斯內普的鬥篷作為支撐,好保持自己的站立姿态。

“你不是很自豪嗎?像殺死鄧布利多一樣殺了我吧,食死徒。”哈利氣喘籲籲地說,他又重複了一遍剛才一直反複叫喊的話。較之剛才聲嘶力竭的大喊,他此刻的聲音很低,幾乎是麻木的。

斯內普用左手抓起哈利的領子——哈利穿得太厚了,他只抓住了外面的兩件毛衣——把哈利拎起來。哈利想仰起頭去看他,可是斯內普用力一甩,哈利無力的手指抓不住斯內普的衣服,整個人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屁股摔得生疼。

斯內普對着哈利舉起魔杖。他的手做出了一個簡單的手勢,那是一忘皆空的動作——只差一個咒語。

哈利沒有動,他沒有力氣反抗了。懷念,絕望,委屈,怨恨,許多感情沖刷着他,他只是仰望着斯內普的臉,等待着咒語或是無聲咒。然而,斯內普卻像是思考着什麽一樣,他注視着哈利的眼睛,幾秒鐘過後,又把手放下了。他沒再扣上鬥篷的兜帽,看也不看地徑直從哈利旁邊走了過去,像是剛才被他扔到地上的是一件毫無價值的垃圾。

哈利用手撐了一下地面。他試圖站起來,卻感到渾身乏力,重又跌坐回去。剛才過度的喊叫榨幹了他最後一絲體力,他的聲音徹底嘶啞了。他捂住了臉。

輕微的踩雪聲。斯內普真的什麽也沒有做。他沒有解答任何疑問就要走了。

“你說對了!你該死的說對了!我就是個資質平庸,什麽都做不好的愚蠢自大的小男孩!幾個月了連一個挂墜盒都毀不掉!那個預言是錯的!你們押錯了人!你到這裏幹什麽?鄧布利多跟你說了什麽?你們什麽都不告訴我,卻想讓我順着你們畫好的路線走!你還不如好好當一個食死徒,殺了我,你的主子就會獎勵你舔他的鞋!”

他再清楚不過了。如果他仍然不把他的話問出口,他将再次放過一個機會。也許是惟一的一次機會。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以及說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提問,還是想要發洩,還是試圖挽留。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撿起魔杖,就算斯內普完全不做抵抗,他也根本不想殺了他。他決定讓他在鄧布利多死後的所有豪言壯語都見鬼去。

月光是青色的,時不時有細小的雪粒從樹枝上掉下來,閃着細碎的晶瑩光亮。也許是平常想斯內普想得太多,站在面前的男人有種奇怪的親切感。這是他與他可能的庇護所之間唯一的聯系了,無論是已經消逝的還是現存的,以及将來的。

沉默如一座大山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四目相對,他微微張開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麽,停頓了一下,最終卻又閉上了。

月亮已經快沉了。清冷的光輝下,男人深邃的黑色眼睛很亮。他擡手扔下兩個瓶子,最後深深地看了哈利一眼,帶着有些古怪的表情輕揮魔杖,一聲輕微的爆響,他原地消失了。湖畔的空地上,只留下哈利最後一刻終于嘶啞地喊出的一句“別走!”——那句話幾乎在出口的一刻即被雪地吸收進去,好像那不屬于格蘭芬多的軟弱和不屬于斯萊特林的溫和從未存在過似的。

男人離開好久之後,哈利才緩慢地回過頭。他保持在扭頭狀态太久,脖頸像被塗上了厚厚一層石膏,僵硬且疼痛。身邊近似月輝的銀光流動着,哈利向相反的方向轉過頭,頸椎傳來一聲脆響。

斯內普走了,母鹿依舊留在原地。哈利不知道斯內普是否有意留下它,不知道它在這裏徘徊的目的,卻仍被強烈吸引,想靠近它。他不願去想斯內普的守護神怎麽會給他這種感覺——他現在确定了那是一個守護神。在寂靜的森林裏,帶着剛剛發洩過情緒的疲憊,他只想遵循自己的本能。

他活了将近18年,不能遵循自己本性的事情太多了。所有人都要他做一個救世主,都要求他事事小心,樣樣謹慎,可是他偏要迎着危險上,誰也管不了他了!就算是死!哈利爬起身,帶着些報複的快感,向那頭靜靜望着他的母鹿走過去。

他一步一步地前進,母鹿一動不動。近了,守護神給了他更多的安全感,那麽舒适,那麽溫柔……好像它的銀光照耀到的範圍是世界上最後的庇護所一般。它凝視着他的眼睛是那麽慈愛,像是想象之中母親應有的樣子。哈利的喉嚨哽住了,他說不出話,擡起一只手想去觸碰它。他又向前邁了一步,鞋底踏在積雪上,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母鹿的前一刻,母鹿離開了他。它向側邊走開兩步,回過頭望着他,哈利跟上去,它把他帶到小湖邊緣。湖面結着冰,母鹿輕巧地跳了上去,它在湖面上某個特定的點周圍跳躍,像是在跳一曲優美的舞蹈,最後向他沖過來,環繞一周,帶着輕煙般的銀芒躍向天空,不見了。哈利注視着它消失在半空,直到點點的銀屑也徹底融進黑暗之中,才走回剛才的位置撿起魔杖,把落在地上的東西找全。斯內普給他的東西是一瓶魔藥,他打開蓋子看了看,是一瓶熬煮得很完美的複方湯劑。另一個瓶子裏是幾根頭發。他把這兩個瓶子塞進小袋子裏。

“恢複如初。”他用魔杖指着小袋子的皮繩低聲說,由于魔杖并不是很聽話,他只好使用兩遍咒語。然後,他将修好的袋子挂回脖子上,走回湖邊。

少了明亮的銀光,湖底閃耀着的東西就看得清清楚楚。哈利湊過去,透過冰面,躺在那裏的竟是格蘭芬多寶劍,柔和的銀芒明暗交替,有種冰冷的溫暖。

哈利直起身體。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讓他想起了斯內普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在人際交往方面有點笨拙,但是就算這樣,他也明白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斯內普的眼睛沉穩深邃,顏色看上去十分冰冷,卻奇妙地像正躺在湖底的寶劍一樣,使哈利感到堅實又可靠。

哈利回過頭,往斯內普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內心深處隐隐地期望着斯內普其實并沒有走,而是一直隐藏在一旁守護着他。到了現在,增加任何一個同伴都會使他感到安心,更別提是斯內普——他強大到即使加上羅恩和赫敏,哈利也沒信心能在他手裏撐過半分鐘。

哈利嘆了口氣。他發覺自己像一個孩子,把憤怒、悲傷和對未來的恐懼傾瀉一空後,心裏剩下的就是空空蕩蕩。他低着頭站了一會,又嘆了口氣,用魔杖指着那銀色的寶劍,低聲說:“寶劍飛來!”

沒有絲毫動靜,這是在哈利意料之內的。如果真的有那麽簡單的話,斯內普還不如在見到他的時候自己把寶劍召過來扔給他,而不是仍舊讓這把劍像這樣靜卧在冰湖深處。他努力想着上次那劍是如何傳遞到自己手上的。那個時候他正處于特別危險的情況當中,他想得到幫助。

“救我——幫幫我!”他低聲道,但那劍還是停留在湖底,紋絲不動。

哈利環視周圍的樹林,确定這個時候沒有人會來襲擊他。如果有人要襲擊,那麽在他經過森林和觀察冰湖的時候,有太多次機會了。假如他們真的在,沒有襲擊也許有兩個理由,第一,周圍的環境太不适合了。第二,也許斯內普把他們都弄走了。不管怎麽說,他還有一段時間來想辦法把這把劍搞到手。

上次他得到這把劍的時候,鄧布利多和他說了什麽來着?只有真正的格蘭芬多才能把它從帽子裏拉出來。那麽該用什麽品質來定義一個格蘭芬多呢?一個很微小的聲音從哈利的腦海裏傳來并回答了這個問題。答案就是,勇氣和騎士精神是一個真正的格蘭芬多所應有的品質。

哈利絕望地嘆息了一聲,開始脫衣服。水一定很冷,他一點都不想下去,但他更不能讓赫敏來做這事。沒有讓赫敏來代替他,這大概也能算是一種騎士精神,他自嘲地想。

在三強争霸賽的時候,他本來有更多機會學習如何在寒冷的水下自如活動,可是他選擇了最簡單——也許在當時的認知下是最不要命的一種,從斯內普那裏偷出鰓囊草。斯內普對那時的他們來說已經是個最恐怖的考驗了。他沒有利用好這次機會學習更多更全面的魔咒,他靠掃帚飛過了龍,靠草藥救出了珍寶,沒有一個是他學習的成果。他現在後悔了。他不敢想象鳳凰社成員看見他通過考驗的方法發出了多少嘆息,他辜負了鄧布利多多少期待。

他既不會泡頭咒,也不會把自己的腦袋變成鯊魚。而斯內普雖然給了他複方湯劑,另一個瓶子裏的東西卻是頭發,他确定裏面沒有某種水生生物的一部分。就算斯內普給了他鰓囊草,他也不會讓自己暖起來的魔咒。他會在水下凍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事超多現在困得都頭痛了,竟然還有點想吐。

所以這一章沒特別嚴謹地審……有什麽讀起來不舒服的地方大家多包涵。回頭我自己看看有什麽問題再改一下僞更,笑。

究竟是什麽支撐我更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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