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悸動
林綿面具摘到一半,堪堪露出鼻梁的時候,倏的被人一推,重心不穩,往前踉跄了兩步,眼看就要摔倒。
何意忙扶她一把。
幹淨清爽的懷抱,透着淡淡的薄荷香,她雙手手撐在他的胸膛上,掌心下的心跳聲熱烈,他肌膚的熱意透過薄薄的襯衫傳遞過來,迅速的讓她的掌心溫暖了一點兒。
也許是剛剛動作幅度太大,林綿左肩的吊帶滑下,圓潤的肩頭瞬間暴露在空氣中,幾近走光,肩頭一涼,忽的,又一沉。
何意把她扶正了。
一整夜,這西裝宿命般的又回到了她的肩頭。
林綿耳邊忽的魔怔似的響起他之前說的話,特別是“女朋友”那三個字,反反複複的在她耳邊繞着,難免心裏也有些小鹿亂撞。
何意動作很快,可動作間無意掃過,看着她細嫩的皮膚,頓時面紅耳赤,不自然的輕咳了一聲。
怎麽說也是情窦初開的年紀,面對喜歡的人,難免慌張。
林綿擡起頭來看何意,少年的下颌骨棱角分明,正低着頭看她,眉眼專注,唇線微微勾着,聲線柔和:“你還好嗎?”
兩人的距離很近。
他喉結聳動,說完話微微伸舌舔了舔唇。
林綿心裏忽覺得悸動,睫毛顫了顫,面具卡在鼻梁上,微微的刺痛,把她從恍惚中拉回現實。
何意問:“你剛剛要說什麽?”
她覺得有些別扭,沒想到惡作劇竟然會以這樣的意外收場,頓時覺得這面具摘下來,與其說是羞辱他,更是在讓自己難堪。尴尬的擺了擺手,将自己的裙子肩帶調正,把西裝還給何意:“沒什麽,我去趟洗手間。”
她步子很快,急急的走,穿過一對又一對相擁的人,聽見他們情人似的呓語,頓覺臉上燒的更厲害了。
酒吧的洗手間裏,也不知道誰開了窗戶,冷風灌得室內涼飕飕的,林綿打了個哆嗦,一路行來,臉上的熱意未消散幾分,她正好走到窗邊透氣,摘下面具,整個視野都開闊了不少。
這裏是酒吧一條街,窗外街燈霓虹閃爍,寂寞的靈魂在黑夜裏穿梭,街上寥寥幾人,多是來載客的司機。
她覺得自己的心緒有些亂。
像是平靜無波的湖面,倏然被投入石子,湖面終會歸于平靜,可波瀾驟起,哪能平靜下來。
仿若十二點的鐘聲響起,灰姑娘沒有了華麗的服裝和南瓜馬車,又恢複了樸素模樣。
她不是灰姑娘,也不需要依靠魔法去維持自己精致的樣貌。
可為何會在如鼓擂的心跳聲中,落荒而逃?
明明她可以摘下面具,借此嘲諷他,分明再好不過。可為什麽,會覺得無法坦然面對他?她想不明白。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許久,勉強把她拉回現實,林綿掏出來,是姜玉雨的電話。
酒吧裏氣氛熱烈,雜音多,她想了想,幹脆從窗戶裏翻了出去。
室內外溫度差別挺大,她走到避風處,等聲音小些了,才接了電話:“喂,媽媽。”
電話那頭,姜玉雨的聲音有些焦急:“你爸爸喝酒喝的酒精中毒,我現在陪他去醫院啊,你晚上回來小心點,等到了家給我來個電話!”
何洲瓴不是那種沒有自制力的人,相處下來,林綿對他也有幾分了解,忍不住多問一句:“爸怎麽回事?”
姜玉雨嘆氣:“唉,還不是你弟弟的事。你爸他這幾天嘴上不說,心裏難受着呢。晚上和我說有應酬,結果和他朋友喝酒喝高了,現在躺醫院裏吐呢——我不和你說了,時間不早了你也好回家了,到家給我報個平安。”
林綿問了個醫院地址,挂了電話後,頓時有些生氣。
能把何洲瓴那樣一個雲淡風輕的人氣到喝酒喝成酒精中毒,何意可真有本事!
她剛轉過身,就聽見身後揚着調子的一聲喊:“林林姐!”
林綿轉過臉去,眼見一個懷抱急急的向她撲來,身體的本能就往旁邊一避,警戒的看着來人,竟然是陸詢。
少年一臉失落,扁着唇悶悶不樂:“你果然很高冷。”
她挑挑眉,許是因為風大,整個人都在抖,不知道為什麽,她一見到他,往事就紛紛往上湧,一一在眼前浮現,全是她不想再回憶第二遍的過往。她聲音也跟着有些顫,牙齒都直打架:“有事嗎?”
陸詢笑眯眯的,他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絨服,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兩個小酒窩,把拉鏈拉開,對着她張開雙手:“你這麽冷,要不要來我懷裏暖一暖。”
說話間,一只手還伸進羽絨服裏摸了摸,像是推銷員一樣的安利:“超暖的噢!”
林綿覺得這人嘴裏沒一句好話,再加上給她的感覺也不是很好,她不準備搭理,默默繞開他。
陸詢站在她身後低低的問了一句,語氣裏有些哀怨:“你真的忘了我了嗎?”
林綿腳步頓住,轉過身去看他。
少年笑起來,兩個小酒窩乍現,往前邁了兩步,盯着她面無表情的臉笑起來:“和你開玩笑的。”
林綿皺着眉看他,她确實不記得自己的記憶裏出現過這樣的臉,亦或者她之前為人太過淡漠,只有幾面之緣的人自然都入不了眼。
她覺得他無聊,拔腿就走。
陸詢“嘤”了一聲,一般來說,這種撒嬌的語氣都是女生常說的,可他說起來十分自然,也完全不會覺得娘,只會感到他可愛。
林綿不覺得他可愛,她快要被往事給搞垮了,身子格外的冷,像是被凍住了一般,走路都僵硬着。
陸詢往前小跨了兩步,他的羽絨服還敞開着,兩只手各抓着一邊的衣角往外拉,整個人像是一只展開的蝙蝠一樣,替她擋住了一點兒寒風。少年勾着唇,笑的沒心沒肺:“那……現在記住了哦!”
何意出了酒吧後,就和林綿撞上了。
老古董總算不穿校服,裹上了厚厚的羽絨服,這還不算,她在脖子上圍了一塊大紅色的圍巾,巴掌大的臉半張隐在圍巾裏,平光眼鏡又大,再加上那劉海的遮擋,根本看不清臉,只不過,相處那麽久,他對她也熟悉極了,自然也是一眼看出來是她。
他心情算不上高興,人生第一次被放鴿子了——窦小姐一去不複返,這叫何意心頭湧上幾分失落。他頗具阿Q精神的想,好歹也和窦小姐一起跳了一支舞不是?可想通是一回事,心情仍舊難受的要命。
林綿在酒吧外站了一會兒,冷風吹散了她臉上的紅暈,心率也逐漸恢複平靜,她見到何意,上前說:“跟我去醫院。”
其實那天聽見她說的謝謝,何意心裏對她的氣早消了,他那番大動幹戈的,不就是想聽她一句謝謝麽?
可那句謝謝雖然真心實意,後面跟着的那句“別鬧了”也同樣的真情實感。
說的好像他在無理取鬧一樣!
而今天,她說的話也同樣讓人無語,命令式的語氣,換誰誰都不願意聽。
他掃林綿一眼,這人總是一副刻板的好學生樣,一般這種人都特別招人煩,啰裏啰嗦,刻板的搬出那些教條來壓人。他賭氣,不給她好臉色,“哼”了一聲,把她的話搬出來說:“麻煩你能讓一下嗎?”
林綿在心裏罵了一句小兔崽子,頓時火冒三丈,這火氣裏有恨鐵不成鋼,更多的,也為自己剛剛産生的悸動羞愧。想到何洲瓴,她只好壓下自己的火氣:“你爸酒精中毒,現在躺醫院裏。”
何意不信:“你騙誰呢?他千杯不醉好吧!”他從小跟着何洲瓴混飯局,也親眼見過何洲瓴的逃酒手段,自然是不信的。
兩人說話的當兒,也有人紛紛從酒吧裏出來,也有何意的一些狐朋狗友,皆是打量了林綿幾眼,隔着幾步問何意:“何意,你朋友?”
林綿深吸一口氣,覺得他冥頑不靈,刻意搬出自己的身份來:“我是你姐……”
何意真怕她一不小心就說出來了,尴尬的對那些人點頭:“嗯,這是我新同學,迷路了我送回家。”
他說完,趕緊拉着林綿就走,招手攔了輛出租,随便報了個地名。
等上了車,這才惡狠狠的瞪着林綿:“說好的不暴露的!”
林綿不理他,對着司機說:“麻煩開到中心醫院。”
何意嚷嚷着說不行,說開去天一廣場。
“中心醫院!”
“天一廣場!”
這兩人口供不一致,司機無奈的扶着方向盤問兩人:“到底去哪?”
林綿搶先說:“中心醫院。您也看到了,我弟弟中二病,我得送他去治病。”
何意當即就炸毛了:“誰中二病了?!”
林綿說:“誰問的誰中二。”
兩人你來我往的争執間,司機嘆口氣,車子往前開。
何意和林綿對視着,兩人呈對峙狀态,誰也不想讓誰。
他壓根看不清她的眼珠子,也就看見一片白花花的鏡片,一開始對林綿的那種抗拒感又上來了:“你憑什麽管我?”
林綿沒理他,從書包裏翻出一沓錢來,遞到他眼前:“這是手機錢,我最近才攢夠,按照銀行利息給你算上了。”
何意被她氣笑了:“你什麽毛病?”
林綿說:“沒毛病,你數數。”
他手裏捏着那沓錢,問她:“何洲瓴不是也給你錢了嗎?”
林綿把錢還了,頓時底氣也足了,回的理直氣壯的:“那是你爸的錢。我不能動。”
何意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他第二次被林綿告知這個事情,這才發覺其實林綿心裏,劃下的分界線比他的重多了。手裏這沓紙幣瞬間覺得沉重起來,其實這錢對他來說真不怎麽重要,他看着那一堆有零有整的紙幣哭笑不得:“我弄壞你手機,理應賠你的。”
林綿搖搖頭:“有些事情還是兩清的好。”
何意頓時又不說話了。
明明兩人達成共識是他所期待的事情,可當弱勢方用實際行動告訴他:我還真看不上你們家那幾個錢的時候,忽的又覺得心情複雜了不少。
随即又想到在學校裏,這些日子,林綿中飯也都只吃幾個饅頭,難道是為了省錢還他?他頓時又覺得手裏的鈔票火辣辣的,這于他來說,于草紙無異,可對她來講……
何意有些不忍,把錢塞回林綿手裏:“不要你還,你自己留着!”
林綿不肯要。
何意有些急,情急之下,他去抓她的手,車內黑燈瞎火的,倒還真叫他給摸着了。女人的手好軟,好小,皮膚又嫩又滑。他覺得自己今晚也許真是喝多了,怎麽莫名的春.心.蕩.漾起來了。
林綿掙紮了一下,沒掙開,何意的手心很暖,這叫她又羞又氣:“你幹嘛!”
他輕咳一聲,把錢塞到她手裏,生怕她不收似的,放好了又用手掌包着她的手,用力摁了摁,少年的聲音變得有些沉穩起來:“收好了啊。”
但也僅僅維持了一秒,就破功了,他龇牙咧嘴的喊了一句:“欸欸欸,你別用力,我手疼。”
林綿一驚,沒敢再動作。問他:“你怎麽受傷了?”
剛剛跳舞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何意沒接話,見她不再抵觸,這才松開了手。小聲嘀咕一句:“你穿這麽多,怎麽手還涼的跟冰塊一樣。”
林綿以為這人唬她,不想再和他糾纏,掌心裏殘留的溫度仿佛烈火,一寸一寸的灼燒着她的心,她睨他一眼,随即別過頭,看窗外霓虹閃爍,聲音淡淡的:“你爸對我很好,但他是因為你進了醫院,所以我決定來找到你。除此之外,我們還是對彼此陌生些好。”
何意原本道自己做了件好事,聽見這話,他古怪的看了林綿一眼,特別不爽:“你嫌棄我?”
他從小到大被衆星捧月慣了,突然有個人表示出抗拒,叫他心中生出一分不一樣來。
此情此景,叫他腦子裏想起辛仔前些天看的言情小說,一般來說,霸道總裁都是這樣被保潔小妹引起注意的。
這種時候一般要邪魅一笑,勾起對方的下巴,說一句: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何意越想越離譜,他心說自己肯定是中了什麽蠱了,搖搖頭。嘴裏犟道:“我就不,我偏不!”
他特叛逆,越叫他不要去做某件事情,他就越想去做。當即把手擱在她的肩頭,誓要做出一副親切模樣來:“我們一點也不陌生,快,你叫聲弟弟來聽聽!”
林綿肩上一沉,覺得此人當真是腦子有病,她聳了聳肩:“你是受虐狂?”
何意那只手在她耳邊,兩指一兌,打了個響指,清脆的很:“不,我是你弟弟啊。”
他咧着嘴壞笑,撒嬌似的:“姐姐。”
這是第一次何意喊她姐姐。
林綿渾身上下的汗毛都快立起來了,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佯裝淡定的應:“欸,真乖。”
何意:“……”
這個人怎麽離場這麽不堅定的,說好的保持距離呢?!她又套路他!
他氣鼓鼓的,不說話。林綿話本來就不多,車內頓時沉默下來。司機大叔覺得尴尬,默默的開啓了車載音響,不知名的電臺放着藍調小曲兒,正是今天何意和窦小姐跳的那一支舞。
舒緩的音樂在車內流淌,何意唇角微勾,往後靠了靠,有些享受的聽着,腦子裏萬馬奔騰,回味着那一支舞。
窦小姐……
可真迷人啊。
車子開到拐角,林綿身邊的車門忽的開啓,她沒反應過來,整個身子往外外墜,情不自禁“啊”了一聲,眼看着就要跌出去,電光火石之間,何意忙一把拉住她。
少年的手臂結實有力,驚慌之下,直接把她摟到了懷裏。
林綿半趴在他的肩頭,已經是這晚第二次靠近他,頓時把那點旖旎的畫面又想起來幾分,瞬間不淡定了。
她面紅耳赤的推開他,難得的無措。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三人都有些被吓到。司機趕緊靠邊停了車,看向兩人:“你們沒事吧!”
何意說他:“大叔,您怎麽安全鎖也不落一個的。你看看,把我姐姐給吓到了。”
他決意要和林綿死磕,這回姐姐叫的利索又自然。
司機忙賠禮道歉:“不好意思啊,可能上一個下車的客人沒關緊。還好沒事,哎呦,剛剛吓死我了。”
他說着,把林綿那邊的門給關上,又檢查了一遍才上車來。
林綿全程保持沉默,也不知道是被吓的還是羞的。
反倒是何意坦然一些,他第一次看見老古董吃癟,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腦袋湊過來問:“欸,你臉紅了啊?”
林綿瞪他。
他一點兒眼力見都沒有,笑着說:“弟弟抱姐姐一下,不過分的呀。”
這回反倒是林綿抗拒了:“誰和你姐弟了!”
何意總算占到上風,心裏舒暢不少,唇角的笑意明顯:“欸,你自己剛剛說的,怎麽就不承認了呢?姐姐。”
他叫“姐姐”這倆字的時候,嗓音上揚,帶着一點兒調侃的味道,一連喊了三聲,一遍比一遍親熱。
林綿咬了咬唇,不準備理他。
何意倏的湊過來:“不是吧,老古董,真臉紅了?”
同處一處狹小空間,少年身上的薄荷香愈發明顯,林綿一驚,下意識的想要保持距離,皺着眉頭說:“你離我遠點。”
何意哈哈大笑,覺得好玩極了。
他笑了一會兒,鼻尖忽然嗅到一絲清淺的熟悉的櫻花香,唇角的弧度還咧着,卻頓時笑不出來了。
這香味……
一小時前還聞到過。
他看着她,不敢置信的開口:“……窦小姐?!”